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改变（二）

    简东阳的性格非常复杂，信仰和政治倾向一直是个迷，即便简越凭借两世的经验，仍然琢磨不透。不过千算万算，没算到简东阳脑子进水，居然与虎谋皮。难怪袁枫婷一直呆在加拿大不回去，原来留退路其次，主要是不想离婚。云越集团员工对总经理老婆常年在国外视而不见，估计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夫妻俩政见严重不合，又都比较传统，三个娃未成年。

    “你是不是觉得简总在与虎谋皮？”康谢问。

    简越点头，康谢嗤笑一声，“你虽聪明，但社会经验不足，估计很少想过简总很早就是虎群的一员，不但是全国人大代表、十五大代表，还是巨型集体企业党委书记兼总经理。云越集团是左派的主基地之一，它能发展到如此惊人的规模，跟简总的政治倾向和在官场上的地位有关。简总比你想象中的聪明，比你看到的有政治手腕。他读书时便热衷于政治，后来发现没有后台，不容易爬起来，便决定回乡创业，以积攒政治资本。可笑的是你一直卖力地支持云越集团，居然没想过你伯父只是利用你。”

    简越望向郝宗观，后者开始挠脑袋，嘟哝道：“我真怕了你了，反应这么快。这事得从94年10月说起，我给家里打电话，提及你在德国的表现。简总让华董查证，疑心越来越大，到后来认为你鬼上身，而且这个上身的鬼是德国人，所以在德国才过得如此自在。不是我说你啊，一个十岁的孩子跑到陌生的异国活得滋润，加上先前设计的欧洲风格的水冷空调，任谁都要起疑心。简总虽是无神论者，但受你爷爷影响甚深。”

    简越翻了个白眼，“德国鬼会说华语方言吗？说到水冷空调，老简怎么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技术资料是他买的！告诉你，他是控制欲发作，但又控制不住我，于是决定利用我。因为怕别人说他没人性，所以装神弄鬼。”

    郝宗观傻笑道：“说的也是啊，简总喜欢欧洲的一些玩意，WAC是典型的欧洲风格，你只弄了基本框架，大头都是他请人搞定的，设计思路跟成品不能等同，爱因斯坦提了激光原理，可是没做出激光器。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呵呵。”

    简越眯了一下眼睛，“还有呢？”

    郝宗观说：“加莉娜是俄罗斯SVR的成员。”

    “呀——”童牧发出一声怪叫，像一只尾巴被踩了的猫，向后急退，靠在墙上脸色阴晴不定。

    简越无动于衷，“还有呢？”

    郝宗观苦着脸答道：“我违反了你的规矩，跟我爸说了一些这边的事情。我爸肯定跟简总说了，他是简总的拥趸和心腹。”

    简越眉头一皱，郝宗观赶忙继续：“重要的事没说，都是一些避重就轻的事。他是我爸，我没办法，我想移民去喀山，主要是不想回去被挤扁。”

    “还有呢？”

    郝宗观一阵抓狂，“就这么多，没有了！要是早知道情报界这么复杂，我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做保镖，或者学普哥。我一直觉得普哥的情商不高，没想到我的情商比他还低。”

    简越嘿嘿一笑，“上了‘恶魔’号宇宙飞船，想轻松下船没那么容易。”

    郝宗观痛苦地抱头，简越撇撇嘴，调转目光，懒洋洋地问：“荣霖，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我——”魏荣霖脸色苍白，硬着头皮说：“我不是特工，不过我堂哥在总参二部工作。螃蟹说，你准备去美国呆一年，我喜欢旅游，不用花钱反倒有钱赚，因此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简越笑道：“现在后悔没？”

    魏荣霖苦涩道：“已经后悔了，可是退不出来了，除非我呆在欧洲不回去。可我的语言天赋很差，欧洲国家普遍不大，在这边呆着肯定很难受。”

    简越不置可否，转头问：“DGSE派海伦娜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童牧气呼呼地说：“MUZE源源不断地抽走法国的人力资源，你说海伦娜过来干嘛！”

    简越笑道：“跟在我身边你还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两个孩子不够，继续生，生到海伦娜彻底投降为止。”

    童牧叹道：“不是我学到了东西，而是海伦娜被你的金砖砸倒了。一个孩子100万欧元的礼金，你只用两亿欧元和一座优立得综合城就摆平了一堆的特工，算上得失，实际没花钱。伊斯马宁现在成了特工的伊甸园兼小恶魔集中营。乔瓦尼才两岁，我就压力山大。”

    简越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问：“总政联络部派你过来干嘛？”

    童牧诧异道：“我……”

    “他在问我。”康谢说：“总政领导知道你年纪小，管不住手脚，因此派我过来劝劝。希望你以国家为重，以民族为重，不要由着性子乱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停！”简越严肃道：“我真的只是一个刚毕业的留学生，无数人可以作证。”

    听众面面相觑，康谢说：“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忍得下明月科技被夺走这口恶气，再说明月科技是明月系的旗帜，明月系现在势力鼎盛。”

    “非也非也！”简越晃晃手指，“第一，‘明月系’这个词不是我的原创，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喜欢用别人取的名字？第二，多学一门外语很重要，华裔高管口中的明月系和欧美高管口中的Lunesystem完全是两码事，甚至可以说八竿子打不到。第三，明月科技是立宇集团的产业，不是我的。第四，我从来没有参与过澄溪明月科技的组建，位于黄驮山科技园的越明汽车研究院才是我的心血。云越集团改制时，汽车研究院独立注册，以规避技术交流限制和吸引人才。工人阶级有自知之明，知道高深的玩意得臭老九来。”

    康谢惊呼道：“你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还挂羊头卖狗rou！”

    简越笑道：“你反应这么慢还想做特工，病得不轻，看来真得去天堂洞度度假了！”

    康谢一哆嗦，连连摆手，“我不去，我不去。”

    “云越机床呢？”郝宗观问。

    简越冷冷道：“老简的情商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高，根本不明白我的暗示——我让他将生活费支付到明年6月18日，他居然小孩子气发作，或者以为我小孩子气发作，硬是定在今年6月18日。理由是我16岁了，又有收入，不该占他的便宜。告诉你，7月初，MMI正式终止了与云越机床的合作关系。可笑的是，云越集团上下还自我感觉良好，以为翅膀硬了，能与国际巨头面对面地较量了。如果凭一腔热血就能占领市场，就没有必要建这么多研发机构和大学了。离开TUM、MMI和宝马的技术支持，在中国机械市场横冲直撞的云越集团就是一头肥猫，而不是猛虎。德国在往右走，云越集团在往左走，东欧繁荣，云越集团与德国的蜜月期不久了。”

    郝宗观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立宇集团、云越集团、明月科技、群辉电气都是你用来吸引火力的靶子和壮大自身实力的工具，对不？”

    简越说：“打铁还要自身硬，一个什么都要借用别人力量的小毛孩装老大十足可笑。对我来说，明铎农业和齐悦食品才是真正靠得住的，其他都是工具。”

    “包括越明汽车研究院和卫耀华团队？”康谢问。

    简越缓缓点头，“以我当时的阅历，根本不可能瞒得过一帮老油条。我没你想的那么贪心，只拿我想要的和属于我的。换句话说，看似风光无限的明月系跟我没有实质性的关系。我只是一个刚从TUM毕业又准备前往MIT深造的留学生，有点钱，但与大富豪不能比。”

    听众都默然，过了一阵，康谢说：“你不可能完全抛下，也没人信。”

    简越哑然失笑，“你们有什么问题今天都可以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莫根实验室的前身莫琳机械是你建的，资金来自于云越集团。”郝宗观说。

    “莫琳机械是我建的没错，但云越集团给的钱只有5000万马克，95年4月乌德家族便开始投资。大头是贷款，德国商业银行有存档。小头是员工集资，有协议为证。97年1月，我将在莫琳机械持有的股份全部卖给管理层、乌德家族和匡特家族，有协议为证。”

    “莫琳投资、莫根投资和莫琳机械一脉相承。”童牧说。

    “莫琳机械是慕尼黑地区最有名的汽车改装厂，加上寓意不错，接手的人沿用。瞧，莫琳投资和莫根投资在德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英语和德语同属日耳曼语族，理解起来毫无困难。”

    “优立得是你建的。”郝宗观说。

    “笑话！优立得集团的第一家企业优立得餐饮最开始是柯塞尔家族的产业，亨克尔斯博士的表舅格罗-柯塞尔出的大头，如此cao作的原因圈子里都知道。德国人力成本高昂，云越集团出3000万马克就想打造如此规模的餐饮企业，未免太小瞧欧美人的智商了。”

    “UDFH餐饮学院的前身国际餐饮部是立宇控股组建的。”康谢说。

    “谁告诉你立宇控股有国际部？你翻遍立宇集团的历史文档都找不到国际部！餐饮学院是云越集团和立宇餐饮与优立得的合作项目，光这一项云越投资和立宇控股就获得了30亿人民币的回报。我只是个牵线的人，莫非利用身份之便牵线还有错？我很喜欢钱。”

    “MMI过河拆桥，从云越集团借了5000万马克，现在却翻脸不认人。”郝宗观说。

    “生意就是生意，甭扯什么感情。再说MMI又不是没还，没有MMI的技术支持，云越机床根本做不到这么大。圈子里谁不羡慕云越集团的****运，刚好在迈耶巴哈家族倒霉的时候与他们搭上了关系。”

    “康德中心是你建的。”魏荣霖说。

    “地产啊老兄，两年净赚3000万马克，我有眼光不？”

    “为什么不留着升值？”

    “我老师阿施沃夫博士想买，我总不能驳他的面子，有些关系是钱买不来的。再说我不知道伊斯马宁会不会继续繁华下去，道理跟炒股一样，德国严控房地产投机，见好就收。”

    “扎赫跟你关系不浅，你进安保严密的扎赫科技园畅通无阻。”郝宗观说。

    “伊斯马宁的常住居民我大部分都认识，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扎赫监事长施洛赛尔博士和董事长奥尔兴博士都是TUM的教授，其他高层我也经常见面，伊斯马宁是个小地方。不要说施洛赛尔和奥尔兴，慕尼黑地区还有我不认识的大人物吗？连很少出门的约翰娜-匡特我都认识，我在这里整整住了七年！”

    郝宗观怒道：“你怎么做了这么多手脚还能撇得一干二净，气死我了！”

    简越笑道：“因为我本来就没做什么手脚，MUZE是德国人利用互联网热一手发展起来的。我刚好在这期间到了伊斯马宁，又是高级捣蛋鬼和非常出色的学生，所以分外引人注目。”

    郝宗观登时泄气，嘟哝道：“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反正是被你打败了。”

    魏荣霖接上：“你跟匡特家族很熟吗？”

    简越笑而不语，郝宗观没好气地说：“什么很熟，他认识匡特家族的每一个人，包括小屁孩。”

    魏荣霖愕然，康谢犹豫片刻，“小越，匡特家族与纳粹有染，与他们牵扯太深是祸非福。”

    简越摇摇头，“都是成年老古董，再说匡特家族正在逐步解决历史隐患，未来不会再有人提这个话题，你的消息太滞后了。”

    康谢不吭声，魏荣霖挠挠脑袋，“匡特家族真的像网上说的那么有钱吗？”

    简越说：“比网上说的更有钱，净资产过1500亿美元，家族人才辈出，既富又强。还有问题吗？”

    魏荣霖摇头，康谢接上：“Lunesystem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越说：“L——Labor，取劳工和劳动之意；U——Union，取联合会之意；N——Network，取网络和通路之意；第一个E——Energy，能源；第一个S——Service，服务；Y——Youth，意即自成一体的教育体系；第二个S——零部件、销售、调查；T——Technology，技术；第二个E——Eden，意即避风港；最后一个M——Machinetool、Motor、Mining、Military，机床、动力、矿业和军事。Lunesystem是多个单词首字母的组合，不能直译为明月系。因为旗帜瑞士榈利涯集团致力于完善大物流的方方面面，所以欧美特工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国际大物流从业者互助联合会’，简称就是榈利涯，而不是什么明月系。榈利涯基金上市后，开始组建Lunet。从2000年元旦开始，明网指的是Lunet。换句话说，我已另开炉灶，把不守规矩的家伙全部踢掉了，平寺老人知道的事都已成为无用的历史。”

    康谢恍然大悟，接着愤愤不平：“你过河拆桥！”

    简越笑笑道：“我拆的是自己过河的桥，他们另外还有桥，替我搭桥只不过是顺带。他们利用我，我也利用他们，生意罢了。从目前来看，交易皆大欢喜。唯一的差别是，我能走所有的路，他们只能走自己的路。想走我的路，得遵守我的规矩。以你说的被上面攻破的立宇系为例，部分人仗着人多势众在远东胡来，还倒打一耙，说俄罗斯人野蛮。没错，俄罗斯人的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中国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五十步笑一百步罢了。关键是，这场冲突发生在俄罗斯的土地上，虽然这块土地是俄罗斯从中国抢过去的，但至少官方承认了。还有，勘察加半岛跟中国人有什么关系？那里1699年就属于俄国，未经允许跑过去胡开乱挖找金子还有理了，爱国主义果然是流氓最后的庇护所！优立得系和立宇系是同行，前者在俄罗斯赚得盆满钵满，后者在俄罗斯焦头烂额。有些人不反省为什么俄罗斯人不喜欢他们，反而骂优立得的华人雇员是汉jian，真是可笑可怜又可悲！”

    康谢默然，童牧接上：“您考虑得很周全，可这世界不讲理的势力不在少数。”

    简越淡然道：“我认识这么多大人物，又小有资产，钱来得正当，不怕某些人找麻烦。如果他们非要牵强附会，我也不是吃素的。小螃蟹，你还知道什么？”

    康谢说：“群辉电气现在蛀虫很多，潘介和魄力不够，但雷浩平不敢换人，因为韦总和简总又走到一块去了。还有，窦文嫣到德国了，伊莫投资的管理有些乱，这些年进展缓慢。我怀疑，简总不想看到群辉电气变得很大，原因不用我多说。”

    简越勃然大怒，“他现在真的脑子不清爽了，居然使这种绊子。我这些年替云越集团和谨辉集团赚的钱已远远超过当初拿的好处，亲归亲财要分，我做小家电关政治屁事！”

    康谢轻声道：“做小家电本身没有错，问题是你想要做小家电。你的习惯简总知道，群辉电气赚到的钱肯定会被投到核心技术的研发中。你的海外关系多，纯玩技术云越集团没有胜算。”

    简越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还有呢？”

    康谢说：“军方对光刻机很感兴趣，希望你能帮忙找一些技术资料。”

    简越眯了一下眼睛，“我对光刻机一抹黑，就算懂，也不会帮忙！小螃蟹，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去美国，要么回去继续干你的光辉伟业。你放心，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钱我会一分不少地给你。”

    康谢苦着脸答道：“我还有选择吗——如果一个亿万富翁选择做特工，不要说周围的人觉得是神经病，连我都会觉得自己有毛病，而且病得不轻。我想好了，跟你去美国，然后回澄溪开烧烤店，反正我只是个编外特工，卧底失败，总政不会找麻烦。”

    简越面无表情，“记住，亲近人我只给一次机会。你这次触动了我的底线，喏，瞧瞧。”

    康谢接过一瞅，瞬间变成苦瓜脸。郝宗观、童牧和魏荣霖忙靠近，发现是一份略有些泛黄的理财协议，上面写着——按同期银行贷款利率计算，底下有双方的签名及时间。

    简越缓缓道：“我最近心情好，看在平逸的份上，我给你400万美元，恩怨一笔勾销。”

    康谢大喜，起身连连鞠躬。郝宗观和童牧对视苦笑，精明的小老板再次祭起金砖，仍然所向披靡。

    轻松搞定两位半吊子特工，简越拿起电话，挨个通知华人关系圈吃饭，是时候让嫡系彼此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