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中)
几个人落座以后,杨全兴告诉我:“汪老板现在是煤火炉子旁边的面团——大发了,在市里拥有一家公司、两个店铺,个人的资产少说也有几千万。” 汪赞仰坐在沙发上,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放在扶手上的右手,腊肠一样的五个指头上,有两枚金戒指闪耀着骄傲的光芒。他听了杨全兴的话,点燃了一颗香烟,故意装出一脸苦相说:“钱多了又有什么用,哪像你们这些当官的,开口说话就是指示,落笔写字就成文件,老百姓谁个不听,那个不办!” “汪老板是得了便宜卖乖,你们是改革开放政策的最大受者益。”杨全兴笑着对汪赞说。 几个人说了一会闲话,杨全兴又看了看手表,对我讲:“你和老汪先聊着,我到大门口去接一下梁玉祥,他没有到我这里来过,我怕他摸不着地方。咱们中午就在县政府的招待所吃饭,我请客,下午你再和弟妹跟我到新家去看看。” 杨全兴出屋以后,我问汪赞:“嫂子还好吧!” “嫂子?嫂子已经没有啦。”汪赞喷出一口烟雾,满不在乎地说。 我吃惊地问:“她怎么了?”汪赞的爱人也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她那时是个憨厚、本份的女孩,长相也不错,是我们一帮男生暗恋的对象。 “伤风的鼻涕,甩啦!”汪赞弹掉烟灰,看看小方,诡秘地一笑说。“我现在是光棍一条,抬起腿全家上路,坐下来就地安家。” “孩子呢?”我问他。 “女儿跟了女方,儿子虽然判给了我,但是除了要钱不见我的面,去年冬天他也参了军。上个月我到部队还去看了他一次,这小子变化很大,表现不错,在师里的汽车训练队刚刚学会开汽车,他的指导员说以后还准备培养他入党。我这次和你见面,就是想给你说一说,你在北京的总部工作,又是部门的领导,如果方便,给他们部队的首长打个招呼,有什么事情关照一下。其实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名义上是跟着我,我整天忙着做生意,也没有怎么管过他,他这些年吃了不少的苦。” 汪赞说到这里,眼圈有些发红。我突然觉得,他刚才只是个男人,而现在是个父亲。我虽然觉得他提出的给“部队的首长打个招呼”说法不妥,还是点了一下头。 这时,杨全兴领着一个人从房间外边走了进来。 “这是梁玉祥?纯粹一个农村老大爷!”几十年来,梁玉祥已在我头脑的记忆屏上定格为性情开朗、体格健壮的小伙子。眼前这个老头的脸庞还有着我所熟悉的轮廓,只是上边涂画了一些陌生的线条,就像是年轻演员饰演老年人的扮相。 “楞什么,是不是我的模样吓着了你?”梁玉祥握住我的手,爽朗地笑着问。 “我这个脑子要把三十多年前的梁玉祥和现在的梁玉祥联系起来,需要有个过程。”我也笑着回答。 我拉了拉把脸扭向一边的爱人说:“来,认识一下,这就是我给你常说的------” 爱人转过身来,满面羞红。梁玉祥看到我爱人,也“嘿嘿”地傻笑起来。 看到他们俩奇异的表情,我不解地问:“你们------” 梁玉祥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们俩已经认识了,她,她刚才买了我的石榴。” 梁玉祥看到汪赞,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汪老板,几年不见,你可是显得瘦多了。” “真的吗?”汪赞的家与梁玉祥的家相距不远,我们在学校学习的时候,他们俩就爱开玩笑。汪赞听了梁玉祥的话,疑惑地捏了捏厚实下垂的腮帮子对他说,“你不会又是取笑我吧,要真是那样,我可是太高兴了。” “不,我是说你的衣服显得瘦多了。”梁玉祥说完哈哈大笑。 汪赞看了小方一眼,红了脸,对梁玉祥说:“你这个家伙,臭毛病不改,还是那样喜欢捉弄人。” 县政府招待所装修得很漂亮,杨全兴告诉我,这是前几年按三星级宾馆的标准刚刚建成的,梁玉祥则说,这个招待所是用高档的建筑材料渗和着老百姓的唾沫建成的。
几个人走进预订的包间,梁玉祥指着满桌的白酒饮料和菜肴说:“这么丰盛!对于你们来说,这是家常便饭,我可是刘姥姥初进大观园。” 杨全兴显得有些不太自然,笑着说:“梁大哥真会开玩笑,我们现在也不敢随便在外边吃喝,有时候与亲朋好友在一起聚一聚,也都是花自己的钱。” 汪赞喝酒的动作很特别,抬起头,张开嘴,杯不沾唇,直接往口腔里倒。 “汪兄真是海量!”我很佩服地对他说。 梁玉祥接着我的话头说:“是呀,我们在学校的时候,一块钱一斤的散酒,他一次就能喝一茶缸,是有名的汪八------两。” 汪赞又看了看小方,他似乎在小方面前很顾及面子,面红耳赤地对梁玉祥说:“你个家伙怎么净拿我开心,是不是还在对买化肥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问梁玉祥,“买化肥”是怎么回事。 梁玉祥犹豫了一下,好像是不太情愿地对我说:“咱们俩在一张课桌上坐了好几年,你应当知道我这个人,爱开玩笑,不会对谁有成见。买化肥的事,汪赞不提,我都快忘了,现在说来,那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事情了。当时我是生产队的队长,化肥很难买,特别是日产化肥,日本的化肥质量好,装化肥的袋子用颜料染一染,还可以做成衣服穿,农村老百姓就有‘干部见干部,穿的都是尿素裤’、‘看烧并不烧,穿的都是尿素包’的说法。我找到正在县城倒卖化肥的汪赞------嘿,汪老板,‘倒卖’这个词可以用吧?” 汪赞红着脸点了点头。 梁玉祥还要接着往下说,汪赞按住了他的胳膊:“过去的事情不提了,我自罚三杯。” 汪赞把茶杯里的残渣倒在烟灰缸里,举着空杯子对服务员说:“来,倒酒!” 服务员用酒杯量了三杯酒倒在茶杯里,汪赞脖子仰起,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