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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杀机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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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安宁祥和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

    门外小厮又报,国子监、太学的几位学生求见。今日诸位大臣皆在,这些学生心念一动提议大家一同拜见,一来避去结交权贵的嫌疑,二来大人们也不好将人都挡在门外。曾公亮一听便笑了,这不与自己刚才的做法如出一辙吗,道:“难得菁菁学子的一片诚挚心意,见吧!”

    虽然是征求的语气,却也做了决断,其他几位大人表示并无异议。

    不到片刻,就见六、七位公子候在雅间外,为首的人却是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这人身量高瘦,头带紫金冠,一粒桂圆大小的东珠镶在冠顶,身上穿了一件猩红色鸟兽图案的锦缎圆领武士袍,腰间系一条缀满红蓝宝石的腰带,花里胡哨的。他冲进来正看见坐在下首的克里斯,见人长得眉目传情似弯月,五官精致如玉盘,叫人瞧着不由得移不开眼,心道这遇仙楼哪时来了这么个尤物,仔细再看身上衣着,才发现如此模样的竟是个宦官,不免一愣。

    克里斯似察觉到来人打量她的目光,这便也瞧了过去,对上那人的眼不由面色一变,这不正是那纨绔子弟向国舅爷。

    这时,他身后的学子们陆续进门,向宗回扭头对着上首几位大人,双手一抱,大声道:“学生带诸位同窗、学长们一同来拜见几位大人!”

    这位国舅爷的名声素来不佳,诸位大臣不愿驳了国丈向经和向皇后的面子,只好抬抬手,算是回礼,只有曹偕却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随后进来的几位,一一见礼。

    年纪稍大的那人,名叫上官均,字彦衡,邵武人。一身文人常见打扮,朴实素雅,仪态端正。司马光、范镇一见微微点头,面露赞赏。

    第二位学子名唤叶祖洽,字敦礼,年方二十有二,比上官均小八岁,两人却是同窗。叶祖洽一站出来,几位大人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叶祖洽从小聪颖好学,才识卓绝,嘉佑八年应乡试,才十八岁便高中解元,来京就学,人人都说他必是状元的不二人选。

    这两人是年轻一代学子里的魁首,又都是福建子弟,曾公亮不免觉得脸面大张,喜道:“这位吕惠卿是你们的老乡,也是你们的前辈,课业上若有疑难,可向他多多讨教。”

    吕惠卿立刻站起身,回礼道:“早闻叶解元大名,而经学通明的上官学子也是如雷贯耳,指点不敢当,愚兄愿与二位相互切磋。”

    朝中闽人已隐隐聚成一股势力,曾公亮又特别留意同乡的学子,再加上他背靠昌王,如此未雨绸缪,难免让人心生猜疑,这昌王到底是惦记着那把龙椅?才如此这般图谋。

    第三位学子站出来,只风轻云淡的报了自己的姓名便退了回去。这位陆佃,字农师,江右人士,时年二十六岁,与叶祖洽和上官均也是同窗。他家贫苦读,夜无灯,映月读书。又不远千里,游学四方,若论学识可一点不比先前那两位差。张方平感其身世与自己一样,又见他为人不张扬,心中甚是欣赏,却也不轻易表露出来。

    这三位之后,又有几个学子出来见礼。

    向宗回突然觉得自己的风头被抢走了,便抢上一步,插口道:“学生今天的座上客可是这位。”

    几个大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年轻的布衣蓝衫男子,大袖宽领,甚至可见领口肌肤,他静如青松,一身书卷气为他频添了一丝睿智。

    曹偕也望了过去,这人一身打扮自有晋人之风,晋人多好仙道,男子出尘的气质让他多了分熟悉的感觉,问道:“这位是?”

    年轻男子名曰李公麟,字伯时,出身舒州名门大族,只是他崇尚晋人,居京师而不游权贵之门,所以认识他的人极少,可他好古善鉴,博学多才,与那青州都钤辖王诜号称“书画双壁”。

    他只得自己回道:“晚生李公麟,见过曹小国舅爷和诸位大人。”

    李公麟一画难求,在座的大人们都心中不免惊艳,再看那向国舅,皆是目有所思,心道:这人向来不学无术,身边也混迹了一群纨绔子弟,天天惹是生非,今日这么多才华出众、清高孤傲的学子怎么反成了他的座上客?

    李公麟瞪了一眼旁边的同窗李之仪,若不是他告诉自己今日宴请之人是有一番才名的解元和几位学长,他又怎会愿意出席?

    李之仪见他面带怒意,心中委屈,确实是解元老爷说自己做东,谁知道到了酒楼才发现主家换成了名声不好的向国舅爷。他只得上前一步道:“学生软磨硬泡,今日硬是请伯时陪同前来的。”

    范镇问:“你可是范公之子纯仁的学生李之仪?”

    李之仪点点头,“学生正是。”

    曾公亮捋捋胡子,与那向宗回道:“向国舅爷能将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倒是本事。”

    向宗回听不出这话中的言外之意,喜上心头,心道:这个叶祖洽倒是识时务,爷让办得的事儿倒是办得不错,今日竟然真的请来了李公麟。向宗回诗文不通,却爱附庸风雅,平时也爱收藏一些古玩字画。早就听闻李公麟画艺超绝,三番五次上门请见,却被挡了回来,这才今日设局请他前来。

    于是他立刻显摆的讲起了对李公麟的画的见解,自然多是溢美之词。

    李公麟听着心中可不是滋味,被个纨绔子大草包称赞,他可高兴不起来。

    那向宗回还欲再言,那边却响起了司马光的声音。

    他已用完膳,将银箸往箸枕上一放,幽幽道:“难得国舅爷与几位大人都在,不如下官出题,考考众位学子。”

    司马光此言一出,众位学子都相互看看,心中都很喜悦,能由当今最负盛名的司马大学士出题,哪怕说的不对,也是自己的一番真知酌见,何况又有其他几位朝中重臣在场,如果能给他们留下些许印象,将来金榜题名,入仕为官自然是极大的助力。大家一时跃跃欲试,只等考官出题。

    司马光略一沉吟,缓声道:“何为今日儒者之明道,汝等是何见解?”

    那叶祖洽才思敏捷,思索片刻,便道:“今世两位大儒,一位是楚人周敦颐先生,一位是关中张载先生,学生以为今日儒道之争,莫不过周子与张子之争。”

    司马光点点头,道:“‘北有横渠先生,南有濂溪先生’,这两位确实称得上当世大儒。”

    众位学子纷纷点头称是。

    克里斯听司马光说要出题,本来并没有兴趣,可见场面突然热闹了起来,便也抬头望了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果然有个白面书生上前插话抢答,道:“‘儒者,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学生以为这四句话便是横渠先生学说的精髓。”他不无激动的说着,一脸的自满,倒好像张子这几句话是他自己说的一般。

    克里斯心道:死记硬背的书呆子!

    有学子更欣赏周子,便道:“濂溪先生提倡‘文以载道’,要吾等学圣人立身之德,达到‘至诚’境界’,学生认为不论做人,还是做事,都要秉承‘至诚’的态度,事事尽善尽美,便是为儒之道。”

    叶祖洽一句话提出了张载与周敦颐两位学者,大家纷纷顺着他的思路讨论起来。有人说张子如何如何,有人说周子更胜一筹,众学子显然有意在几位大人面前露个脸,故而今儿特别卖力的表现。

    张子?周子?尽管克里斯对这两个人全然一无所知,仍颇有兴致地看着,她见这些学子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煞是好笑。

    一个紫色锦衣的男子上前对大家躬身道:“各位同窗,莫要急躁。”他的目光在叶祖洽身上落定,再次开口,“叶解元能提出张子、周子之争,想必定有高论,只可惜他的话尚未说完,诸位何不再听听他的说法?”

    一听这话,之前抢着发表高论的那位学子被堵的面红耳赤,他是个庶出的公子哥,最希望得到一个出头露面的机会,所以最为卖力。这会儿经人提醒才反应上来自己抢了解元风头,他赶紧低下了头。

    克里斯正噙着一丝笑意瞧热闹,见状险些笑出来,心道:这位紫衣学子真会察言观色,借机奉承,就凭刚才这几句话,将来他的官职不一定比这几个会做学问的小。

    方才议论的欢,此刻众人皆没了声音,目光都扫向叶解元。

    叶祖洽并未在意,他轻轻一笑,徐徐道来:“横渠先生四句已然给出了当为儒者的明道,尊顺天意,立天、立地、立人,通经致用,躬行礼教,而后秉承圣贤之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张子之学,承孔孟之志,认为只有修德养性,方能使天下安定。然当下四夷不平,辽国北拒雄兵,厉兵秣马,虎视眈眈;西夏逆贼,屡犯边境,狼子野心。若与其以礼相待,以德教化,岂不是与虎谋皮?周子之说化为实处便是让吾等务实,识得天下之势,听天命近人事,则天下治。”

    他这番快人快语,说出了不少学子的心声,他旁边几个学子不断称赞着,一副真心拜服的样子。

    曾公亮见叶祖洽果然才思敏捷,也乐得锦上添花,遂赞道:“真不亏是乡试第一,出口成章、才识过人,不负解元之名!”

    吕惠卿也是眼前一亮,心道:这位叶解元推崇周子之说,濂溪先生一向倾向改革,若要改变如今积贫积弱的局面,必须要笼络人才。这人倒是一位可造之材。今日与曾相爷一同前来,没想到还有此番收获。”

    叶祖洽提到了辽国,克里斯听在耳中,不觉抿唇,若有所思。她从地宫看到的资料都说明了大宋的一些问题,其实从仁宗朝的最后几年开始,国家积贫积弱,军队自然也相应消减,如今更是国库空虚。大宋号称礼仪上邦,可天|朝上国之势,四海归一之貌,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而辽国刚好相反,是个奉行铁血政策,以暴制暴的国家,虽然这些年辽国的皇帝也招纳汉人入朝为官,看似尊重汉人的风俗和文化,使得幽云十六州的汉人百姓相对民心安定,但私下也处死了不少反抗的汉人。辽国实则养兵蓄锐,扩充军队,厉兵秣马,虎视眈眈地只待时机到来,便举兵南攻。

    叶祖洽仿佛要独领风sao的时候,上官均凝神半响,终于上前一步。

    他缓缓道:“张子之学,尊礼贵德,乐天安命,以《易》为宗,以《中庸》为体,以孔孟为法。只求知人而不知天,只求为贤人而不求为圣人,此乃秦汉以来儒者之大蔽也。成为贤必须具备德性,才可通济天下,利济众生。这是有功于盛门,有利于后学之事,人生在世不可只顾眼前之争,而忘却后世之利。”

    叶祖洽说周子当下实用,上官均说张子功在长久,这下真到成了周子与张子之争了。

    范镇也觉得叶祖洽辩才了得,但他更喜欢上官均这样笃实尚行、经世致用的人才,而且他这样有长远之见,倒是个教书育人的材料。

    “不错,学生也认同上官兄所言。圣贤具备德行,以德服人,方能使天下安定。辽国尚武,以暴制暴岂可长久,即便称为一时霸主也无法称霸万世,令万邦臣服!”

    “宽厚仁慈方是上邦国风,兴办书院,教化百姓,方可消去贪婪之心,天下之民皆一心向善,人人明理,何惧天下不稳,何怕外邦不服?”

    有学子不同意他们两人的说法,朗声道:“辽国,西夏就是蛮夷之邦,他们全是狼子虎心,怎可以礼相待,以德教化?”

    众学子七嘴八舌争论起来,一提到辽国,他们纷纷声讨,各个义愤填膺。

    见他们皆是书生意气,脱离现实,克里斯心道:历史上还少落后文明用武力征服先进文明的例子吗?

    司马光面上依旧挂着笑,他此时出题并非真要学生们说出个所以然来,见这二人均有各自见解,自是奖掖后进,心中有誉无否。

    张方平对陆佃颇有好感,见他此时没有发话,用冷峻却略显苍老的声音问道:“陆学子,有何高见?”

    陆佃被点名,察觉众人再次投来目光,他略带几分自嘲道:“学生不如两位同窗,资质愚钝,六经尚未学的通透,如何敢大放厥词?不过学生以为,国子监和太学治六经之学,可贵之处就在于循规蹈矩,不会让天下轻易出现乱象。”

    听完他的回答,张方平只是扶着须,并不指正,但他颇为满意,心想这位学子低调却不失深刻,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李之仪听了心中拜服,用手轻推了李公麟一下,用眼神说今天没白跟我来吧。

    李公麟虽然心中仍对今日之事略有微词,但转念一想,眼前几位学子不亏为当代翘楚,今日也不虚此行。

    这些学子说的都是大宋的官话,听在克里斯耳朵里,如同老和尚念经,让人昏昏欲睡。而且觉得他们的话里都透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甚是无聊。初时的兴趣眼下一丝不剩,她低头专心吃起饭来,夹了一块蜜制酥rou,放入口中,rou质酥香,她不由暗赞一声。这京城上好的酒楼,单做一道菜,只怕工序不下十道,这酥rou她竟尝出了七八种别的味道,竟然如此花费心思。当下抄起双箸大快朵颐起来,学子们的治世高论都被她当做了耳旁风。

    宇文之邵只觉学生们有些夸夸其谈,但能有这样的见解已然不错。

    曹偕对这些学究的言论丝毫提不起兴趣,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蓝元霄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喝。

    陆佃言罢,众人便皆不言语了。

    这时吕惠卿笑了笑,声音极轻缓,带着一股恭谨,道:“诸位学子都是真知灼见,让人耳目一新。只不过大家何不跳出张子与周子之争,也许还可以另开思路,他日著书立说,说不定今日之争可以换来明日另一个张子或周子。”

    叶祖洽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若有所思,似有所悟。心道这位吕大人所言甚是,为何局限自己,他日我应送帖拜会一下。

    “真道是青年才俊。”曾公亮对旁边的张方平道:“今年丁未科的状元许安世也才二十七岁,他的诗文可是让欧阳修与王珪两位大人极看重的。老夫看这几位都不比许状元差,来年必能金榜题名。”

    张方平点点头。

    “这些学子今日聚在这里不易,吾等聚首也实属难得,可惜啊,韩相公忙着为先皇治丧,欧阳公也窝在家里不肯出门,要是他们也在今日岂不全齐了。”谁知曾公亮的话锋突然一变,“欧阳公如今也尝到了被小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弹劾的滋味了。”

    众人还没闹明白他此番话是何用意时,曹偕却已了然。当年他还是东上阁门使,迁官英州团练使时,欧阳修曾弹劾他,不按朝廷故事,五年进空表而马不至京师。如今曾公亮出言讥讽,无非是向自己示好。他那时身居客省,整日里游山玩水,潜心修道,哪里想着要回京上谢表。欧阳修的弹劾,他更不会放在心上,此刻也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一时间无人言语,雅间里唯闻丝丝弦音。

    这边,向宗回见三位学长侃侃而谈,各自入了几位大人的眼,他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简直就快被人遗忘了,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于是道:“学生读过周子的《太极图说》,那书中所画太极图甚是精妙,玄而又玄,学生认为周子胜过张子。”

    他这句话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周子之说哪里只是因为加入了一幅太极图,这么简单就可以解释的,所有人都被他这句话雷的动弹不得。

    纱帐后端坐再琴案后的恋懿,自学子过来,就换了低婉轻泣的曲目,琴音徐徐道来,不但不影响雅间里大家的谈话,琴音反倒适时的配合学子们的谈吐,让人听了赏心悦目。

    恋懿也是有学识的女子,一边弹琴一边倾听着里面的谈话,向宗回这话一出,实在扰了她cao琴的心智。指尖铮地碰出了一声杂音,险些崩断琴弦。

    向宗回刚才那番话说了出来,就觉得其他人都在暗暗嘲笑自己,而这声不和谐的琴音在他听来是格外的刺耳,仿佛一个低贱的妓女也敢取笑于他。

    他满面怒容,阴沉盖顶,怒吼一声:“不知所谓的贱人,可是如此这般伺候的?”他一转身,隔着纱帐一脚踹翻了琴案。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嚣张跋扈到了如此境地,当着几位朝中重臣的面也敢如此这般作为,大家一时反倒愣住了。

    曹偕剑眉倒竖,脸色一沉,便欲发作,却不想克里斯突然拍案而起。

    “你给我住手!”她满脸怒容站了起来,往琴台那边走了过去。

    向宗回刚才是气血上头,照着往常的心性发作了出来,心中懊悔自己的鲁莽,此处虽不是宫里,但座上皆是朝中重臣,众目环伺之下,哪里容他撒野,本想借着机会给自己长脸,让几位重臣留些好印象,这下全打了水漂。

    克里斯自然不会给他好脸,斥道:“你自己没本事,凭什么拿女人出气!”

    向宗回何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了,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句,堵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曹偕微微一愣,他倒没想到蓝元霄会骂得如此直白,但此刻却觉得心里非常受用。他瞥了一眼宇文之邵,脸上略带一丝自得的笑意,仿佛在说,看吧不愧是我曹偕的朋友。

    宇文之邵不禁莞尔,心道这二位倒真是“志同道合”。

    克里斯二话不说走进纱帐,那恋懿果然摔倒在地,手指受了伤,流了血。克里斯知道弹琴的人最怕手指受伤,立刻蹲下身,拿起她的手指查看,发现只是皮rou伤,没伤到骨头。

    向宗回真没丢过这样的人,受过这样的气,正要发作,可细细一想眼前这人能当这几位朝中重臣的面与自己叫板,一时间竟没了底气,期期艾艾的问道:“你……你是谁啊?”

    克里斯一声冷哼道:“我是谁不重要!”

    她扶起女子,然后转身冷冷的看着向宗回。

    众人看这宦官盯着向宗回的视线带着一股威压之势,这种气势不自觉的让人敛声屏气,但人人心里都在问,这到底是谁?

    曾公亮、司马光几人也是面面相觑,宫中无论哪个大阉也不敢如此与皇后的亲弟弟这么针锋相对,即便是蓝元震本人也不会如此。

    而就在此时,克里斯开口了。

    “官家今日让我查访京师风气是否败坏,我回去可要回话,这败坏风气的第一人就是向大国舅爷!”

    克里斯一开口就把皇帝抬出来了,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都受不了啊。

    向宗回立刻回嘴道:“我没有!”

    “没有?你仗势欺人,欺负一介弱女子。”

    “她一介贱籍竟敢耻笑于我……”

    克里斯打断他道:“你生而富贵,财货足用而轻用,轻用而侈泰;你父亲宠你,jiejie惯你,你却愈加骄恣跋扈。官家令我查访京中权贵是否器皿衣服穷於侈丽,车马宫室过於轨制,你向氏便是那带头之人。可知你一次用膳一道菜就价格不菲,少则也要几百两银子了,足够寻常百姓一家毕生所需。作为外戚身份尊贵,你jiejie为后,官家赐宅,可是向家圈地欲建新宅到底有多穷极奢侈,有多超于轨制,不用我一一细说了吧?”

    她话中许多关于向家的细节都是听雨阁册子上所载,而说到激愤处,她又想起了今天皇帝让她读的奏折,里面的话她想也没想就用上了。缓了口气,她又接着说。

    “美人焚香弄琴,为你食色添香,你不但不尊重,反倒拿她出气,你骂她是贱籍,可曾想过好端端的良家女子,何以来这酒楼卖艺,莫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谁愿意来侍奉你这样的?往常你身边所聚皆是些不励名节而以势利离合的小人,jian声乱色盈溢耳目,还敢说你没败坏王都风气?”

    纱帐后,恋懿听这人道尽自己身世,还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一片凄苦,不禁暗自落泪。

    向宗回则吓得退了一步,脸色变得极其苍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诺诺不能语。

    克里斯说完畅快的吐了一口气,却发现四周静寂无声。

    学子们的表情皆有不同,却是同样的反应,盯着她不发寸语,因为她话语犀利,惊世骇俗,其中道理却是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几位大人脸色黯然,神情晦涩,蓝元霄竟然明摆着说了自己是皇帝的耳目,何其大胆,何其放肆。然而他的话却字字在理,并无偏颇,在座诸位惊异之外也不乏赞许之意。

    曹偕气定神闲,心情大好。

    宇文之邵目光炯炯的望向她,因为刚才蓝元霄所用支言片句,明明是自己奏折里的内容,一时间如坠五里雾,难以判断蓝元霄这番话的真实用意。

    这里既不是衙门审案,也不是庙堂问罪,众位大人碍于向宗回的身份也不便当场训斥,更不好调解,一时场面非常尴尬。

    克里斯一看该说的也说完了,走到曹偕跟前,朗然一笑:“曹大哥,我还有差事在身,先走一步!改日再一起喝酒!”

    曹偕只是点点头,说罢克里斯转身便离开了雅间,而唐平也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出了遇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