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清明

    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尊榼，轿马后挂楮锭，粲粲然满道也。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望中无纸钱，则孤坟矣。哭罢，不归也，趋芳树，择园圃，列坐尽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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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IDAA——超时空安全局第二部掘墓人第一卷应许之地分割线——CIDAA＞＞

    清明，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

    四更时分，彼岸花醒了过来，睡足八个小时，清醒而清爽，开窗向外望去，正值仲春与暮春之交的茶山，空气清冽，溪流涓涓，山花在星光下微微摇曳。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彼岸花深深吸了一口气，两行眼泪滑下脸庞。感时伤神了一会，不远处一个灯火通明的小院引起了彼岸花的注意，她打开门走了过去。

    “秘书长早上好！”年青人和巴奈齐声问好。巴奈一身雪白的厨师服，显得特别专业。年青人依旧还是那身土布衣裳，简单而精神。

    “早上好！”看到年青人和巴奈两张向日葵灿烂的笑脸，彼岸花的唇角也不由得翘了起来，“其实我和你们是一辈的，叫我jiejie就可以了。”彼岸花一转眼看见一个裹在黑袍里的瞽目人坐在灶前添柴烧火，刚翘起的唇角又塌了下来。瞽目人刺瞎双眼前所说的“在下癫狂半生，一事无成，却辜负了两个人，如今行将就木，尘归尘土归土，消因除果。愿天地罪孽，尽归吾身；愿吾儿多福多寿，多子多孙，”又在彼岸花心里翻煎倒滚。

    巴奈和年青人点了点头，又忙着摘一种色泽鲜绿植株的嫩叶。彼岸花楞了一会走过去拿起一株，只见披被细腻绒毛的嫩叶簇拥成独特碧色，气味辛熏，沁人心脾。

    “啊，艾草！”彼岸花竟然有些小雀跃，“做青团么？”

    “对，做青团，”年青人一副垂涎欲滴的馋猫样，“一年只准吃一次，可馋吃我了。”

    “说来也有点意思，春日的菜蔬野草里，艾草绝非最鲜浓润绿的那一个，但提及它的诸多别名，如艾青、艾蓬、艾蒿、冰台等，个个都携几分清冷，呼之欲出的青翠质感却是他物所不能及的。清明正当盛时，爸爸采一把择净，洗去根芽上的泥，折断了炒腊rou或笋丝，鲜活得像随时要从盘子里跳出来，”彼岸花吸了吸口水，“只是，爸爸青团一年只做一回，也馋死我了。”

    “原来秘书长女士也是一个美食家，只是对食材的识认有些小谬误，”穿着专业厨师服的巴奈显得特别专业，“记载：艾处处有之，有水陆二种，所用，盖取水生者，故曰生中山川泽，不曰山谷平地也。二种形状相似，但陆生辛熏，不及水生者香美尔。按李时珍老先生所言，陆生者即为我们做青团所用的艾，水生者却是另一种植物，称水艾，更正当的名字应为蒌蒿或芦蒿。不同于陆艾在古时多为药用，水艾却是很正经的一道菜：茎干修长清脆，顶着一把很像艾叶却更细小光滑的叶子，至于它的味道……要怎么说呢？像是浸润良久后扑面而来的水泽腥气，加上草木萌发的鲜嫩沁人。古往今来的美食家们因此而偏爱——东坡先生所谓‘蒌蒿满地芦芽短’，说的就是它，秘书长女士所说鲜活得像随时要从盘子里跳出来的那种也是它。”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见笑了，”彼岸花有些害羞，“巴奈才是真正的美食家。”

    “插大葱，装大象，”年青人敲了巴奈一个响栗，“吊书袋，八只脚。”

    巴奈取下被敲瘪的厨师帽，周正整齐后又戴上，嘟囔着抗议：“作为美食家而存在的巴奈，超越所有人类不敢说，但人工智慧生命里我称第二别的可不敢称第……”

    年青人抬起了手，巴奈立马扶着厨师帽跳到一旁。

    年青人放下手哈哈大笑，彼岸花不禁莞尔，连裹在黑袍里的瞽目人也似乎扯了扯唇角。此刻，隐在屋外晨光里的多维空间之磐石眉花眼笑，捶着老腰转身离开。

    随着彼岸花的加入，做青团的进度加快了许多。巴奈在锅中加适量清水煮沸，放入艾草汆烫至柔软。放凉的同时麻溜的准备了红豆沙、芝麻、鲜笋、鲜茶叶等内馅。接着取烫熟的艾叶与适量清水，入搅拌机打碎成泥，直接与面团混合。然后切成乒乓球大小的小块，擀匀，包馅，揉成青绿光润、糯韧绵软的面团；剪一段平整宽阔竹叶，垫于其下，入锅蒸得热气腾腾，眼见艾草之色从最初的鲜活碧绿转为沉淀郁翠，巴奈郑重其事地一只只装进容器里放凉。

    尽管彼岸花和年青人垂涎欲滴，却忍着没有偷食。似乎都有过什么惨痛的经历。

    恒星终于升起，尽管茶山还隐藏在雾岚中，但所有人都集中在了厨房，准备启程去扫墓。

    “老石头，”动身在即多维空间之狐却面露难色，“茶山墓地乃新智人历代守墓人安息之地，我一个外人恐不便前往，如有惊扰，万死难赎。”

    “尽扯淡，”多维空间之磐石扯着多维空间之狐就往前走，“超时空安全局都成立了，还弹什么老弦，你就不怕孩子们存下芥蒂。再说你就不想见见你姐夫？！”

    年青人、巴奈挑着担，彼岸花挎着篮，裹在黑袍里的瞽目人背着酒罐远远地缀着。终于登上山顶，面积并不太大，一眼可见，却只见草木苍劲，不见墓地墓碑。

    “今日清明，祭祖扫墓，国之大事，惟祀与戎，致以哀敬，佑我大捷。”

    多维空间之磐石长声祷告，手里莫名浮现一个看不清面数的魔方，魔方一闪而逝，随即一个墓园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墓园主峰山势突兀，东西两侧，层峦起伏，沟壑纵横，愈加衬托出墓园主峰的险峻雄伟。除了四周山峦的护卫之外，更有大河环绕其后，大江萦带其前，山水具佳，愈加显得气势磅礴，蔚为壮观。一个个制茶石磨星罗棋布，组成了新智人守墓人的编年史。

    首次进入新智人守墓人安息之地的多维空间之狐和彼岸花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几乎可以放下两三个青团。他们没有想到一眼可以看穿的山顶竟然存在着如此恢弘的墓园，就像突然看见大象在针尖上跳舞一样让人震惊。

    多维空间之磐石率着所有人剪除坟丘上杂草，修整陵墓周围，然后往坟丘上添上一些新土培护，再压纸于坟头，供奉青团、清茶、清酒。最后作为主祭的多维空间之磐石唱起了守墓人的祭奠之歌——

    三月清明兮，十月祭扫。

    魂赴青丘兮，我为牺牲。

    寒食戴柳兮，百鬼攘攘。

    十月陨蘀兮，思我寒衣。

    呦呦鹿鸣兮，食野之棘。

    魑魅魍魉兮，鼓瑟吹笙。

    多维空间之磐石的的嗓音宽厚有余而高昂不足，唱工却出乎意料地清醇雅正，韵味朴实浓厚而苍凉，守墓人的牺牲与忧世之情尽显无遗，感染力陡增。唱到——

    长歌当哭兮，慆慆不归。

    列坐尽醉兮，慆慆不归。

    式微式微兮，何以家为？

    英灵不死兮，亡灵安息。

    呜呼哀哉兮，伏惟尚飨。

    彼岸花、年青人、巴奈和着后一句，应和之声响彻整个安息之地，整个墓园都隆隆作响。多维空间之狐和裹在黑袍里的瞽目人垂手肃立。

    终于，多维空间之磐石收住了歌声，与众人聚在一株千年老茶树下，摆开酒茶与青团，开怀畅饮。彼岸花、年青人和巴奈狼吞虎咽，多维空间之磐石、多维空间之狐和裹在黑袍里的瞽目人也不遑多让。

    “从艾草到青团，这粉身碎骨再创造的过程，有如一个人被时光打磨，被命运大手揉搓，从峥嵘少年彻底改头换面。但它独有的气息，绝无可能因此损耗分毫：清冽，安静，警醒，别人或许不喜欢，老朽独独爱它。但凡有这清香在，便无论如何粉身碎骨、改头换面的艾草，再相逢时绝不会错认，历久弥新，”多维空间之磐石说着分别夹了青团给裹在黑袍里的瞽目人、彼岸花、年青人和巴奈，“作为人必须要在心里种一株艾草，作为守墓人更需如此，明日你们要将这份艾草之香送往人间。”

    彼岸花、年青人和巴奈躬身应诺。裹在黑袍里的瞽目人沉默如谜，手里攥着一只惨白的骨笛。多维空间之狐侧耳倾听，频频点头。

    ……

    暮色四合，众人都已经醉得东倒西歪。年青人搂着巴奈说着酒话，时而激扬时而低沉。裹在黑袍里的瞽目人仰望星空，偶尔“啾啾”地吹了几声骨笛，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多维空间之磐石拎着酒壶穿行在满山的制茶石磨间，放浪形骸长歌当哭。彼岸花跪坐在一个制茶石磨前，喃喃低语，一脸孺慕之情。多维空间之狐挨着彼岸花坐着摩挲着制茶石磨上的“杭盖”二字铭文，老泪纵横。

    许久，彼岸花转身跪向所有墓碑的相反方向，放了三张白纸，摆了三个青团，三叩九拜：“君饮忘川水，妾啜孟婆汤。爱怨憎离苦，永沉黄泉底。”

    “清明，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雷鸣动，蛰虫皆震起而出。初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鴽；三候，虹始见。宜稼穑，”听到彼岸花扫墓诗的多维空间之狐擦了擦老泪，目光凛然，“宜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