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大的秘事
其实,陈文书的身体并没有虚弱到要人搀扶着行走,但出于对一个长者的尊敬,以及完成父亲交给的任务,高有田还是搀扶着他走,直至进了书房。 “有田,你先来,将你刚才说到的那几句写出来,会用毛笔吗?”陈文书说。 “读书的时候练过一段时间,但因为是自学临帖,只能说是马马虎虎,在老文书面前那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我先来抛砖引玉吧,还请老文书多多指点。”高有田谦虚地说。 要是以前那个高考落榜生高有田,他真的不会使用毛笔,连钢笔字都写不好,然而现在这个重生后的高有田,魂魄是文学学士高云的,高云读了四年本科大学,自学苦练书法,因为一笔欧体字写的很好,被推选到学生会做宣传干事,因为要经常抄写一些通知、通报之类的文件公布上墙,每周还要定期出一期校园文学板报,也因此练成了一笔好字。 高有田老练地选了一支狼毫中楷毛笔,从容地摊开纸张,磨墨,稍作构思,随后一挥而就,洒脱利落,一副挽联就摆在陈文书的面前。 ——“翠色凝寒英才早逝,草木哀立天人同悲。” 骨气劲峭,法度谨严,于平正中见险绝,于规矩中见飘逸。欧体风格! “啧啧,好字,好书法!真让人惊讶不已啊,想不到咱们红莲湾出了这么一个人才。了不起啊,有田,你这一手书法已有八分欧体的神韵了,你临的是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吧,练了多少年了?” 陈文书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捧起高有田写的挽联,惊奇地问。 “有三四年吧,在学校读书期间,我每天晚上坚持练两个小时,可惜没有名师指点,事倍功半,进步缓慢,惭愧啊,献丑了,请老文书斧正!” 高有田被陈文书赞得有些讪讪然,其实他这样的书法水平在大学里至多算得上是中上水平,书法练得比他好的多了去,他的字如果单纯作为书法作品来欣赏,章法、创意上就显得弱了,但他的字有自己特点,那就是特别工整,看起来特别流畅、明快而顺眼,这与他在学生会经常抄抄写写有关。 “嗯,不错,就凭这一笔字就具备做好文书工作的基本条件了,有田啊,前些日子你父亲跟我提过你的事,我没想到你有这样的本事,以为你一个高中毕业生根本无法胜任一个文书的工作,当时也就想办法推掉了,不过从今天你的言谈举止以及你写的这副挽联来看,你已经具备了做文书的潜质。这样吧,你的事我会给你留意着的,机会合适时我会在村班子会上提出来研究,如果没有竞争对手,把握还是很大的。这段时间,你精心准备一幅书法作品,按照公文范本写几篇公文,再附上一份个人简历,等候我的通知。”陈文书拍了拍高有田的胳膊,说。 “谢谢老文书的提携和关照,我会做好准备的。”高有田感激地说。 “嗯,好,这事就先这样吧,来,帮我取一张纸来,我给小智写一副挽联,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这可是人世间第一惨事!”说着,陈文书感慨唏嘘了一番,神情又渐渐转为黯然。 高有田默然地取过一张纸,细心地摆好,陈文书仰头长叹了一声,两行浑浊的眼泪从眼眶涌出,沿着瘦削苍老的脸颊滑落,酝酿了一会儿,猛然睁开双目,悲愤地写下了一副挽联:“中道忽惊鹏翼折,天涯为唤亲魂归。——爷爷泣挽。” 写罢,狼毫毛笔往桌面一扔,砸中了墨砚,墨汁溅了一地,而其人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去吧,拿挽联到灵堂挂上,告诉你忠伟哥,灵堂我就不去了,我想一个人在书房静一静,叫他们都不要来打扰我。”说着,陈文书朝高有田挥了挥手,随后别过脸去。 高有田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然后取了两副挽联,悄悄地走出压抑得心肺都快破了的书房,来到廊道处,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来到大厅,正好看到老爸高大元和一个礼生在指挥着人员设置灵堂,高有田把自己和陈文书写的挽联交给礼生,礼生接过挽联看了看,大赞这两副挽联是见过写得最好的挽联。高大元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家老二写的毛笔字,他当然看不出是好是差,连见多识广的礼生都对老二的毛笔字赞不绝口,那肯定是好的,于是也觉得很自豪,逢人就说这副挽联是咱家老二写的,仿佛自家的儿子考中了状元一样。 这时,高有田才注意到小智的遗骨和衣物都已经入殓了,奔丧的亲友陆陆续续地到来,灵堂内的哭丧声越来越大,咿咿呀呀的,哭得甚是闹心。因为陈家的女眷们都不懂哭丧的技巧,尽情地哭了一阵子累了,大伙都停了下来,中途出现冷场的情况,于是老爸高大元专门雇请来两个专职哭丧的婆娘。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哭得有内容,哭得有情节,从陈家的祖宗三代哭到死者这一代,两个人轮流哭,哭累了喝点水继续哭,倒是非常敬业。 也许是陈文书帮过不少人的缘故,陈家的人缘还不错,但见陆续有人主动前来帮忙,挑水、劈柴、杀鸡宰鸭、煮饭等地,男男女女抢占干,应该说大部分人都是热心肠,当然也有一些是来献殷勤的。 高有田发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一点忙都帮不上,要不是怕老爸责备,他都想回家了。独自站在廊道上,正感无聊时,突然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回头一看,原来是老爸。 “小子,发什么呆呢,事情咋样了?老文书怎么说?”高大元关切地问。 “老文书考了我的书法,我当场展示了自己的书法,他看起来还算满意,答应帮忙推荐,并让我这段时间准备准备,等候他的通知。”高有田照实说。 “这老小子素来圆滑得很,这次答应得这么爽快,看来是你找到小智的遗骨的功劳,这事就先这样吧,过后我再催促他,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办成。”高大元说。 高有田看到父亲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知道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觉得很无奈,干脆沉默以对。 随后,又见高大元像做贼一样低声说:“有田,安排一件工作给你去跑,你到镇上给陈文书的闺女陈芙蓉报丧,这是她家的地址,到了她家后,顺便找个机会了解一下她的大儿子的情况,比如相貌、出生年月等等,此事事关重大,谁也不许告诉,就是你妈和你嫂子也不能说,暂时只能咱们父子知道,记住吗?” “老爸,拜托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搞得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这个陈芙蓉关咱们家什么事?你不说清楚点,搞得我满头雾水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怎么完成你的任务嘛。”高有田埋怨地说。
“你小子……真是……,告诉你可以,但你一定要守口如瓶,这事与老大有关,当年老大临终前跟我说他和陈芙蓉有过一段关系,他说陈芙蓉的儿子是他的儿子,我打算过阵子去把这个孙子认回来。”高大元说。 “啊……当真?老大也真是,要是嫂子知道了一定很伤心……”高有田听到这个秘密后,也感到很震惊,随后又替嫂子叫屈了起来。 “混小子,我刚才不是让你暂时谁也不说吗?谁让你去告诉春凤了?要是说出去老子定要揍你个六亲不认!还不快去,陈家的车都在门口地坪上,有什么你就骑什么去,天黑前一定要赶回这里吃饭!”高大元恨铁不成钢地拍打着儿子的头,呵斥着说。 “噢噢,知道了,知道了,还打头……我什么时候办事让老爸你失望过嘛。”高有田被抽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无比委屈地说。 出了陈家大门,有一辆男装摩托和两辆单车停放在地坪上,钥匙挂在车锁上。高有田重生前懂开摩托,也办有摩托车驾驶证,不过在那场火灾中全化灰烬了,人都死了,驾驶证自然也跟着作废了。心想:住在乡下没有一辆摩托很不方便,骑单车到镇上,来回要两个多小时,步行至少要半天工夫,待经济条件改善些后,第一件事是考个驾照,买一辆摩托。 既然有摩托,高有田自然首选骑摩托,他跨上摩托,检查了一下油量,试一试刹车,油加满,刹车没问题,于是他戴上安全帽,一脚踩发了摩托,醒了醒油门,上档位,慢慢松离合,车辆缓缓前行,呵呵,感觉找到了,还没忘掉怎么驾驶摩托。 通往镇上的村道恰好要经过自家门前,高有田在家门口停一下,回家取自己那点家产——不到一百元的积蓄,这点钱还是老妈编织得来的工钱的一部分,他大病初愈老妈疼惜他,给他一点防身钱。 嫂子夏春凤正在猪栏前喂猪。家里养了两头本地小猪花,是用来消灭家里的残羹剩饭的。 高有田觉得有点心虚,他觉得对不起嫂子,可老大和陈芙蓉的事确实不能告诉她,这事对她来说是非常残忍的,唉,能拖一天算一天吧。 “有田,有田,你想什么这么入迷,嫂子都叫你好几声了,也不理不睬的!你骑的是谁家的摩托呢。”夏春凤提高嗓音说。 “噢噢,是嫂子呀,嫂子在喂猪呀,你……忙吧,我回屋去取东西,爸让我去一趟镇上办点事,咳咳……摩托呀,那是陈文书家里的。”高有田语无伦次地应着,边说边往屋里走。 “有田这小子今儿怎么回事,感觉怪怪的,说话颠三倒四的,似乎很怕见到我一样,怎么会这样,莫非有什么事瞒着我?”看着小叔子高有田慌里慌张的背影,夏春凤心里狐疑着。 小叔子做事素来有主见,很少说假话,只有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时才会躲躲闪闪,她对这个小叔子的性情是再熟悉不过了,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也逃不过她那双雪亮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