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改变

    康谢的厨艺的确不错，动作也不慢，虽然不到十七岁，但身强体壮，玩锅碗瓢盆轻松自如。当天就入职，并协助殷小倩做了晚餐。这是绝大部分员工第一次接触到纯正的黔菜，既辣又香，很多人都忍不住多吃了几口，接着副作用来了——肠胃不适。他们不蠢，只是缺少见识，没有责怪康谢，反而趁机提出休假。

    简东阳哭笑不得，考虑到是月底又是周末，让贝卫红提前发工资，给全厂放假。辛苦多天的员工们齐声欢呼，迅速打扫卫生，然后外出闲逛，主要目的地当然是镇上。

    云越机械自成立到现在虽只有40天，但员工已近150人。工作服款式新，质量好，舒适透气，大家因此都穿着工作服上街。镇区只有三条街，一百多制服男女成群结队，无比显眼。各种口音的普通话更是让街上的本地人大为感叹，换到以前，一个说普通话的过来都能引起围观，没想到现在竟然有这么多外地人在落后的山区小镇活动。

    客人说普通话，店主们不能失礼，用蹩脚的普通话回应着，一时间到处是欢声笑语。幸好镇上早已通电，电视机比较普遍，不然双方的沟通还真有些麻烦。镇区不大，工人们逛了一圈便停下，要么扎堆看电视，要么去刚开的一家街机店凑热闹。

    康谢想玩街机，庞文社则想去镇南路宿舍工地，一时间双方争执不下。至于简越看电视的提议，被自然地忽略了。言语较量不分胜负，康谢提议扳手腕，孰料阴沟里翻船——大螃蟹居然真的是大螃蟹！庞文社看起来一点都不壮，却有一股蛮力，二十秒搞定。愿赌服输，康谢悻悻然地背起简越跟在趾高气扬的家伙后面，出发前往镇南路看工地。

    原农机厂现云越机械在镇西路北段，靠近省道，离正在兴建宿舍的迎风工业园约1公里，步行要15分钟。这个什么迎风工业园是简东阳取的名字，但显然是批不下来的，镇里也没有做什么大的工作，只是派人简单地清理了一下。说到清理，简越有些同情镇政府的一帮人。90年的平寺镇很穷，财政收入严重不足。清理的时候杨书记亲自带队，发动一帮公务员，包括派出所的警察，前后花了一个月才勉强达到简东阳提出的标准。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虽有些偏颇，但与平原相比，山区明显刺头多些。比如计生，先不论计生是否正确，但它毕竟是一项国策。平寺镇的计生工作一直非常难做，有些人根本不理镇政府，想生就生，每次小学开学之前都有一帮人在派出所和镇政府大吵大闹，以给孩子上户口的事为主。公务员们唯一感到庆幸的是，这里穷，如果有儿子，大家基本上生两个就不会再生了，超生游击队是极少数。迎风工业园所在区域有六户人家，无论怎样都不肯搬出来，还说了一些诸如“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之类的话。因为工业园是非正式的，镇政府不好强硬处理，于是找简东阳帮忙。

    简东阳很爽快，答应出安置费、招收六户人家的主劳力务工等等，说得天花乱坠，把没见过世面的山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可怜的家乡人没有见识过云中鹤的风范，信以为真，堕入彀中，现在不是在食堂帮忙，就是整天平整土地，比农忙的时候还累。至于为什么要他们平整土地——

    “东阳啊，这个土地出让金你是不是要给一点？”贝胖子说。

    “行啊，一块，要不？”简东阳说。

    “东阳啊，你最好给一点，不让我们不好交代，那么大的面积，虽没有正式批下来，但终归已经开始平整了。”杨书记说。

    “书记，不是我不给您面子，您瞧瞧，那边除了垃圾、乱石、大坑、矮树和不能耕种的劣质土地，什么都没有。我得花老大一笔钱才能平整好，而这些工作本是你们应该做的。”

    政府的一帮人于是败退，没要钱，他们熟悉镇上，迎风工业园所在地极度缺水，又因为岩层厚，不好打井，属于地地道道的垃圾土地。双方最后商定，土地平整和供水简东阳自行处理，供电和土地手续镇政府负责。换句话说，难的简东阳处理，容易的镇政府处理。

    垃圾地域也有不垃圾的地方，比如靠近镇南路的一线。简东阳一不做二不休，又成立了云越建筑，准备来个肥水不流外人田。云越建筑的第一个项目是员工宿舍，暂时都是可拆卸的简易平房。第二个项目是靠近镇南路的街边房，均为三层建筑。街边房和员工宿舍之间是树林和草坪，还在规划图上。这个什么规划图是简东阳请沪上的设计院做的，很大的一幅，非常精美，竖在路边上。路过的人都看得热血沸腾，如果真的实现，向来在越明垫底的平寺镇将一跃成为越明第一富镇。受规划图影响，有人开始在镇上搞建设，准备跟着喝汤。

    不仅如此，简东阳还说，要给镇里修建图书馆；扩大镇中的规模，修建新教学楼；完善基础设施，将位于镇东约两公里的一座小山湖扩大变成饮用水源地，给镇里装上自来水；建立职业学校等等。

    简越认为，简东阳就是个大骗子，舍得花钱做表面功夫。这个大骗子擅长借力打力，一直在玩虚虚实实，上到政府，下到村里，每个人都骗，将所有的人都绑到他的战车之上。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简东阳除了云越机械上的投资，其他多是借用别人的力量，比如食堂里的食材付款压两个月，还净挑好的。可笑的是，由于价格看似不错，用量大，远近的农户居然争着供货。

    平寺镇清醒的人不是没有，可惜都淹没在简东阳借用夏天的骄阳煽起的投资热浪中。乔福推波助澜，说要搞什么科技农业，与各农业研究机构联系，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真不敢相信山区小镇的街道比我家附近还要干净。”庞文社突然大发感慨。

    简越撇撇嘴，简东阳有轻微的洁癖，喜欢干净，经常组织员工给镇里来个大扫除。做的次数多了，街上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不再乱扔垃圾了。

    “这个垃圾桶似乎是我们厂里做的，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做垃圾桶了？”康谢发现了新大陆。

    简越懒洋洋地答道：“8月初，我伯父觉得有些废料卖掉很可惜，于是做成垃圾桶，以后镇上每20米都要放一个，上面写‘云越机械捐赠’。”

    “东阳哥真会做广告！”庞文社啧啧赞叹，“居然用这么小的代价就完成了宣传。”

    简越轻笑，简东阳是个人精，不但会做广告，而且非常喜欢做广告，连给他找保镖都要顺便做广告。云越机械成立才不到两个月，宣传资料里居然说是三十年的老牌厂，工艺精湛。当然员工们没有让他下不来台，厂里的产品质量越来越好；也不敢，否则简大老板会狂喷口水，让他们觉得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起父母，是国家民族的罪人。

    走了一阵，庞文社和康谢聊起了女人。这个话题没什么营养，简越困了，开始呼呼大睡。小孩子的身体着实让人烦恼，行动不便。

    ……

    简越很好带，因为根本不需要带。康谢主要在食堂做事，他发现江南人不怎么适应黔菜之后，借鉴本地饮食习惯将其进行了大幅改良，博得员工们的一片赞叹，迅速成为主力厨师。不过康谢也有原则，只炒菜，不打杂。不打杂就不打杂，小镇的公司食堂里能出现一个水平不错的厨师是福气，殷小倩没有计较，也不会计较。大丫头性格平和，餐饮部的员工都很喜欢。

    康谢很独立，庞文社很恋家，每个月都要回去，这方面跟没长大的孩子类似。不过他不是空手回去的，每次都会拎着大包小包，主要是山货。没山货的时候就买本地的特色食品，千奇百怪的特色食品，纯手工制作。

    庞文社是个吃货，舌头贼灵，带回去的东西都博得了亲友的称赞，到后来就有人托他带东西，因为他们发现山区的农产品质量明显比菜市场和自选商场好，吃起来香。一举两得，庞文社因此跑得更欢了。每天到处瞅，看看有什么既好玩又能赚钱的东西。

    康谢喜欢打猎，庞文社也喜欢，不同的是康谢一般用弓箭，而庞文社喜欢用火铳。平寺镇有大量的火铳，比如简越湾中村的家中就有两杆。90年尚未出现大规模的恶性事件，警察没有收缴火铳，于是被庞文社用上了，还让厂里进行了安全增强，以免火药反喷伤及眼睛。猎物不是野兔，就是斑鸠和山鸡之类的，品种不多，没有保护动物，营养丰富。

    每次打猎，简越都是个拖后腿的，庞文社和康谢轮流背着，只有累了才放他下来。不过吃的时候简越就不甘人后了，三分之一坚决不让步。康谢无所谓，庞文社也无所谓，他们主要是为了玩，而不是吃，于是简越有福了。

    厨师水平不错，油水又足，简越每天努力锻炼，身体越来越好，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疲惫了。对康谢，他知根知底，轻松摆平。庞文社好相处，在他的细心观察和有意无意地讨好之下，双方迅速热络起来。康谢和庞文社聊得来，很快成了朋友。小圈子里没有任何影响情绪的东西，如果说有，那就是康谢的厚脸皮、庞文社的大嘴和简越令人毛骨悚然的洞察力。

    康谢脸皮很厚，跟简东阳有得一拼。与简东阳不同的地方是，他没有那么缜密的思维和迅捷的反应，经常玩掩耳盗铃，让人很窝火。

    庞文社不但舌头灵，嘴巴也很大，说话经常肆无忌惮。此外，还经常玩“有错就改，改了再犯，犯了再改”，着实让人抓狂。

    简越早慧，机械厂的工人和街上的人都知道。随着镇上常住人口的增加和他的到处闲逛，越来越像大人，虽然是个小大人，不时冒出一些孩子气的话，但街上已经没人敢把他当小孩看了。

    其他人要么觉得有趣，要么感叹，康谢和庞文社的体会完全不同。两人决定当保镖之前就知道简越聪明，但长期相处之后仍然有压力。这个孩子每次都能抓住他们的痛脚，并对症下药，说明双方的聪明程度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到最后，不是两位保姆兼保镖管着孩子，而是孩子管着两位大人。

    “他要是没这么聪明，就好玩多了。”康谢说。

    “我怎么感觉我像孩子，莫非人跟人的差距真有那么大？比东阳哥和我爸的差距更大！”庞文社说。

    简越喜欢看书，更喜欢去听课，不过去的是小学。两位保镖都很痛苦，小学对他们没有任何吸引力。万幸的是，简越在小学旁听了两个月，改去镇中旁听。两位保镖刚开始很高兴，后来崩溃了，因为简越听了一个星期，又跑回小学听课，一年级的课，还一听就是一个月。

    “唉，到底是我们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太聪明了不好玩，不聪明也不好玩。”康谢说。

    “肯定是我们有问题，他是个孩子，孩子就是这样的。”庞文社说。

    简东阳给三人组在农业银行的隔壁租了一套房子，有电视，有水井，买东西方便，存钱更方便。

    康谢没什么钱，也不大会存钱，不过现在工资不错。简东阳请镇派出所的老大沈禹达摸清楚底细之后，给他加了工资，现在月薪能到700。虽然没有达到简越说的1000起，但康谢还是很满足，也感到庆幸，如此轻松的工作居然能拿700块，还包食宿，比老家高出不是一星半点。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很小，却比大多数成年人都拿得多。当然，其中的500块要简越出，简东阳算好了，也说清楚了。简越无所谓，借款利息足以支付保镖工资，简东阳做事不会给人留下明显的把柄。

    庞文社有一笔小钱，除了退役金和上班赚到的工资外，还有些外快。简东阳说到做到，给了1000。同理，500块简越出，每个月都发到庞文社手上。这家伙是个典型的沪上人，除了没心没肺的性格让人挠头，智商没有任何问题，很会精打细算；同时有一种沪上人少见的豪爽，不愿占人便宜。每次回来，都要给简越带很多东西，以种类繁多的书籍为主，从小学到高中，从课内到课外，从非专业的到专业的。——没有玩具，简越是个小大人，不喜欢玩具。话虽如此，庞文社还是买了一台红白机。简越很喜欢，爱不释手，接着很苦恼，因为庞文社和康谢也很喜欢，宿舍里每天都要爆发争夺大战。

    简越发现庞文社很对胃口，不自觉地与他多接触，加上三人组朝夕相处，很快褪掉了简东阳的痕迹。周围的人不是瞎子，发现误解了，风言风语迅速消失。简东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简东明也松了一口气，给简越办理了户籍手续，只要出差回来，每次见面都嘘寒问暖，表现很合格。只是不知道这种热乎劲能持续多久，因为他和殷小倩领了结婚证，殷小倩也怀孕了。

    值得一提的是，简东明将简越户口本上的年龄改到了九岁，还振振有词说既然已经错了，还不如错到底，太过聪明易早夭，改成九岁能消灾减祸。这厮很坚持，沈禹达跟他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为避免被纠缠，只好硬着头皮做同犯。当然主要是没有隐患，简越出生后什么文件都没办过，属于地地道道的黑户。

    “这里简直是天堂啊。”某天庞文社酒足饭饱，躺在沙发上说。

    康谢连连点头，“这里有吃有喝有玩，收入不错，自由，我很难想象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

    简越抬头看了看窗外，春意盎然，似乎挖宝的时间到了，当务之急是把农机厂后面的箱子挖出来，迟了工程量就大了。简东阳这个王八蛋跟前世那个倒霉老板一样，喜欢往宝贝头上堆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