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报与桃花一处开
承王三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祁国王宫,钟玉宫中 “峨眉巅,鸿雁远,香消玉殒凋朱颜。叹今生,已无缘,转眼天上人间; 潮未落,情未眠,千年弹指一挥间。花已谢,人不圆,回首沧海桑田。” 洛茕白仍似当年一样,纤指“轻拢慢捻抹复挑”,和着依旧曼妙的琴声,轻唱着这首歌。 而在钟玉宫的石屏边,谦恭肃立,垂首倾听的那个人,身着黑色王袍,面上尚嫩,却在眉宇间透着王者英气的,不是旁人,正是前来请安的祁承王——洛夏煜。 倏尔,茕白听出琴弦中的变色,知是有人前来。于是双手轻放于琴弦上,止住了琴声。侧身望去,见到了宫门口,石屏边的外甥。“煜儿!原来是你,怎么来了也没有通报,只顾傻站在那儿,快来,来小姨这里。” “给小姨请安。煜儿此次前来便是给小姨请安的,因不忍扰了天籁,才叫人不要通报的。”茕白一笑,把夏煜揽在了怀中,摩挲着煜儿的头,说道:“我的煜儿长大了,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君王了。”说着说着,茕白的音调变低了,好像沉思似的,喃喃自语:“jiejie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吧?”而后复又打起精神来,对洛夏煜说:“煜儿用三年余就使卢祁两地大治,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小姨十几年前曾谱有一曲献给你凯旋的外祖父,如今我亦弹赠与你,望你励精图治,做个年轻有为、稳重守成的王者。”洛夏煜听说,随即后退两步,恭敬地说:“谢小姨。” “那里寻大梦,使天下归心,从此走狼烟,收兵锋,安居乐业; 何处觅大爱,换万方奏乐,从此萦炊烟,安平太,绿水青山; 那里求大愿,让日月歌舞,从此风雨了,恩怨断,盘点冷暖; 何处得大治,倩古今流转,从此乾坤和,百姓乐,太平人间。” 一曲终了,茕白缓缓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的煜儿热泪盈眶,喃喃道:“煜儿定以此为志,不负小姨所托。肩上重任,脚下道远!” 茕白为他抹去流在脸上的泪水,欣慰地说道:“祁国得君如你,中兴在望,指日可待。” 天边几缕飞云逐风而散,合欢花缓缓飘落,仿佛绯色的蒲公英。一阵微风复又戏它而起,在空中不停的打着旋儿。茕白搂着煜儿,眼前之景牵引出丝丝缕缕的春愁:“唉,谁叫春去也?!” “董丞相到!”话音未落,董九盈已在钟玉宫石屏边,茕白从愁绪中抽出神来,松开了怀中的煜儿。 “参见大王!参见二公主”“见过亚父。”三人相互还礼后,相携来到院中另一边石凳上促膝而坐。碧梧端上茶水茶点,收拾好琴具后,立在一边。 “不知亚父前来有何事?”夏煜先开口问道。 “无事,与公主聊聊天,以解镇日无聊罢了。” “我也百无聊赖得很,有你常来钟玉宫与我解闷,时间倒也能过得快些。”茕白笑道。 “时间过得是快,白驹过隙。三年了,祁国如今已是政治清明,百废待兴。老臣也可兑现当日之诺。不知公主可否还臣一个自由身啊!” “你还是要走?”茕白与夏煜两个人不约而同,尤其是夏煜听了董九盈要告老还乡,急得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茕白见状,递给煜儿一个眼神,手抚摸着煜儿的后背示意他先坐下来。夏煜坐下后,茕白接着问:“煜儿还年幼,需要能臣辅佐,待煜儿成年你再想离开,也就没有人拦你了。” 九盈笑了笑:“主幼臣壮,是朝中重臣把持朝政的开始。欲望这种东西谁说的准呢?煜儿虽还年幼,但较同龄人却经历了许多。当家得就会早些。更何况我能教给他的都教了。日后只有他青出于蓝的份儿。我在这里只是碍眼罢了。” “不!寡人看你并不碍眼啊!朝政中有许多事还要您这中流砥柱呢。”洛夏煜慌不择辞,急忙反驳道。 董九盈听着这言辞甚是幼稚,便道:“大王如今没有自信,便要凡事依赖于臣。若哪一日看着臣碍眼了,臣便是想全身而退也不能了。” “可……可是……”夏煜没有理由驳倒九盈,只得干瞪眼。 茕白则在背后轻轻地搂着煜儿,对九盈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卢国的沈云晗、琨国的吴时飞皆是政失之例。你的考虑不是没有根据的。也罢,就依你的意思吧。” “可是……小姨,你就这么决定了吗?亚父没有这个野心的。我很信任他,他……” “信任就能保他性命无虞了吗?自古以来,君王的信任是最不可靠的。九盈是我请出山的,应我之求,佐你三年,中兴祁国。如今他已无意,我又强求几何?” “可是……” “谢公主成全!”九盈站起身来谢恩,打断了夏煜的反驳。 “唉……你到底还是要走,留是留不住的。成全了又何尝不是成全了我自己呢!”茕白抬手示意九盈坐下来,接着说道:“九盈村的风光好哇!我初次造访时,便被那儿的景色迷住了,又被那儿淳朴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民风迷住了呢!这样美好的桃花源,不正是天下人的梦想吗?我当时就想啊,这一路的风雨大概就是这样开始的吧?煜儿呀,这天下已经改朝换代了,它不属于我,更不属于你的亚父了。将来的路需要你自己去尝遍人生百味,要记住,守业更比创业难呐!” 夏煜眼中饱含泪花,冲着小姨坚定地点了点头,又看着九盈,眼神满是挽留,倏尔又闪着失落地点了一下头。 茕白叹道:“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卢祁两国,一水为界,世代为敌。两国国君,处心积虑,凄凄惨惨戚戚。可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纵然如今卢国亡,祁国兴。终不过是千百年来王朝兴衰的轮回交替。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英雄为之扼腕叹伤的不过是贩夫走卒的谈资罢了。什么卢祁两国的交锋历史,一并连我与他的一步擦肩都抵不过眼前鹧鸪飞……” 静静地,三人都看着彼此笑了,那笑容里有过往的辛酸、也有回忆的沧桑、还有苦尽甘来的会心…… 三天后的清晨,茕白在廊下轻轻走动的声音惊动了枝桠上雀鸟,雀鸟偏着头盯着怀里抱着寻常衣物的茕白。碧梧和平常一样,这个时辰正是睡到自然醒的时候,懒懒地从床上起来,便透过窗子看见了茕白忙碌的身影,于是心里揣着疑惑不解,披了件外套,蹑着绣花鞋走到廊下。茕白不知道碧梧往常这个时候就醒了,与刚出屋的碧梧打了个照面。碧梧见公主怀里的衣服,多又寻常,因问道:“公主这是干什么?清早起来抱着一堆衣服走来走去?” 茕白莞尔:“要离开了,总得收拾一下。” 碧梧又吃惊又疑惑:“您要走?!什么?……您要去哪?怎么回事,奴婢没有听懂您在说什么呀!”茕白听了,只是笑着,仍旧抱着衣服稳稳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碧梧则先是追了两步在茕白身后,而后得不到答案便停下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出神。不一会儿,茕白整理好行李出门时,发现碧梧还仍旧站在原地发呆。于是走了过去,右手在碧梧面前晃了晃,使碧梧回过神来。碧梧瞅着公主,明白“离开”是怎么回儿事的她倍感不解与失落。
“我走之后,你就与顾乐一起服侍煜儿吧。还能要个自己的孩子,好吗?” 碧梧没理会这些话,只问道:“您要走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茕白觉得这话问得幼稚,轻笑道:“若是人人知道,我还走得了吗?”茕白用反问的眼神对着碧梧,又说道:“董先生会与我一道。哦,对了,还有残影。”说毕,茕白从碧梧身边走过,轻轻地,但在碧梧心里每一步都那么沉重。 “不行,公主就这么离开?大王知道吗?”碧梧掂量着,回头看见誉鸿公主越走越远,便飞也似的朝相反方向跑去了扶政殿…… 方定门城墙上 刚听到消息的洛夏煜连常服也没换下,便粗喘着来找小姨。 而此时,茕白一行三人刚到方定门不远。只见九盈背着一个包袱,残影则背着两个,一个自己的,一个茕白的。茕白自己怀中仿佛抱着什么罐子,正缓缓地、静静地、走着。 “小姨!小姨!先生!”夏煜心急,用手拢在嘴边大声喊着。听到喊声,茕白定住了脚步,三人转过头来。一见夏煜,茕白眼中闪满泪光,不过少了些不舍,多了些豁达。 千古不变的太阳沿着千古不变的轨迹千古不变地移动着,天边的流云一如斯鸣永远离开的那天一般,让人分不清楚过往与未来。恍惚间洛茕白抱着顾斯鸣的骨灰坛,转了回去,放声唱道: 日出于东海兮 月沐千江 余立于东山上兮,心怀渺茫 日照于大地兮,月亦同辉 余泛舟游于四海兮,逐波荡漾 如雀者五光十色兮,终东南飞 如蝶者双双对对兮,终不过沧海 尝闻人叹世间种种兮,美中不足 既历人生劫数遭遭兮,今方始信 日落于西山兮 月浸百川 余行于江渚畔兮,心怀悲伤 日灿于霞天兮,月隐云间 余吟辞唱于六合兮,余声回肠 如心者心陷古井兮,止水无波 如身者身在草泽兮,闲云伴野鹤 曾见巫山上之流云兮,不是他云 已阅沧海间之袤水兮,难为别水 吁兮,死生两不见 意无尽兮恨未绝,怎看鹧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