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欣慰（一）

    没时间闲聊，简越将资料在脑袋里整理了一番，开始给安德丽娅系统讲解齐悦集团的基本财务状况和抽贷案。至于原因，他已决定抓小丫头做秘书，免得她到处乱跑。

    齐悦集团旗下均为知名企业，虽然资产负债率很高，但生意兴隆，资金链压力低，银行有求必应。截止2001年9月10日，这个集团在工农中建交五家国有大行的贷款总额约38亿人民币。其中齐悦贸易5亿，两亿用于增资齐悦食品，三亿用于买地、建设办公楼和装修；齐悦投资5亿，主要用于恢复控股子公司活力28；通捷物流7亿，主要用于车辆购置和物流园建设。苹宇投资约21亿，主要用于完善垂直体系，其中苹宇旅游5000万，苹宇花园酒店5亿5000万，澄宇农业15亿1000万。

    股权投资收入约118亿人民币，其中转让世丰集团股权所得约13亿，转让伽云集团股权所得约82亿人民币；转让海韵集团即现在的博诚集团股权所得，因对方坚持付给个人，税后净得23亿。

    支出约128亿人民币，其中借给鸿立投资18亿，稳定澄宇农业体系约51亿；买断立宇旅游4亿7000万，立宇生态酒店15亿2000万；增资岑山经开5亿，澄宇农业12亿；付给伍冠威两亿，雷浩平8亿3000万；立宇集团善后支出约12亿，主要用于补偿一批遭受无妄之灾的老员工。

    收入支出差额由SCI补齐后，齐悦集团的风险准备金只剩下16亿人民币。这笔钱看似不少，但扣掉易茂凯和海德精机的前期投入后，再次回到保底线，即8亿。要用大钱的地方现在不多，但每一项都不是小数目，尤其是东渡工业园和海韵五金改造扩建工程，前者年内至少需要支出5亿，后者起码两亿。

    齐悦集团的成员企业中，最有钱的是岑山经开。齐悦投资增资后，其他股东同比例增资，加上岑山置业的预收款、岑山广场短期截流的供应商货款，可用资金近20亿。问题在于，双方有协议，齐悦集团无法动用岑山经开的资金。从这点看，集体抽贷案的策划者的主要目标是澄宇农业，其次是立宇农产品超市，一举两得，甚至是三得。

    表面上看，策划者很蠢，因为EMK是UDO评选的AAA级信用企业，可以轻松从优利宝获得净资产30%的短期贷款，刚好可以还清齐悦集团的国内贷款。他们算过，齐悦集团也算过。

    能调动五大行一起对付一家企业的人不可能蠢，最大的可能是利令智昏，因为两大目标都有足够的诱惑力，值得冒险。

    在农业和食品加工业，澄宇农业的声誉尚在齐悦食品之上，人送绰号“平民的特供”，只卖优等品。与主营常规农产品的齐悦食品不同，澄宇农业主营特种养殖、农技服务和有机食品。在各地的立宇农产品超市品牌区中，它的货架永远在最偏僻的地方，因为经常空着，无货可卖，大部分产品在产地就被消化掉。不仅平民买，公务员也买，澄溪、临湾和文青是全国极少数政府没有特供基地的地方，甚至句江市府一半的食材也来自于澄宇农业。

    如此走俏自然有原因，以甲鱼为例，澄宇农业的甲鱼采用仿野生养殖模式，最少也养了四年，野性十足，外观、营养和口感都非常接近于野生甲鱼，几无区别。此外，澄宇农业还对上市的甲鱼进行了营养和安全检测，不让次品流出养殖场。

    层层把关，又有品牌加成，澄宇的产品在市场上总能卖到最高的价格。在温室甲鱼还在130元/斤高位的时候，澄宇的生态甲鱼能卖到180元/斤。现在温室甲鱼价格大幅回落，不足80元/斤，澄宇的四年期生态甲鱼仍能维持在160元/斤的高位，五年期超过200，六年期超过300，七年期超过500。

    很少有人知道，澄宇农业的生态甲鱼养殖量远超报给立宇农业的数量，常年保持着近千吨的库存量，仅此一项价值就超过3亿，随时可以变现。当然也不是耍小心思，“澄宇”商标是齐悦贸易注册的，立宇农业控股的部分仅限于小澄宇，即越明平宇、立宇农业和永安农业集团合资的澄溪永安澄宇农业有限公司，主要从事有机农产品的生产。澄宇农业的主体是越明平宇独资的句江澄宇农业科技有限公司，俗称“澄宇农业研究院”，科工贸一体。

    与主要依靠国外技术支持的傻大个齐悦食品相比，整编后的澄宇农业股权结构更合理，研发体系完整，雇员只有4000出头，中低层员工均受过海韵职院严格的培训，已具备核心竞争力，盈利能力远超普通农业企业。纯以盈利能力而论，它是齐悦集团中仅次于长清光学和齐悦装饰的第三大赚钱能手。

    与两位兄弟不同的地方是，澄宇农业在澄溪的地位远高，带动了五万多农户致富。澄溪可以没有长清光学和齐悦装饰，不能没有澄宇农业。如果说农业和食品业是澄溪经济的皇冠，那澄宇农业就是皇冠上的明珠，澄溪特种养殖业几乎所有的革新性技术和90%的种苗都来自于这家公司。它对澄溪如此重要，以至于澄溪公安局特意在偏僻的松尖山增开了一个派出所，负责技术中心、育苗场和员工居住区的安保。

    澄宇农业发展到现在，虽然越来越偏向于研发，但盈利能力没有受损，反而在增强。触角已延伸至全国大部分地区，立宇农产品超市的有机食品供应商有三分之一是它的合作伙伴。仅技术支持费一项，每年至少有9000万的进账。

    在上行下效特供泛滥的时代，澄宇农业打了擦边球，成功地将澄溪特供模式传播到多个地区。可以预见，这个所谓的技术支持费未来将大幅增长。对齐悦集团来说，这些只是生意，但在某些人的眼里有不同的用途，如果能夺取澄宇农业的控制权，不仅可以获得一个稳定的财源，而且多了一条获取情报的渠道，还能在立宇农产品超市里获得足够的发言权。

    在立宇集团中，农产品超市的地位很特殊，它的董事长一直由立宇农业总裁兼任，运营上也有相当的独立性，故内部将其视作立宇超市的平级单位，通称“立宇农超”。

    立宇广场的农产品超市足足占了三层楼，无公害食品、绿色食品和有机食品分区销售，并给入驻的知名企业开辟了品牌专区。这个特大号的“菜市场”管理严格，品种齐全，几乎能满足所有类型的需求。更重要的是，里面卖的东西性价比很高。

    除立宇广场中的大型门店外，立宇农超还有一批中型独立门店，主要销售无公害食品和绿色食品。除品种少些，其他均与广场店相同。

    采购上，立宇农超基本不从中间商进货，包括生鲜农产品在内都是直接到生产商提货，自己分级包装，流通环节平均损耗率不到5%，远低于同行业平均水平。终端损耗率也非常低，属地原则大大提高了补货速度，有时甚至不需要冷藏运输，30分钟内就能从农场到货架。此外，这家公司本质上是个直销平台，中间环节几近于无，批零价格非常诱人，甚至比菜市场和路边摊还低，因此顾客盈门，理货员平均两个小时就要补一次货。

    综合了多种优点的运营模式将成本压缩到了极致，立宇农超自诞生以来未逢敌手，每年都能上一个台阶，成功地培养出了1000多家专属优质农产品供应商。可以说，立宇商超能有今天的规模，跟立宇农超带来的旺盛人气有直接关系。

    正因如此，立宇控股上市后，立宇农超成为既得利益者的眼中钉。万幸的是，因为范立宇不怎么熟悉农业，简越担心他胡乱插手，又想给时任立宇农产品超市董事长的乔福一个台阶下，在立宇集团成立时，让立宇超市与立宇农超签订了一份公司间的协议——后者成为前者的全资子公司，采用联邦分权制管理模式。

    严格来说，这份协议主要是防止简东阳做手脚，因为乔福是他的朋友。世事无常，防简东阳的协议居然变成了防范立宇的。不管怎样，总是起到了该有的作用。立宇农超能在激烈的内斗和混乱的管理中坚持到现在，这份协议居功至伟。没有它，简越将完全丧失对立宇超市的影响力。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立宇农超总裁李翼，这位94年8月简越离开前高薪聘请的职业经理人不仅经营能力强，而且擅长权谋。此外，立宇农超是立宇集团雇员最多的二级子公司。有人有钱，李翼又会拉关系，成功保住了简越在立宇集团最后的支点。

    “你难道不担心他尾大不掉？”安德丽娅说：“按照你的描述，李翼的权力欲很强。”

    简越说：“伊珀赫勒做得这么大，帮我找点人不难，从97年开始，我每年都在往立宇农超里塞人。这家公司三分之一的中层主管是我的人，下层主管大多受过我的恩惠。除此之外，紫竹会的主要力量集中在立宇农超，李翼翻不起什么大浪。不过他不是这种人，从没做过出格的小动作，我回来之后，最欣慰的就是看到老人中还有这样一位能力卓越的忠臣。”

    “你给他多少年薪？”

    简越伸出一只手，“500万美元的岗位工资，200万美元的津贴。因为立宇农超是立宇超市的全资子公司，我没办法给他股份，只能给钱。”

    安德丽娅吃了一惊，“这个薪水在欧美属于大公司总裁级别，他是不是很有背景？”

    简越说：“在中国这种政治环境中，光有才没背景怎么可能吃得住一群虎狼。李翼的岳父是农业部的高干，今年才退休；姨妈在农科院工作，表姨父是中科院院士，父亲的朋友是发展委的副主任，连襟是交通部的司长。不过我在立宇农超用的招数实际上是田忌赛马和政治平衡术，李翼的关系圈虽不错，但与范立宇找的强援相比，只能说一般般。等会，我接个电话——东贵，什么事？”

    邵东贵说：“瓦拉赫说SCI的账上刚到了一笔汇款，1亿3300万美元，是一家叫Nolis的离岸公司汇过来的，汇款人的详细资料查不到。唯一知道的是，两天前汇的。要不要退回去？”

    简越沉吟片刻，“不用，等等看，这样的汇款一般不会汇错的，肯定是认识我的人。”

    “行，那我就不管了。”

    简越挂了电话，起身转圈，这笔钱到底是谁汇的呢？琢磨了一阵，没有头绪，手机又响了，似乎是越洋电话，英国打来的，立刻接起：“哈喽。”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薛辉普略有些疲惫的声音：“我给你汇了一笔钱，共1亿3300万美元。其中3300万是你给阿照的钱，他现在不干了，让我退给你。我准备离开波兰，在英国定居，很抱歉给你造成了那么大的损失，但我现在没有多少钱，只能象征性地补偿一下。”

    “你不怕你妈怪你？”

    “儿大不由娘，我现在三十好几的人了，得为自己的家庭考虑，不会再为她的权力欲买单。这些年她一直向着钱家，我们兄妹俩早就受够了。钱家那边，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还有，如果你以后去乌克兰，小心为上。根据我了解到的情报，维戈夫斯基可能是俄罗斯族，而不是乌克兰族。”

    “谢谢，你保重，好好养病，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你放心，东渡工业园我会按照吉洛工业园的标准建好的。”

    “我不担心，再见。”

    简越放下手机，忍不住摇头。薛辉普仍在逃避，不肯面对父亲的权力欲比母亲更大的现实，但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算可喜的进步。艾拉是一个好妻子，如果他为了父母离婚，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普林斯似乎跟父母都不怎么像。”安德丽娅说。

    简越说：“普林斯的父母很忙，他和meimei都是奶奶养大的，小时候一直住在东渡村。如果你仔细听他说澄溪话的口音，会发现跟岩田方言更接近。”

    安德丽娅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父母在京城呆不长，我估计他meimei选择在京城定居，也跟成长经历有关。我已经输好了，回去吧。”

    简越低头一瞅，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好了，笑道：“果然久病成良医，估计小时候没少练过。”

    安德丽娅翻了个白眼，“你这种人，就应该一直让你受罪。瞧瞧，你心情一好，就开始插科打诨。走啦，药我都领好了，出院手续也办好了。嘿，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特权，这是我第一次享受特权，希望以后不要上瘾。”

    简越呵呵直笑，起身出门，安德丽娅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上了停在路边的猎豹。龙湖街道不大，人民医院离前景大厦只有三公里多，现在不是高峰期，四分钟便到了。

    安德丽娅有恙在身，必须休息，简越一阵忙活，将小丫头送进董事长办公室隔壁的休息室安顿好，然后开始整理资料，不久邵东贵闻风而至。

    “你不忙？”

    邵东贵说：“还好，大事都已经搞定了，梁鹏皓和冯乔智各汇了3300万美元到SCI的账上，还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伽云投资又给SCI汇了9900万美元，余维家说，他现在很穷，一夜回到解放前，只有这么多，还说你不用给他电话，他已经怒火勃发上了去加拿大的飞机。”

    简越哑然失笑，神经维这人啊，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邵东贵继续：“有一个叫何胜的人汇了2亿零131万1000美元到SCI的账上，很古怪的数字，没有电话，没有留言，你知道是谁吗？”

    简越沉思片刻，“VMR投资部前经理俞不凡，绰号‘和珅’，也是海狼之一，8月初离职去了英国。唉，难得的人才，可惜了。”

    邵东贵说：“还有一批汇款，是英镑，总数刚好4600万，留言是JFK。”

    简越说：“紫橡资本前副总牛心运，去年三月初离职，我帮过他的忙，他知道我现在缺钱，投桃报李。算了，一并说了，免得你再问。JFK——纽约肯尼迪机场；4600万英镑，意思是‘此人已死，有事烧纸’，让我以后不要再去找他，他累了，已下定决心金盆洗手。”

    “如果是美元呢？”

    “那意思就不明确了，可能性很多，如他决定回归W组，被美国安全机构盯上了，在与美国安全机构合作，继续洗钱，找到了心仪的另一半等等。还有事吗？”

    邵东贵想了想，“你既然决定重建海韵投资，又决定不贷款不融资不上市，应该是准备仿效ZAF，将志桐投资作为集团的私募基金，帮员工理财。我有一个本科同学，叫张荣，是一家开放式基金的经理，很出色，性格沉稳。我想推荐他做志桐投资总经理，先说清楚，我跟他不熟，也不是朋友，来往不多。”

    “他有点怕事，对不？”

    邵东贵笑道：“没错，比较循规蹈矩，所以我以前不敢向你推荐。他的cao作风格偏保守，无法赚到大钱，但替你笼络人心和跑赢通货膨胀没有问题。”

    简越当机立断：“我就是需要这样的人，你让他过来面试，我会优先考虑。还有事吗？”

    邵东贵摇头，转身走人。简越如释重负，他不怕员工拉帮结派，怕他们吃里扒外。高管中，就邵东贵从未推荐过人，而这家伙是名校毕业，同学朋友中的实力派比比皆是。能让他看上眼并推荐的人肯定不差，张荣留下来的概率非常高，以后不用愁嫡系在金融投资领域的人事平衡了。

    心情好，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到了晚餐时间。简越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叫安德丽娅起床吃饭，忽然有人敲门。他转头一瞅，发现是苗岩松——

    苗大老板静静地站在门口，形容枯槁，鬓角雪白，眼神沧桑，恍如迟暮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