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尘埃落定
“……叙府知府陈文杰智勇兼备，敢于任事，抚恤下民，剿除凶顽，擒拿逆匪，功在社稷……” 府衙门口，叙府的头头脑脑们冠带整齐，庄严肃穆，跪了一地。 京城高官洪亮高亢的声音在府衙四周回荡。 一连串表扬的话，听得陈文杰胡子抖了又抖，脑袋跟嗑药了似的，不规律的晃荡，显得很是与众不同。 四周也是人头攒动，府城群众们对于来自中央领导的亲笔信报以极大的热情，围了一圈又一圈，都想听听这京师来的仙音，搞不好能沾点儿光，顿个悟什么的。 虽然他们都被公差挡在外围，那激动的心情仍旧闪烁着迷人的火苗儿，难以抑制，指着跪拜接旨的人群，品头论足，唾沫横飞，那叫一个羡慕不已。 “你看你看，那户曹曾老大人用胳膊肘撑地哎……” “那是，曾老大人高寿七十了，这接圣旨的大事儿还摊上了，那可是祖祖辈辈的福分呐，没晕过去算不错的了……” “那是，咱们叙府不知道上一道圣旨是哪辈子的事儿咯……” “哎……那个穿白衣服的那个谁呀，就在陈知府边儿上……” “那么年轻，不会是陈知府把儿子拎出来占便宜的吧……” “屁话……那是戎县的林公子……” “……嗨，领子上还绣着根竹子，跟刺青似的，一看就不是善类啊……” “你可滚远点儿，林公子可是人戎县灵竹，大大的才子……” “……你可别瞎扯了，啥竹子能显灵，还跪最前边儿，想出名儿想疯了吧，完事儿少不得要竹子炒rou……” “……卧槽，你敢这么说林公子……” “说了咋滴，竹子了不起啊……” “吃俺一拳……” “……嗷……” “……得罪了，这是代俺家妹子打得，她最是听不得有人说林公子的不是……” …… 外围突然出现的斗殴声音显然影响了京城高官的发挥，打了几个哽儿，才找着调子，继续念下去，“……戎县县令何举不畏强暴，抚民有方，一身正气，豁免兵戈……” 何举也被表扬了，正处在对陈知府无限膜拜状态之中的何举，当即老实不客气的摆动着脑袋，本着青出于蓝的朴素思想，摆动的幅度和频率都大大超过陈知府。 “……戎县童生林卓忠义自任，赞襄协力，续展博才，纾难定机，士林之范也……” 林卓眼睛一突，不客气的说，自己确实做了大量的工作，说是主导者也不为过，但是在高层视野里，自己应该并无太多存在感才对。 脑海里缓缓浮出张佳胤慈和的脸庞，自己这个文艺老年师傅，还真是肯卖力气。圣旨里的每个词组，都是内阁、六科与翰林院利益的分配协调，伸手的人太多太多，张佳胤入仕二十余年，固然知交满天下，但是这样不惜血本把自己夸成一朵花，还是要耗费不少心力的。 暖洋洋的感觉弥漫全身，终于可以体会一下朝中有人好做官的快感了。 想着想着，脑袋瓜子不由自主摇摇晃晃，俨然跟陈知府、何县令一个cao行。 三个人彼此对视，三个脑袋瓜子交相辉映，旋即一起把目光投向京城来的高官，可能是夸奖人的话太多，高官大人嘴巴有点儿干涩，宣旨的声音都没有那么洪亮清冽了，不过这三位可懒得搭理你，盯着高官死活不肯放松，赶紧把干货拿出来才是正经。 “……陈文杰原任成都府知府，擢升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从三品衔，何举原任戎县县令，擢升叙府知府，从四品衔，童生林卓，因功名未成，不宜骤赏官爵，然秉恩赏酬功之至意，此案犯官、附逆贼匪，抄没所得，悉数赐予，另赐御制横额一幅，其父恩赏正五品修正庶尹文勋官，其母恩赐正五品宜人，以彰功德……” 听到这里，林卓一张嘴大大张开，还在不断扩张中，这可太大方了，朝廷这帮人知不知道他们在干啥？别人且不说，常地主的家财，还有那和润号，就特么已然牛叉**爆了好不好？ 天意果然是怜幽草的，哥们儿赤条条穿越过来，没有过上纨绔子弟的幸福生活，补偿那么快就来了，还来得那么汹涌，哥们儿要发家致富一跃步入地主阶级了。 听到旨意捎带手封赠了娘亲和老爹，嗯，娘亲应该会大大的开心一把呢。想着娘亲幸福满足的笑脸，林卓的脑袋摆动的更快了。 京城来的高官觉得有些费解，这叙府这些有功人士，是不是都特么有病，边听圣旨边摆脑袋，还特么那么整齐，是这个穷乡僻壤的习俗？ “……游击将军邓子龙擢升分守川南叙府、泸州、自贡三府参将，加昭勇将军衔……” “……许翰等一干犯官押解赴京发落，白莲一众逆匪，悉数就地处决，无辜牵连人等无罪开释，当地酌情安抚，钦此！” 冗长的圣旨宣读完毕，一干人等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都是喜动颜色，欢欢喜喜的跪拜谢恩，短暂的拱手相庆之后，就客客气气地请宣旨官员到府衙内休息盘桓，当然少不了轮番宴请行贿什么的，让这位看上去苦兮兮的京官儿大爷吃了顿饱的，盆满钵满带着一袖子的金风扬长而去。 做完场面功夫，林卓归心似箭，撸着袖子捧着皇帝封赠的告身官服，就乐颠颠儿的要回家，火速让娘亲高兴一下，搞不好能有一个摸头杀，幸福感爆棚，咳咳，男人嘛，有些时候，对有些人，就是农夫山泉有点儿贱。 奈何陈知府，不对，陈参政等人仍旧情绪高昂，非要搞个联欢会庆祝一下。 见到几位大人满面红光，拉着手跟自己执手相看泪眼，留人之意非常坚定，林卓打了好几个恶寒的哆嗦，也只好推迟行程，索性安排耿二力快马加鞭回家报喜，自己明天早上再与何举一道返回戎县。 联欢会上，重头戏当然是林卓，虽然作为编制外的人士，没有办法升职加薪，但是那些阿堵物和封赠父母且不去说，这个御制横额，那可就已然了不得了，妥妥滴简在帝心。 众人把林卓围在垓心，表示不拿出来瞧瞧，你丫今天就脱不到爪爪。 林卓只好从善如流，陈参政和何知府小心翼翼把横幅拉开，却见横额上写着四个大字，书法倒是中规中矩，气势颇为雄健。 “巴蜀灵竹……” “有皇上手书正名，林公子这巴蜀俊彦，定当名噪大明……” “不错不错，皇上慧眼如炬……” …… 一阵羡慕嫉妒恨和拍马屁过后，林卓才把这幅喷了不少唾沫星子的横额给收拾起来。 “……贤侄，此番大业得成，贤侄居功至伟，今后但有事端，尽管吩咐，上山下海，世叔绝无二话……”陈参政这是喝high了，揽着林卓的脖子，凑在林卓耳朵边儿上就说一些像要海誓山盟一样的羞羞的话。 “……参政所言甚是，林贤侄机谋无双，才略无伦，真真是我等的福气啊……”何举倒是还算正常，起身举着酒杯“咭儿”一口闷了个见底，还冲着林卓晃晃杯底，表示咱俩的感情也很深。 “两位世叔谬赞了，不过取巧而已，你们才是大大的有功于国家啊……”忍者强烈的不适，林卓还是要把场面继续下去。 跟两个老男人脉脉含情说着情话，林卓心中一片悲凉，还不如抱抱咱家的小妹呢，温柔香软不说，还可以摸摸小手儿啥的。 “公子，子龙敬你一杯……”邓子龙来了，还是那么周周正正，嗯，这么正直坚毅的军方强力人士，能跟咱们林大公子混在一起，还混得如鱼得水？只能说林公子的魅力已然跨越了人种，有向着通吃迈进的趋势。 一番风雨同舟，邓子龙对林卓佩服的五体投地，算是一个最坚定最真挚的朋友。 “公子，子龙能有今天，全仗公子扶持，今后若有事端，公子尽管吩咐，上山下海，绝无二话……”子龙兄台语言能力是不大行，一张脸憋得通红，说出来的台词儿还是跟人家陈参政的差不多。 只不过，林卓丝毫不以为忤，共事一段时间，人心如何，已然心照不宣。用语文老师的话说，陈参政那段儿，是运用了浪漫夸张的修辞手法，表现了陈参政升官发财的喜悦之情，别的，或许有，但是不多。子龙将军这里却截然相反，即便了无新意，重量却不可同日而语，每个字都发自肺腑，是真的能为自己上山，能为自己下海的。 林卓也就郑重起身与子龙将军碰杯，对视片刻，会心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杯酒，是今晚林卓喝的最畅快、最熨帖的一杯了。 戎县，林家大宅。 天才蒙蒙亮，林卓就已经回到了家门口儿。 看着家门口一些细微处发生的变化，黑油锡环什么的都按照五品官的规制摆弄上了，林卓凝神打量片刻，洒然一笑。 林童生回到家里，自然又是一阵忙乱，家里的大功臣回家了嘛。 老林抚着刚长出来不长的胡子，看着林卓频频点头，模仿老怀大慰的情状，做作情态很是惹人发噱，只是眼睛里的高兴和激动是装不了的。 娘亲把林卓揽在怀里，疼爱不已，小小孩儿，昨日还似乎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今日就活蹦乱跳给自己挣来了诰命，却也不知道吃了几许苦头。 几滴温热的眼泪垂下，落在林卓脸颊上，也落在林卓的心里。 真正的家里人，不会去在意你做了多大的事业，给家里挣了多少钱，他们想的，永远都是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林卓把娘亲扶在椅子上坐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肚，把娘亲的眼泪一点点儿拭去。 转过头，把老爹也扶到椅子上，让二老并排坐在大堂正中央。 林卓整整衣冠，跪倒在地，深深叩下三个头。 耿二叔一家，师母给的十几户仆役们，团团围着，看这少年人赤手空拳、几经艰险为父母挣下荣耀，再深深叩拜。 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满堂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