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萧准先生

    长沙城坊市鳞次梓比，又有岳麓山作为远方的参照物，即使是第一次来，也很是好找路。宋子文大概回忆了一下来时的路线，一路紧赶慢赶，在避过街道上的武侯和坊丁之后，一路轻功提纵，回到了落脚的客栈。

    而此时，在他的狭小房间中，已经有五个人围坐在圆桌之前，等待着他归来的消息，其中一位年老的先生，清瘦古雅，方正质朴，三缕长须自然的垂在胸口。

    他身上没有什么装饰，可衣服比起其他的青年来说更是朴素简单，但就气质来说，第一眼注意到的，绝对是这位老先生。

    腹有诗书气自华，年龄越大，知识越多，这种气质就越加的醇厚，如同岁月酝酿的美酒，单单是见到过，就难以忘记。

    老先生见宋子文回来之后，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直接问话道：“子文回来了，刚才出去探查那声巨响，可是打听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萧师！”宋子文对于这位潭州书院最为厉害的先生，并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桀骜不驯，恭敬的回答道，“之前学生到声响发出的地方，似乎是一间老宅年久失修，轰然倒塌了。后来也不知道怎得，约莫就是不小心划出火星，致使整座古宅都被引燃了，现在住在那里的坊民都在救火，四周没什么建筑被波及到，也不是什么大事，让您老受惊了！”

    只是，这话半真半假，他并没有见看见有人烧毁古宅的事情说出去，出生于江湖世家的，在隐隐约约之中，察觉到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秘密之处，只是他好不知情罢了。

    不过没关系，待到质变潭州的事了，到时候自己在来探求一番，未必不会找出什么蛛丝马迹。说不定，还能化作自己的一番机缘。

    那位被叫做“萧老”的老先生对于弟子的回答很不满意，用拐杖轻轻的敲打着地板，皱眉道：“老夫到是没什么事情，原想着可能是一场普通的坍塌罢了，到时候你过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你出身江湖，有一身武学傍身，比起常人来说更能做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但没想到，如此灾劫，竟然会演变成一场火灾。老夫倒是没什么，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有什么经历还扛不住的。倒是我叫你如果看到有人陷入危难，可曾伸出援助之手？”

    宋子文恭敬道：“先生，我在勘探时，并未找到有人陷入危难，那所危楼周围也并无什么住户，我见四周坊市里面的人都出来救火了，秩序井然，组织分工明确，我一个外地来的人，对于情况又不熟悉，难免帮了倒忙，所以这才先离开回来禀报……”

    他说的，其实也并不完全是假话，但其实当时要是在救火的时候伸上一把手，也是极大的助力，至于为什么没有。

    无他，看不起那些人的身份罢了！

    萧准老先生抚摸着自己的三寸花白胡须，看见眼前的这个学生恭恭敬敬的禀告了事情，也一时弄不清楚是真是假了。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相信眼前的弟子，当然，也少不了一番告诫教训，而宋子文，自然是无不应承应允。

    “好了，今晚出了这些事情，折腾了半宿，大家也应该累了，早点休息吧。”萧准老先生吩咐道，“想来明天，岳麓书院也会忙着去处理坊市中的事情，我们上岳麓山的事情，再做延后吧！”

    说完，他起身走出房间，会自己屋里休息。

    座下众弟子皆口称诺，纷纷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只留下宋子文一人听到这句话时，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

    夜色已深，但此时宋子文毫无睡意。

    他伸头看向窗外，唐家古宅森森的大火依旧没有扑灭，冲天的火光还在照耀着整个长沙城。

    “还真是毫无意义的君子之道啊，明明此时我们去岳麓书院，就能够将他们狠狠羞辱一番的，什么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简直是腐朽的令人反胃。”终于，他开口道，“等着看吧，潭州书院，会在将在我的带领之下，将岳麓的那点骄傲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他将手伸入怀中，胸口里的那张纸叶的粗糙感，让他的手指中多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脸上，却已经是一片狰狞扭曲。

    ……

    次日清晨，萧准老先生同往常一样天刚亮就起床了，一番洗漱之后，也不点灯，就着晨曦微弱的亮光，拿着一本《礼记》细细读着。

    “萧师！”跟随他前来长沙的弟子中有一位随后也起来，见自己的老师如此刻苦，发自内心的恭敬道,“此时天还未大亮，这样看书很是伤神的。”

    只听见萧准他好像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这几日不在书院，这把老骨头已经是大大的疏懒了，前几日因为赶路，更是三四天没有碰到过书卷，在这么荒废下去，又怎能有脸面为你们传道受业啊！”

    弟子又道：“少一两日，又有什么关系，萧师学究天人，这些圣贤书籍，就算是不读，也是在心中一一刻下，谁来也夺不走的。”

    萧准老先生眉头微皱，对着这个弟子教训道：“读书，不可欺心；亦不可欺圣贤之道。一两日不读，已经是胸中浩然之气少了大半，要是再敢荒废，又和那些自恃有才，却又胸中无墨之人有何区别？”

    弟子惶恐，诺诺道：“是！先生教训的是！”

    随后，他也有模有样的拿来一本书籍，在微弱的晨光之下读书。

    只是，这日升之初的光辉实在是太过稀少，他将头埋得贴近，几乎都贴在书页之上了，依旧读的很吃力。

    半晌，他放弃了这样的晨读，努力的揉着自己发胀的眼睛。

    他见萧准老先生读的津津有味，好奇的问道：“萧师，为何不叫伙计点灯，这样看书，实在是太费力了。”

    “你不懂！”萧老先生微笑道，“这书，是会越读越亮堂的！”

    两人谈话间，太阳也升上了地平线，晨曦的光辉，也不再微弱的如同萤虫一般。大片的金色光辉升起，照耀在人的身上。

    初春的阳光，甚为暖和，让人不自觉，就沉浸了进去。

    三两道光辉撒在萧准老先生的书上，日光下移，仿佛在为老先生引导着读书的顺序一般。

    老先生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浮现出来，或许在这个时候，才是这位四十多年教书如一日的宿儒最好的时光。

    “咚……咚咚……”

    古老的晨种在这一刻准时敲响，长沙城的四方城门也缓缓打开。

    整个城市，仿佛又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大街之上，各个坊市的门也争先恐后的打开，无数的长沙城居民涌了出来，为这座城市带来了与夜晚截然不同的样子。

    仿佛昨日的唐家古宅的大火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的人，最多，也就是增加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县衙、岳麓书院的苦恼罢了。

    来往的商人和小贩趁着时间尚早，纷纷占据有利时机，大街之上日常商品、果rou鲜蔬，琳琅满目，晃人眼球，最为让萧准惊讶的是，这里市场的繁华，比起其他地方来，显得尤为突出。

    “就是比起开封、洛阳、长安、建安……来说，也是少有不及之处。”

    没有战乱、混乱，城中的居民脸上一直带着幸福的微笑，就是进城来得农家人，脸上也带着富余的红光，进城时的汗水从脸庞上低落下来，油光可鉴。

    这样的场面，还真是不多见啊，不说已经处于战乱阴影中的大隋，就是蒸蒸日上的大宋，已经发展多代的南唐，真是少有的人间桃园。

    更何况，说是清官干吏什么的，倒不如说是岳麓书院在这里的作用巨大，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治理着这座城市，却得到了如此政通人和，繁荣昌盛的场景。

    什么时候，我儒家也能如此顺畅的治理郡县了，这与当年孔先圣的政绩又有何区别？

    而且，这里面说起来，王权丝毫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的，难道先圣们的思想中，也是有错的吗？

    莫名的，萧准觉得有些眩晕，儒家的辅佐王权思想，与亲眼看见的现实场景，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内心世界。

    到底是我老了，要不然，我还能去多看看，去多见识一下，或许在走遍现在动荡的天下之后，时间会给出他答案。

    只是，现在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的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

    早市上贩卖的吃食品种繁多，叫卖之声不绝，唤醒人饥饿的香气韵韵绕绕，竟然飘了上来。

    闻着那些香甜的气息，让萧准从动荡的心神中醒过来。

    随后，他笑了。

    轻轻合上书页，萧老先生对一旁侍立的弟子说道：“他们其他四人呢？”

    弟子愣了愣，没想到萧师今天早上读书的时间如此的少，回过神来之后，尴尬的回道：“大概，还未起来吧！”

    老先生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愠色，但还是没发火道：“叫醒他们，我们去城中逛逛，顺便吃上一些东西。”

    说着，便将书放回原来的书箱之中，自己一个人下了楼去。

    “吃东西？”

    弟子看着萧准老先生的背影，半晌都回不过来神，不知道先生今天是怎么了？

    “算了，还是去叫醒他们其他四个人吧！”想了想，他又弱弱的自言自语道，“但愿宋子文这家伙，不要又耍什么脾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