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入宫
云影说我整整昏睡了五天五夜,她是我住进隐月殿后被安排服侍我的宫女,从落水后我便一直留在宫中,没有再回去轩王府,失去意识的我自然不知道这些,只感觉身边来来回回有好几人,有李轩,还有龙潇,甚至连皇后,都来看过我。 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身上也是一阵灼热一阵冰凉,冷热交替,着实受罪。 想来这次我是真的病重,李轩每天除了上朝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静静地握住我的手,神色迷茫空洞,似看我又不似看我地呆坐在床榻边沿,全没了以往的自信飞驰,整个人被一股落寞笼罩着。 有好几次云影端了汤药进来,看见的就是轩王这副神游在外的模样,憔悴而寂寥,她将药放下便退出去,王妃一直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只盼王妃能早点醒来。 李轩端起药碗,执起汤勺搅了搅浓黑的药汁,又将药吹凉了些,才喂我喝下,这回他没有再让御医用最苦的药迫我醒来,好像潜意识里知道那些过去可能也瞒不了我多久,怕我醒来后忽然想起什么而无法面对我,私心想在我昏迷的这几日,他能多拥有我几日也是好的。 其实他每回来见我,都格外煎熬难受,生怕这是我留在他身边最后的几日。 我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整个房间安静地只能听到我微弱的呼吸声,他又是安心又是难受,我昏迷着,他才有勇气来陪我,他身上流露出的悲伤,连我都感受到了。我的李轩,为何会这般伤感? 这会儿张御医照例为我诊断,龙潇也在场,李轩仍是沉默地望着我,仿佛失魂一般,这是我昏迷的第五日,却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就连张御医也有些束手无策。 龙潇先一步问道:“王妃到底如何?何时才能醒来?” 张御医抹了抹额上渗出的薄汗,思忖着该如何答皇上的话,王妃体弱虚亏,与两年前那件事有莫大的关系,这些年的调养也是由他一手负责,女子大好的年华,王妃却几次命悬一线,连自诩医术卓然的自己,也很是为难。 如若王妃有什么闪失,只怕搭上他一家几十口人的性命都不够消了皇上的怒气,不说皇上,就是轩王的手段……他不敢再往下想,只好如实道:“王妃的体质比寻常人差些,在这个季节落水,感染了风寒,恢复起来也慢些。依臣的判断,不出两日,王妃就该醒了。” 好在只是风寒侵体,并无大碍,皇上和轩王也该放宽心了,他脖子上这颗脑袋也算是暂时保住了。 张御医是宫里的老人,医术亦是高超,龙潇微微点头,瞥过去看李轩,见他没有半点反应,即使御医说秦曦很快能转醒,他仍一言不发,如一尊雕塑,龙潇暗自叹气,示意御医退下,他能看得出李轩的心不在焉,接连几天上朝,他站在群臣之首,无不是面容冷漠,周身散发出事不关己的清冷。 他将秦曦看得太重,乃至秦曦成了他的软肋。光是这点,已超过龙潇的忍耐限度。 龙潇终是忍不住气急败坏道:“你为一个女人竟把自己搞成这样,早知如此,倒不如让她死在秦州。” 听到龙潇的这句话,李轩终是开了口:“当年我剑杀秦诚,是她亲眼所见。” 龙潇一怔,觉得不可思议,转而很多他想不通的事迎刃而解。轩带秦曦回京,却没有一个男子迎回心爱之人该有的喜悦;身为皇帝的他甫赐婚,秦曦得知后便服下忘忧,几乎丧命;秦曦失忆嫁给轩, 两人的关系反倒更加恶化…… “我杀秦诚之时,她就躲在密道中,等我赶在天亮前找到她,祁傲已经离她而去,她一人坐在废弃的矮屋前,孤单得让我心疼,我自欺欺人想她还不知道我做的事,我和她说我会照顾她一生,让她无忧,你知道她怎么说么?她说她爱的李三郎死了,死在我的手上,甫听完就想与我同归于尽。” “我带她回京的路上,她无数次想杀我为秦诚报仇,若非没能亲手至我于死地,只怕她早就以死谢罪。秦诚虽是养父,但十几年父女情意确是真的,秦诚将她捧在手心上,恨不能在她出嫁时以整个秦州陪嫁。待她这样好的秦诚死在我手上,她焉能不恨?” “在你下旨赐婚后,她见杀我无望,终于绝了念头,当夜就服药自尽。” “她竟决绝至此。”最后一句话,李轩不知是说给龙潇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只觉得他像被雷击中的参天大树,尽是颓败之势。 龙潇未料到在李轩和我的感情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一时唏嘘,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许是他从来清醒,自父皇昭告天下他是太子的那刻起,他就摒弃了儿女私情,变得冷酷无情起来。 入主东宫是母后用性命换来的,母后辞世,父皇待他更是冷漠,他只能忍辱负重,在争权夺势的夹缝中生存下来。 继承帝位的人,本不该将儿女私情看得过重,何况他是一个没有心的男人。他安置在后宫的女人,无不是他用来巩固权势的棋子,是以他的三千后宫,繁花似锦,他却找不到一个女人互诉衷肠,就连他的表妹皇后,他于她也只有敬重和责任,没有情爱。 至于秦曦,不可否认,他恨她,她是唯一让他从情感上无法忽视的女子。 比起他,她有太多得意的地方。 她尚未出世,父皇便为她拟好封号,将她视为他最宠爱的孩子,他与其他的皇子,没有一个人能在父皇心中占据这么重的地位。只有她,父皇是这般性喜若狂地迎接她的出生,只因为她的母亲,那个琴技名动天下的堇妃,是父皇最爱的女人。 他甚至不怀疑,若秦曦生为男儿身,父皇会毫不犹豫立她为储君,进而取代他的地位。 堇妃入宫后,父皇来母后宫殿的次数就少了,好几次他看见母后独自垂泪,对堇妃的忌恨油然而生。后来,堇妃难产而死。她死的那夜,雷电交加,疾风骤雨不止,父皇在殿外焦急地守了一夜。甫生下一个女婴,堇妃便撒手人寰,香消玉殒。 闻知堇妃死讯,他很是替母后高兴,那夜他躲在柱子后,见到母后跌跌撞撞回到凤仪宫,她踉跄进殿,一个没站稳跌在地上,神情如失魂般,口中呓语,近乎癫狂:“她死了,那个贱人死了,哈哈——,她终于死了——” 他觉得母后那时很是——可怜,他恨堇妃,也恨父皇,若不是父皇将堇妃的死迁怒于母后,母后怎会含冤离世?他那尊贵雍容的母后,行为举止堪称皇室宗族淑女的典范,因被父皇厌弃,郁郁而终。
一想到母后的惨死,龙潇两眼迸出冰寒的光,直直落在我脸上,恨不能亲手掐死我告慰他母后在天之灵。 “明日我会带兵出征,攻打南国。”李轩贪恋地看我,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生命。 龙潇不以为意:“你——真舍得离开她?她醒来后想见的人就是你,你此番回避,她定会怨你。出兵南国的事,朕会命袁将军前往,何况两国交战,不同儿戏,还需从长计议。” 李轩放开我的手,为我轻掖好锦被:“我决意如此,不光为了大齐,更为了她,忘忧植于南国,必有可解之法,我不会眼睁睁看她虚弱而死,就是她恨我,我也不会让她死。我不允许她死。” 又是这般昏迷了一日,我醒来时脑中混沌,两眼直勾勾盯着帷幔发呆,好久才回过神。 室内无人,全是陌生的摆设,格调也不是墨竹居的雅致,多了些奢华,我侧身而起,忽然眼前一阵眩晕,差点又跌回去,好在用胳膊撑住身体,方能勉强坐起来。 慢悠悠下了床,浑然未觉自己只穿了件单薄的月白寝衣,走了几步,就感觉疲乏,这副身子骨还真是虚弱。 梳妆台上的铜镜映射出我毫无血色的脸,才不出几日,好不易养出来的气色又差了几分。若是李轩见了,又该心疼我了。不知为何,一想到李轩,心里止不住一丝一丝的抽疼,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我好像也变得多愁善感了。 推开寝殿的门,朝外望去,果然是在宫中,我穿梭在九曲回廊上,湖上徐徐微风吹来,带了很重的凉意,我的身体一阵轻颤,差点站不稳。 碧波浩淼中犹见一人,身姿模糊难辨,直到晚风扬起一抹明黄色,我于是认出来那人原是龙潇,他身后跟着陈福,步子有些急,将陈福落了好几步之远,我竟错觉他是因忧心我而来。 又一波眩晕袭来,我不得不扶住身旁的柱子,龙潇似要出手扶我,到后来略带怒意地一甩衣袖,不屑地反问道:“风寒才好,便这般不爱惜身体,你当朕的皇宫养的都是些闲人么?” 在我面前,他从来都端着皇帝的架势,仿佛刻意强调他是坐拥大齐江山的君王,而我不得不臣服于他的事实。 我又不是他的妃子,以为我愿意待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么?到底顾及这里是他的地盘,又还不是惹恼他的时候,遂老实道:“我想见他。” 以为醒来之后见到的就是李轩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尤记得他为我精心准备了一场花灯会,陪我孩子气地猜灯谜;泛游烟波湖,放纵我任性玩乐。蓦地又忆起将要溺死之时,救起我的却是对我厌恶至极的龙潇,水下的那一吻,霸道而强势,我不禁红了脸,作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 龙潇瞧见我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不由也联想到水下救我的一幕,他冷冷道:“你——” 我垂首,大病初愈后苍白的面色映衬出我身形单薄,更显得楚楚动人,惹人怜惜,便是深沉冷酷如龙潇,看到我这副模样,冷硬的心肠不免也柔软了些,语气跟着软了几分:“轩去了边关,你且留在宫中,约莫一年,你们二人便能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