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昨夜西风凋碧树
碧蔻回到雪鹜宫时,正好斯鸣来到了宫里看望雪凫。两人正在圆桌边喝酒聊天,雪凫一早发现碧蔻从外面进来了,但并没有说什么,继续和斯鸣谈天。两人说得正起劲,斯鸣的酒劲儿上了头就上去搂住雪凫不放了,在雪凫脸上亲来亲去的。雪凫也不挣扎,得空抽出一只手甩了甩让宫里的人都退下去了。碧蔻却没有退,一直站在角落里。斯鸣也难得来一次,来了总要听听大王对雪凫讲些什么,毕竟自己也很担忧现在对祁国不利的局面。不多会儿,斯鸣就彻底醉了,晃晃悠悠的倒在了雪凫身上,雪凫哪有力气支撑着斯鸣呢?见碧蔻还没出去,只好要碧蔻扶着斯鸣到床上来。 斯鸣真是醉了呢,一把把碧蔻揽在了怀里,死死地抱着,雪凫一阵酸意登时涌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全力拉扯着斯鸣的一条胳膊。碧蔻也是极不情愿,在斯鸣怀里挣扎来挣扎去。不过两个女人也奈何不了斯鸣,斯鸣就喜欢拼命挣扎又没什么力气的女人,这下搂的更紧了,勒住了碧蔻的脖子,碧蔻连气都喘不上来时,挣扎的力道也就小了很多,在一边的雪凫却不是,斯鸣搂的时间越长,自己的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拽的力气就越大,一个不小心雪凫的指甲抠进了斯鸣的rou里,弄疼了斯鸣。斯鸣一疼倒也马上放了脸都憋紫了的碧蔻。一甩胳膊把雪凫甩到了地上,碧蔻也摔倒在地。嘴里还醉醺醺的叨咕着:“我要灭掉祁国!你们谁都逃不掉……” 话音虽然不大,但足以让在地上揉着屁股的两个女人听得一清二楚了。雪凫倒没什么,一点儿不惊讶,反倒欢喜的模样。只是碧蔻瞬间警觉了:要赶紧告知公主和祁王,这可不是个小事情,但不知具体的时间呢……正自想着,只听斯鸣又在振振有词:“明天就是明天!出兵就在明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发号施令,碧蔻吓得浑身一激灵,也许只是胡话呢?谁知道圣意难测,忽阴忽晴的……碧蔻虽然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但毕竟是自欺欺人,还是要早作决断了!下定决心了,碧蔻不顾身体疼痛,站起来就往门外冲。黎雪凫却一把抓住了想要去通风报信的碧蔻:“你不想活啦!你若是胆敢通风报信,你我都得死!快给我老实呆着!服侍大王躺到床上去,快去!!”碧蔻无奈,因为胳膊被雪凫抓得生疼,不情愿的留了下来。 一直到晚上,服侍黎雪凫和大王睡在一起之后,碧蔻寻了个时机偷偷溜了出去,还是左避右闪的来到了寒星楼,将事情一五一十得给茕白讲清楚了。 “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虽然是酒话,不能全信,但是斯鸣的确下定了心思,要攻灭祁国没错。奴婢明天还会将这个消息传回给祁国蒹葭公主的。” 茕白一阵心悸,等不得碧蔻说完,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着碧蔻磕了个头:“我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但是不管祁国的生死存亡如何,我都一定会铭记你的大恩大德,至死不忘的。请受我一拜,受祁国一拜吧!” “这怎么使得!公主快起来!”碧蔻一边着急茕白这样大的礼,一边急忙要扶茕白站起来。茕白刚站起来时,却是一个不稳,险些又摔在地上。 “你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了!”茕白顿了顿,觉得自己挺得住时,忙推了推碧蔻,叫她赶快离开,以免惹祸上身。 碧蔻担心茕白的身体,只是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走了,谁知……就在碧蔻走了没多久,茕白嗓子眼儿里一阵腥甜,两眼一黑,倒在了韩星楼的院子里…… 战事如预料的一般如期打响了。这次被围困在祁王城内的换成了洛蒹葭。站在城楼上观望战况的董九盈深刻的知道这次的攻打是卢国有备而来的,再不似上次那样能有侥幸逃脱的机会了。看着练兵场里威风凛凛的丈夫,洛蒹葭心里一阵苍凉:那里一个个英气勃发的好男儿都正值热血沸腾的年纪,要上战场就会流血伤亡,就会使不计其数的家庭“白发人送黑发人”;年幼的小王子煜儿才刚刚出生,就面临如此残酷的变故……烦心种种让本就慌乱的心更加没有谋略。 “不如闭关自守以拖延时间吧,祁王城坚固高挺,易守难攻。” “虽然如此不是长久之计,可面对卢汪两国的夹击,又有北文南乌见死不救的危机局面,也只有如此了。”董九盈很少做如此退缩的计策,开口一言,引起众臣议论纷纷。 “蓝田,丞相这样讲,我也觉得此为上策,不如先如此做吧。”夏执信也在下面附和道。 “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执信你和墨枫一起守护方定门,那里比较薄弱,要小心守护。”蒹葭又吩咐过一些相关事宜之后,就要大家离开了。 三月早春,料峭春寒未销。万物欣欣向荣,柳抽芽,桃灼华,极轻极轻的落花飞絮,便承载了世间最提不起的春愁。 寒星楼 楼外早已没了衰草寒烟,梧桐也披了一袭青衣,梁间燕子尚在南方,但见香巢如故,便每每想起小时细数燕儿的归期,那反复盘算后的淡淡失落与nongnong憧憬。如今物是人非,不敢再去轻敲燕子归来的门,不再盼望生机盎然的春天里有燕子归来的身影。一姓之天下,覆灭;万姓之天下,无恙。燕子怎知覆巢之苦,只晓一味衔起飞花春絮,与香巢锦上添花。三年人质生涯,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眼前春夏秋冬,三年单调重复。 “金锁重门荒苑静,绮窗愁对秋空。翠华一去寂无踪,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 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藕花相向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 一曲终罢,屈指算来,大病初愈的茕白已有半月足不出户了。自那日斯鸣探望病榻上的茕白之后,就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军士把守了八角寒星楼的院门。 “非诏不得入内!!”当日斯鸣冷冰冰的一句话冻结了茕白的心;“卢军已兵临城下,祁国之灭亡只在寡人的一念之间,只在寡人旦夕间的号令……祁国与寡人有杀父之仇,此仇不共戴天,此生必报!你若要恨便只恨寡人一人罢了。寡人可以向你许诺,不屠城,存祁土,便是于情于理所能做的一切了…………他日捷报频传,寡人定躬亲读诵与你知,定叫你如亲临战场,目睹祁军溃散、祁国城隳、宗庙倾圮、宗亲见虏!”字字锥心,茕白自听毕此言至今,耳畔每每回荡余音,挥之不去,来不及埋怨天地,怨恨斯鸣,只揪心于祁国战况。 这日茕白正自坐在床沿,歪在床头,胡乱翻看诗本子,从前至后,又从后至前,书被翻得哗哗直响,忽有一句,格外刺眼,就是在这样胡乱翻书的时候,这句诗仍不依不饶地映入茕白眼帘,刺得茕白心惊rou跳“最苦无山遮望眼,淮南极目尽神州……” 茕白见诗后,正自惊起,互听见屋门后一阵促命似的上楼脚步声,一股强烈的不祥涌上心头,手中的书“啪”地掉在了地上;门呢,“啪”地被一把推开了。是方奠与顾斯鸣!茕白心中一阵阵厌恶与不安涌了上来,眉头紧蹙,嘴唇紧抿,拳头攥得死死的。 方奠喝道:“大胆奴隶!见到大王不知下跪迎接吗!” “罢了,这等礼数对于亡了国、丢了魂的奴隶来讲,又如何拘泥于此呢?”顾斯鸣嘴角角眉梢间皆是嘲弄,手一抖,抖开了手中的捷报,白字黑字的茕白:“当日之诺,已到兑现之期。卢国战报,长沙一役,祁军折伤,不计其数。经三天三夜血拼死战,因由墨枫将军里应外合,打开方定门而攻下祁都长沙。祁王宗亲悉数虏为卢奴。唯夏执信将军中流矢身亡。现大军已在凯旋途中。特致捷报,与民同庆。洛茕白,从今日起,你的身份已由祁国在卢之人质将为祁国战奴。见到寡人也由单膝下跪降至双膝跪拜礼!斯鸣说到这儿突然大喝,“时至此时,还不跪拜臣服吗!” 茕白任凭这些字眼入耳,就是那柄柄刀剑刺心刺得自己魂也没,魄也落,头轻脚重,踉踉跄跄地走到斯鸣跟前,一下干脆的跪在了地上,还没跪稳便一歪,昏在了地上。斯鸣见状,紧向后退了几步,“方奠!” 方奠会意上前,像双手托着一滩泥一样将茕白抱到了床上,掖好被子。斯鸣冷眼瞧了茕白好一会儿,本以为自己心中怎么也该有一丝嘲笑着的欢喜,不料心中却只隐隐的痛着,很不舒服,因说道:“我们走吧。”一边转身,一边将捷报放在了手边的圆桌上。同来时一样又是一阵“笃笃笃”地促命似的脚步声下了楼梯远去了。 第二日清晨,星夜兼程的卢军浩浩荡荡而归,队伍中间是被俘的祁国亲贵大臣——又是乌压压的一片,为首的是现在的祁静王——洛蒹葭——身上的大料是最繁重的。因而蒹葭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蹒跚,又有从四面八方来的鞭打“咻咻”地,听着叫人心寒…… 一路马不停蹄人不休的队伍最终在这日傍晚时分赶到了卢国城下,卢王斯鸣率众大臣在城楼上站立迎接。不多时,袁启正对斯鸣提议说:“不知现下洛茕白在何处?不如将其押来与亲人一聚。哦,对了!臣闻人说,祁国二公主琴技独绝,何不命她为大王弹奏一曲,以示庆贺呢?!” 斯鸣不情愿,但是众位大臣都纷纷赞赏太宰大人的提议,毕竟洛茕白是祁国的重要人物,这等场合是绝对少不了的。斯鸣并不多话,回过头冲向方奠一下,方奠也就知道了大王的本意,闪到一边去下达将茕白带过来的命令。 “这是大王的命令!你难道要违抗吗?!现在祁国亲贵都在城门下,要你和亲人们团聚,见上一面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还有更残酷的事情呢!”一个士兵手执长戟对趴在桌子上沉痛抽噎的茕白毫不留情地说。 “我知道,我很清楚。我会遵照旨意行事的,我会的,一定会的……”茕白心里一阵浅浅的绝望升起来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茕白不能就这么坦然接受这样的感觉,可是因为无法挥散,所以只会越来越绝望的。跟着士兵走出了寒星楼,茕白忍不住回望了这个自己毕竟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我一定会回来再看看你的,茕白心里不甘心,绝望兼着不甘心。不长的一段小路,茕白仿佛回忆过了自己的所有过去,仿佛又一次活过从前。 “哝,这下面的是你的亲人了!”茕白一走到城楼之上,就瘫在了城楼上的栏杆上,看着下面乌压压的一堆人,努力的寻找着母后和jiejie。这是自己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两个亲人了,她们在哪儿?!在哪儿?!到底都在哪里,在哪里呀!找不到,到处都望过了,都找不见啊!茕白心里翻腾着。找不到是必然的,那么多人,虽然蒹葭在最前面,但是以现在茕白不宁的心神,根本是毫无章法的寻找,怎么能找得到。
“洛茕白,今日是卢国国王报仇雪恨了的好日子,命你弹奏一曲助兴。来人!将琴具搬上来供洛茕白使用!”沈云晗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仰头斜眼看着趴在栏杆上泣不成声的茕白。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茕白回转头来瞪着沈云晗,布满血丝的眼睛益发令人恐怖到冷汗迭出。斯鸣始终不说话,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场震慑了茕白。收回目光,茕白也是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刚放好的琴边坐了下来。已经稍有粗糙的手开始轻轻地抚摸着琴弦,从来都是对琴呵护有加,对待琴具就像是对待稚嫩的小孩子一般轻柔,今天怀着这样悲痛沉重的心情怎么可能会弹奏出欢快的庆祝歌曲呢?!那下面跪着的,都是自己的亲人忠臣,都是自己曾经发过誓言要一生一世守护的亲人们呐!却在这里,这些毫无人性的敌人却要自己、要自己庆祝自己的国家灭亡吗?!再也无法忍耐了,忍耐得已经到极限了,真的是极限了!!“啊!”茕白突然如同火山爆发了一样,猛然站起身来,一手抓断了所有琴弦,那些不和谐的弦断声就好像是茕白心碎的声音,茕白指尖淌出血来就好像是茕白的心在淌血的样子。终于不用再忍耐了吗?这是茕白昏迷前最后想到的问话…… 斯鸣、也站了起来、一脸急切、再也不顾礼法、冲上去抱起了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洛茕白。一切活动、在那一刻、都停止了…… 承天殿 “顾斯鸣,你这样成何体统!那是敌国的前国主!!”沈云晗发怒了,他不能容忍斯鸣犯这种低级错误了,以前已经越位犯了很多错误,现在已经灭掉祁国,不说保留祁国土地这样的作法,让这些祁国的火种活着就是不能原谅的错误!现在又要把茕白纳为妃子,简直是疯了!此一言立刻引起了全部大臣的同意,斯鸣顶不住这样的压力,他肯定顶不住,还有全国子民,还有全天下人民的眼光,不是一句不理睬就没事了的。斯鸣心里清楚得很,他终究会败下阵来,屈从于多数人的意见。 “寡人是不会杀了洛茕白的!你们死了这条心的。寡人不纳她为妃子不是不可以做到的事情,但是寡人以后也不会立王后了!这是不容置喙的事!从今以后,这是寡人最后一次在家事上服从你们的意见,从此后不会了!洛茕白不可以留在宫里了,也是为了让你们闭嘴!寡人下令将洛茕白驱逐到都城外的荒凉郊外去,那里有一间叫杏帘草庐的茅屋,就住在那里好了。至于其他俘虏,寡人都不会杀掉的!你们就别上这些没用的上疏了。全部押禁在羁奴营就行了!退朝!!”斯鸣终于下完了所有命令,不等有些大臣要反对就亲自下令退朝了。 再去后宫的路上,斯鸣一路都走的很急很急,太快了,方奠跟不上大王的脚步,不禁劝道:“大王!走这么快对身体不好的!慢点儿吧!奴才也跟不上了!”斯鸣听了却立刻停了下来,害得方奠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斯鸣的后背,鼻子好疼! “你说过,茕白曾经昏倒在寒星楼的庭院中?是在寡人攻打祁国之前?”斯鸣总是回忆着茕白在城楼上昏迷的样子,所以不由的联想起来。 “是呀!奴才是说过的。”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斯鸣不解,那个时候一切都风平浪静,自己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要攻打祁国而已,别说实际行动了,就是说都没跟宰相他们讲过,真是奇怪…… 就在茕白被遣送到杏帘草庐的那天,碧梧和顾乐跟随董九盈到了羁奴营里的斯鸣的御用马厩,去喂养那两匹斯鸣最爱的马追风与穿隙;其余的祁国的奴才和大臣都被卢国的亲贵选去做了官奴;尔施特别要安葸留在自己身边伺候着自己;羁奴营里还剩下的就是月汐守着怀里抱着年幼的夏煜的洛蒹葭了。也正是这一天,斯鸣威严凛然的来到了雪鹜宫里,不等众人反应就赐死了黎雪凫和碧蔻。原来,自从那天斯鸣觉得茕白昏迷得不对劲开始,就开始怀疑自己在那段时间里接触的所有人了,不管怎么样,雪凫是祁国人,能通报消息给茕白的一定是黎雪凫了,这样的人身边绝不能留,斯鸣决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而雪凫呢?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自己已经多次跟大王表过忠心了,为什么还是因为身份、因为自己是祁国人,就要在祁国灭亡的时候被赐死,更何况祁国的俘虏都没有死,只有自己要这样结束自己生命!雪凫不服,面对白绫、毒酒和匕首、面对已经死在自己面前的碧蔻,雪凫还是撕碎了白绫、砸了毒酒瓶、并拿着匕首要做最后一搏。斯鸣不能坐视不管的,在最后忍无可忍之际命方奠亲自动手杀了黎雪凫。帝王家不能有真爱的,江山美人如何能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