第一百五十一章 忙着生，忙着死！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铁柱在提篮桥监狱的生活，就这样平淡如水的过去。 岁月是如此可怕，可怕到原本你以为会铭刻到骨子里的一些往事，在时过境迁以后，竟然隐约有些模糊。 李家沟村民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铁柱已然有些许记不清了。 而和七兄弟在一起那些快乐的时光，在铁柱的记忆中，也有点模糊。 提篮桥的生活，依旧是枯燥而乏味的。 铁柱每天，早上都是待在阴暗的囚牢中，帮典狱长做着假账；下午会和犯人们一起上工，放风的两个小时，铁柱则会和老乔待在一起下下象棋，谈谈往事。 提篮桥仿佛就是一个小盒子，而这些犯人们，都是小盒子里的苍蝇。 他们趴在透明的盒子中，望着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很向往，也很害怕。 向往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害怕社会不会接纳他们。 转眼间，已是1989年的夏末，又是一个放风日。 五十多号犯人，聚集在荒野广场上，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聊天。 铁柱，老乔，还有李斌等好几个犯人，也围坐在一起胡侃。 “乔哥，咱们这群人中，是不是你在提篮桥待的时间最长？”铁柱问道。 “不是！”老乔苦涩一笑，浑浊的眸子中露出些许沧桑之色。 “老军比我待的时间更长，他已经在提篮桥待了四十二年，今年，已经六十一岁的高龄了！”老乔说道。 老军，是整个提篮桥监狱入狱时间最长的人，在他入狱的时候，当时的新中国都还没成立，这一待，便是四十二年的时间。 “老乔，你也别取笑我了，咱们两个半斤对八两！”一旁的老军无奈一笑，布满褶皱，宛若树皮一般的脸上，透着惆然、迷茫的表情。 “老军，你就没想过要出去吗？我想只要你给市政府写上一封信，他们会同意的！”铁柱满脸疑惑。 “铁柱，你不懂！”老乔拍了拍铁柱的肩膀，身旁的几个犯人，也都是一脸苍凉的笑。 “铁柱，我们这几个人，都是在提篮桥监狱生活了二十年，三十年，乃至是四十年的人！” “我们走进提篮桥的时候，外面没有自行车，也没有什么四轮车，当时县城，是现在的lf市，而你们那里的湘西县，当时也不过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庄！” “铁柱，不是我们不想出去，而是我们害怕出去了，会跟这个变化的太快的社会接轨不上！” “你能想象一个五十年代的人，生活在八十年代末，会是多么的可悲、可怜吗？” “铁柱，我们已经被这个社会抛弃了，我们都是旧社会的遗民，新世纪没有能给予我们养分的土地！” 那一天，老乔望着提篮桥高高围墙外的蔚蓝天空，脸上带着沧桑、带着迷离、带着惆然，说出了这么几段话。 后来，铁柱再也没有问过老乔这个问题！ 他明白，老乔，包括李斌，还有老军，都已经被提篮桥监狱给体制化了！ 就算现在放他们出去，他们也不可能离开提篮桥。 因为，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真的很难融入到新社会，诚如老乔所说的那句话，他们都是旧社会的遗民，新世纪，已经没有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了。 从88年末开始，铁柱坚持每天给Lf市政府写一封信，终于在89年的秋初，市征服同意了拨款给提篮桥监狱修筑一方图书室。 接到拨款的那一周的时间，典狱长给工人们稍稍的放松了一下，让他们下午不用去工场里面上工，而是让他们在食堂的旁边，开始修建图书室。 那一周的时间，犯人们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干起活来生龙活虎，很快的，六天时间，在大家齐心协力之下，代表着所有犯人们的最辉煌的荣耀，一方小小的图书馆，耸立在了食堂的旁边。 “不错，看来我们以后也有机会当个知识分子了！” “我最喜欢看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了！” “还有古龙先生的！” “不知道有没有格林童话！” 这一天，夕阳下，忙碌完的五十多个工人，一个个的盘膝坐在荒野广场上，抽着烟，皆是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那栋小小的平房。 那一刻，每个人看着平房的眼神，都很柔和，眼睛中，不在只有冰冷的空洞。 那方小小的建筑，就像是他们的孩子一样，曾经每个人都在上面付诸了心血。 第六天，一辆面包车开进了提篮桥监狱，犯人们欢呼雀跃着，狂奔向了面包车，将上面一捆捆带着书香味道的图书搬进了平房里。 那一刻，拿起一本书，铁柱，老乔，很多很多人，皆是双手颤抖，用布满老茧的手掌，在那平滑的书本上摩擦而过。 深深的呼吸着书本的那种纸张味道，铁柱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职业中学。 那是一个明媚的清晨，他拿着书本，徘徊在cao场旁边的那株老柳树下，望着远山洒落而下的金灿灿阳光，神色恬淡而安宁。 从那一天起，每到放风时间，在荒野广场上聚集的犯人很少，大多都是跑到图书馆里面去看书了。 介于很多犯人不认识字，铁柱开始当上了说书先生。 他经过众人一致的推选，首先讲解的第一本书，便是古龙先生的《楚留香传奇》！ 这一天，图书馆中，围坐了很多犯人，大家全部都是一脸期望之色的看着站在众人前方的铁柱。 铁柱拿起《楚留香传奇》，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朗读起来。 “血海飘香，第一章，白玉美人！” “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奶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当天，在讲解完毕《楚留香传奇》第一章以后，铁柱开始和老乔，老军等等好几个犯人帮图书分类。 金庸的一个书架，古龙的一个书架，还有教育类的，文学类的，包括其它武侠小说，还有无字带图的搞笑漫画，最适合不认识字的犯人们在晚上十点以后朗读。 在将图书分类完毕以后，老乔提议，铁柱是建造这方图书馆最大的工程，没有铁柱，就没有图书馆，所以要让他写一句格言，给这个图书馆，也给所有的犯人们。 当下铁柱略微思索，拿起毛笔字，在平房墙壁的空白处，写下了一句话。 “这个世界穿透一切高墙的东西，它就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他们无法达到，也接触不到，那就是希望。” 想了又想，铁柱拿着毛笔，再次唰唰几笔，再次写下了一句格言。 “忙着生，忙着死！” 从那天以后，这两句格言，被提篮桥监狱里的所有犯人们，视为金玉良言，他们心中不再迷茫，由于书籍，他们的灵魂再次温暖，眼中的空洞，也被渐渐火热的热情所击溃。 在拥有了图书馆一个月以后，犯人们的热情，渐渐被理智所替代，他们开始学着认识字，只为了看懂更多的图书；他们也试着在空地上写写划划，立志要做一个高品格的犯人。 这一天，下午四点，放风时间到了，犯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的走进图书馆，挑选自己喜欢的书，或是就地坐在图书馆中，或是拿到外面广场上去看。 “乔哥！” 图书馆里，铁柱拿着一本《简·爱》来到了老乔的旁边。 此时的老乔，正拿着金庸先生的《神雕侠侣》看的津津有味。 “怎么了？”老乔合上书本，看着铁柱。 “乔哥，我想让你帮我弄一个长一点，粗一点的钢钉！”铁柱说道。 “你要钢钉干什么？那可是金属东西，不好弄进来！”老乔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监狱里，是严禁犯人们私藏金属东西的，任何金属东西，包括尖锐物品都不能拥有。 “乔哥，帮帮忙！”铁柱悄悄的将自己半年的工资，三十块钱全部塞在了老乔的手里。 “说吧，你要钢钉究竟要干嘛？不然我不会帮你弄的！”老乔神色凝重道。 “我就是闲来无事，想要雕刻一些小东西！” 最后，第二天下午放风时间，老乔将十个成人手指粗，长约十五厘米的长钢钉交给了铁柱。 “谢谢乔哥！”铁柱那一天，笑的很开心，是发自内心最真诚的笑，老乔可以感受到。 这一天晚上，十点熄灯以后，大家都借着窗外的月光在看着一些漫画小说，而在一楼的最里面的囚牢内，铁柱缓缓睁开双眼，从床铺下拿出一根长钢钉。 望了望外面，发现没有人注意自己，铁柱开始蹑手蹑脚的走向了衣柜的方向。 很简陋的衣柜，上面放着铁柱的衣服，包括洗漱用品之类的，铁柱轻轻的将衣柜挪开，露出了后面坚硬的水泥墙壁。 然后，在无边无际的暗夜中，铁柱拿着长钢钉，开始在水泥墙壁上狠狠划着。 十分钟以后，一块差不多像是糖果大小的水泥石块，从墙壁上脱落。 这一夜，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铁柱将水泥墙壁给划弄成了麻子脸。 有二十来块水泥石块从墙壁上脱落，全部被铁柱装在了裤兜里。 三个小时，挖了二十多块水泥石块，铁柱不在下手，他开始将柜子小心翼翼的摆放到原味，将那些水泥石块装在裤兜里，然后上床睡觉。 新的一天，在去食堂的路上，铁柱落在队伍最后面，一边走，一边将被他踩碎的水泥石块的碎末，洒在了荒野广场上。 这些细微的小动作，没有一个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