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红藕香残玉簟秋
杏帘不敌寒星楼,不仅条件极差,而且再没了自己心上的琴声。茕白悬空了自己的双手,摆出了好像在弹琴的样子,不一会儿,手指动了起来,茕白心里感受到了琴声悠扬,陶醉在了琴声里。 往事不堪回首已如烟 故人不知何处桃花面 故国不复朱颜尽颓垣 何处觅,觅香丘 天尽头,乃在天尽头 君不见,一江春水东流去 曲折如海不复归 君不见,一头白发三千丈 怎奈愁绪似个长 君不见,一缕香魂随云散 千里云散入梦遥 何处觅,觅飞舟 天尽头,乃在天尽头 君不知,谁将冰心盛玉壶 片言不尽故国愁 君不知,谁道天凉好个秋 欲语秋心泪先流 君不知,谁染初晓霜林醉 净似离人眼中泪 何处觅,觅知音 天尽头,乃在天尽头 君不闻,风急天高过雁哀 孤音愁人九回肠 君不闻,望帝春心杜宇啼 声声啼血溅残阳 君不闻,琵琶一曲千年过 夜半钟声入客心 可叹玉树寒宫夜未眠 但念落日流水霞如烟 但念红袖墨香花蝶恋 望眼穿,月如钩 天尽头,怎到天尽头 君不见,一蓑烟雨任平生 细雨闲花湿寂寞 君不见,浮萍飘零心伴行 浮尘难定缘已定 君不见,青烟袅袅倾孤城 斑驳墙壁故里风 流萤舞,离别酬 天尽头,怎到天尽头 君不知,懵懂不知摘星事 引弓落月断逝水 君不知,指伤弦断为谁弹 纷纷冷雨打丝弦 君不知,千里之外为谁等 摇曳天涯盼永恒 烟花冷,昙花收 天尽头,怎到天尽头 君不闻,玉楼凄凄云吹散 兀自惆怅空自许 君不闻,一声长叹凋红绿 无意碎心两行蓄 无奈红消香断还太难 难借沉鱼落雁鸟惊喧 难留羞花闭月花愁颤 红雨散,柳云收 天尽头,飞到天尽头 君不见,一袭冷雨落尽后 那堪风雨助凄凉 君不见,薤上之露何易晞 未若红颜老死时 君不见,江州司马湿青衫 伤为天涯沦落人 茕茕立,形影吊 天尽头,飞到天尽头 君不知,窗前月最容易玦 却因遗恨别时环 君不知,谁将明月邀杯中 为取对影成三人 君不知,何日归乡洗客袍 一心家国待酒浇 意无尽,恨未绝 天尽头,飞到天尽头 君不闻,空谷回响猿啸哀 初闻涕泪满衣裳 君不闻,娥皇女英哭舜逝 滴滴血泪点竹斑 君不闻,溟溕春雨丝丝怨 玉笛折柳故园情…… 这样的悲凉之音,也不知在茕白的心里酝酿了多少次,这样爆发出来,唱给自己听,着实又添一分看不见的伤痛。 而另外一边呢?抛开远在草庐里悲伤千篇一律的茕白,卢王宫里又将迎来一桩大喜事。 寒星楼 自从将茕白驱逐出王宫后,斯鸣的心忽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也许更准确地说是,暗流汹涌却不着痕迹的平静。这短短的三年来,被茕白牵扯着的心弦从未有放松过,王宫里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一切复归平静了,自己也已报了深仇大恨,毕竟喜悦冲淡了淡愁。 寒星楼里的梧桐扑簌簌地掉叶子,是啊,好不容易这荒凉的卢宫一角有了些许生气,茕白这一别,三年短暂,又落了一片白茫茫……倏尔,一片衰黄的小叶子落在了斯鸣的肩上,风骤一停,那叶子倒也没有立刻落下,衰黄的颜色,在一袭黑袍上格外刺眼,斯鸣一时在沉思中,没能注意到这样衰凉之境。 “王兄!”不知何时,斯咏已在自己身后,若不是这一声唤,当真半晌也是发现不了的,斯咏走路本就无声无息,外加之斯鸣思虑甚重,这一声略有吓人。 拂去了王兄肩上的落叶,斯咏笑盈盈地,这笑容可的确暖人心扉,斯鸣只这一瞬,走出了心事:“meimei……” “王兄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臣妹可在您身后足足站了好长一会儿呢!寒星楼僻静得很,倒是个想心事的好去处……”斯咏一语双关,已然道破斯鸣心机。谁知斯鸣沉溺,未能解语:“前人写尽了爱情诗句,却没有一句能深刻到我的心里。”当年是斯咏一锤定音,使斯鸣打消了娶茕白做后的打算,可即使到如今也没能看出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在斯咏心里王兄多少都有些懦弱,刚烈的外表下,那个心始终不愿独自面对任何困难,然而也知道不该逃避,若没有旁的人逼他一下,断然凡事都没结果的。其实父王在临终前,除了要王兄继承大位外,还对自己讲了些许不为人知的叮嘱,要自己好生看住王兄的行动,这样一个颇为懦弱,感情用事的男人,不知何时就会做出荒唐事来,毁了整个卢国基业,虽膝下男丁仅此一人,但为防事变,自己可随时取而代之……斯咏不敢再往下想了,王兄毕竟是王兄啊,天命所归,自己在旁多多规劝诱导就好了,若是大动干戈…手足之情何在呢? “王兄……墨枫回来多久啦?什么时候再召他入宫啊?” 话说当日斯鸣为父报仇成功的欣喜心情迟迟未退,以至于羿墨枫功成归来后,立即成为朝堂之上大红大紫之人,老臣愤懑不已,小官阿谀奉承,登时成了卢国朝野间的话题人物。同样功高震主的晏天颢心里多少不能平衡,将军与侍卫的身份尚未改变,这羿墨枫已经位临自己之上,倘若他日位极人臣,便再也没人把自己放在眼里了!晏天颢的心情还是能理解的,幸而墨枫处处低调,并不招惹是非,招摇过市,倚功猖狂,那些怒气冲冲的人也不过就是生生闷气嫉妒嫉妒罢了。 斯鸣知道自己的亲meimei对墨枫心生爱慕已久,只是碍于身份相隔,墨枫迟迟不能成为斯咏的归宿,如今大功在握,前两天的早朝上斯鸣硬是不顾众人反对,尤其是丞相沈云晗的声音,封墨枫为世袭的镇国公,位居丞相之上,这番殊荣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时成了各国咋舌之话题,纷纷诟病。为了能配得上自己的meimei,斯鸣对墨枫的赏赐还未满足,又将传国的稀世宝剑——悬翦赐给了墨枫,这一举动着实让一众将领嫉妒埋恨,斯鸣的一时冲动却让墨枫在朝堂之上树敌不少,不知是斯鸣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树敌过多,那么墨枫再怎么煊赫,日后也只能依附君主了,否则定将丧命于人们的嫉妒心之下。 斯鸣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事,也顺带回忆起了沈云晗的话。 那天上完早朝,沈云晗并没有及时回府,而是跟着自己来到了逐墨斋,肚子里已经准备好了要对自己说的话:“大王,老臣知道您今日如此大张旗鼓地赏赐墨枫的原因,估计此事一定,羿墨枫再无反心了。可若是将公主下嫁给他,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过?寡人的meimei一心一意地等着墨枫,终于大事已定,都可以松口气的时候,难道还要让寡人的meimei继续害相思吗?!” “大王。公主也是要为外交献身的……”沈云晗此话隐晦,公主的价值就是要体现在对外联姻上的,如此草草婚嫁,要知道,卢国现如今就只有一个公主了,物以稀为贵啊…… 斯鸣自然听得出这句话的意思,自己也不是没犹豫过,然而……毕竟是自己的meimei,是亲meimei啊,当日淳母妃就是他国联姻的工具,幸而父王心思专一,没有负了母后,可若是换了他人,历代君主,有哪个是不花心的?有哪个不是后宫三千佳丽的?花容月貌的meimei若这样嫁了,一辈子就圈在了四四方方的天地里了…… “罢了罢了,大王爱护meimei的心情老臣很是理解,老臣也是为人父母,更懂得保护子女的心情,只是大王,您的地位不同于常人啊,不能放纵感情在心里泛滥啊!这可是您一出生便注定下的使命,面对举国臣民,自己的七情六欲又算什么呢?一如当日的洛茕白,老臣知道您的心痛啊……”沈云晗知道斯鸣不说话就是在犹豫,犹豫本就是这一位君主的本性,没得旁人劝啊逼的,怎么作出决定啊!只是不提茕白还好,一提到这一处心伤,斯鸣就由悔转怒了:“丞相,您今天的话太多了,回府去闭门思过吧,这个月的早朝不必再上了!”冷冰冰的一句抛出来,云晗也知道这样的下场,故也没有辩解,灰溜溜地就离开了逐墨斋…… “王兄?!”斯咏见哥哥总是愣神,轻轻地唤也总不见回转过来。 “宣墨枫进宫吧!” 思秋驿 满是红光。今日是顾斯咏的大喜日子,不仅思秋驿、卢王宫,甚至是举国上下张灯结彩,人人满面喜色。卢国一年到头也没什么喜事,未央公主大喜,可是举国欢庆,热闹非凡。 “新郎官是晋封的镇国公,虽是从前大王的贴身侍从,如今却是世袭的公侯,与公主可是门当户对,公主的终身可是有了依靠,奴婢们替公主欢喜的很呢!”斯咏的贴身大丫头忆丹率一众小丫头们齐刷刷地站在厅前,为坐在里屋珠帘后对着镜子梳头的斯咏贺喜道。 斯咏满面春色,抿嘴腼腆而羞涩着笑,时不时用眼睛瞟见镜子里的自己,就是一阵一阵的满脸红晕。听着忆丹的道贺,心里对墨枫是更加的倾慕,幻想着大婚之后的日子,渐渐地心花怒放:“赏!” 不多时,斯鸣来到了思秋驿,也是喜气洋洋。进门便道:“meimei大喜日子,当哥哥的高兴呀!”斯咏一身凤冠霞帔,迎在厅堂上,略一屈膝。施过礼,meimei拉着斯鸣的手,打趣道:“哥哥口中高兴,必是有了meimei的喜酒喝。你三天两头便封着妃,卢国的喜事哪会稀罕。倒是这酒才是难得一喝的!”斯鸣听罢,仰头直笑,右手扬起,给了meimei一个栗子吃。 待坐定,斯鸣拉着站在自己身边的meimei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出嫁了就是人妇了。闺阁女儿家的小性儿该收的收一收,学着相夫教子。淳母妃在世时,当真是贤妻良母。颇得父王敬重。你却不同,一向爱干啥干啥,上至父王母后,旁有我这个王兄,下达奴才婢女,哪个管得了你?倒是这几年,我做了大王你便娴静些。原是有了心上人,只顾相思忘了淘气的。”斯咏站在一旁,开始只是静静地听,听至淳母妃处连眼圈都红了,再至谈至自己,复又撅起小嘴,摇着手,向王兄撒起娇来。 斯鸣摆了摆手,示意meimei自己不再打趣,接着又说道:“我在外面为墨枫与你置了一处新宅子。不过外面三教九流人多口杂,宅子可以空着,你与墨枫还是到宫里来住,陪陪我,一家人住在一起,毕竟亲切些。我也不至成为一个地道的孤家寡人。”
这里顾氏兄妹正拉着手叙旧,耳畔喜悦之声渐次明朗,是接亲的队伍。 “快快,红盖头!”斯鸣招呼着,要亲手为自己的meimei盖上了盖头,又在盖好之后掀开来,不舍地看看meimei红红的脸。“没让你成为联姻的牺牲品,这是王兄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之一!”斯咏愣了,她知道自己的命运的的确确在父王去世后就掌握在了王兄手里,她也知道如果一旦定下任何一桩与别国联姻的婚事,就是自己死了都不可能挽回的,她还知道,天姓帝王家更无亲情,贪慕墨枫可是单纯的情爱吗? 斯鸣只道是meimei一时感动而已,并没有太在意,放下了红盖头时,墨枫就意气风发的站在门槛外了。 那时婚嫁的礼仪笔者也不太懂,就此略过直切正题吧:此时放眼望向神州,能与卢国相匹敌的就只有深居蜀地,不闻世事的璃国了,于是,斯鸣的野心开始猖狂起来。meimei,你的婚礼,寡人定让它为七国铭记!原来,斯鸣决心再次羞辱祁国一干人等,要让他国以此为鉴,胆寒心战。茕白刚刚惊魂未定,又要再入王宫为奴屈躯,任是内心再强大之人,当时也是断碎千骨之痛。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斯鸣又要见到茕白了,尴尬的身份地位让斯鸣本就懦弱犹豫的性格更突显无遗。 “大王也是的,祁国那一干人有什么好的,咱们的晚宴是要搞砸的前景啊!”墨枫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一百个不愿意了。 “埋怨王兄也于事无补,我已叫人将这些俘虏的座位排到最下了,以王兄的角度是看不见他们的。”斯咏淡淡的,听见自己的夫君说起王兄的不是,心里多多少少是不乐意的。 在将卢国王城一览无余的阆苑里,歌舞升平之景一如祁国当日得胜归来的晚宴,触景生情,这些祁国臣子无不唏嘘扼腕。茕白很安静,更准确一点儿,寂静得像个死人一般,仿佛在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份审判结果。 “吉时已到!奏乐!”不多时,整个厅堂就已经坐满了达官贵人,非富即贵,斯鸣携meimei斯咏款款步入厅堂,在大厅的另一边是等待已久的羿墨枫,茕白认得他,一早就认出来了,可是除了悔恨自己的警惕不高以外,也没有其他可做。看着斯鸣款款盈步,又想到了自己的生日宴会,应该也是这样的身段,也是这样的深情,也是这样的……怎么就是忘不了呢! 一段众人的祝酒词言毕,大家都归位了,斯鸣说今日晚宴给大家带来了特别节目!人群里叽叽喳喳开始议论了,袁启正倒是眼尖,一把拿起酒杯,故作失手地将杯中的酒洒在了跪在一旁的月汐的裙上,酒污一片,引起了大家的瞩目,也就引得大家注意了一直在席间默默无闻的祁国人等。 “哟!大王,这特别节目倒是新颖,我们都迫不及待了!” “听说,祁舞妖娆妩媚,行云流水,今日大可一饱眼福了!”有人挑头,气氛炸开了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愣是要在座的祁女歌舞一番,月汐、碧梧以及嬿瑶三人早已手足无措了,望向对面眼神空洞的茕白更是没了指望。怎么办呀?!三人就要紧张死了,若是一步踏错,杀掉我们就跟踩死蚂蚁一样漫不经心的,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能有什么解决之策呢? “那就跳吧,寡人也想看看祁舞之美……”这一句一锤定音,再无退路可退了,三人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只是祁舞只配祁乐啊!”沈云晗一句点开了众人,嚷嚷半天还是没了下文嘛! “这好办呐!我们这里坐着一位琴艺绝世的美人……”袁启正色迷迷地看着月汐,脸却朝向了洛茕白。 “置琴!”斯鸣一喝,有两个侍女端着一架古琴出现了,并将琴放在了厅中央。 茕白仍是毫无生气,站在琴边时,眼神空洞迷离,面无表情,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一副任人玩弄于股掌的样子。 “公主……”月汐走到茕白身边,将手轻轻地搭在了茕白的肩上,神色略有担忧。 “无碍”茕白将头微微一侧,轻点一下,却仍是面无表情。 转轴拨弦,自成一曲《临江仙》: “广寒何罪贮浓愁,满斛素色还幽。阴晴圆缺遗恨洲,千古影泠泠,偏只令泪盈。 黄昏已是夕阳尽,怎赋人间光阴?寒光乍泄惊飞鸟,一轮才捧出,万姓仰头看。” 哗,整个厅堂均被这一曲震到了,静得能听见三个祁女裙裾飞扬的声音。顾斯鸣听着歌词总是不自在,感觉这曲里多少有杀气,而沈云晗却敏感得很,登时觉出这曲临江仙里的雄心壮志,众人只觉此曲寓意新颖,更离谱的是袁启正,真真盯着月汐死死不放,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