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情难自控
他搞不懂自己为何要用这么恶毒的话去刺激她,不把她伤得体无完肤不罢休,或许是因为她澄澈如水的眼神,或许是因为她那句冷淡的质问,短短一句话就将他和她的关系打回原形。 她眼中那支离破碎的绝望,蓦然转身后寒风凛冽中那抹孤单离去的背影,一直在他心上缭绕。 直到几许冷风将他的怒气平息了些,他才意识到对她做了什么,他再一次在面对她时失控,她素淡的身影看上去分外消瘦,逐渐在夜色中隐去。 因为在意,她的软肋只有李轩,他借李轩打击她,赢得很轻松。 然而他心里并不好受。 自李轩出征她就衣带渐宽愈发憔悴,容貌仍旧出众,眉宇间独失去曾经的鲜活娇俏,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好几次他去隐月殿看到的都是她呆立窗前的模样,一个人失了魂魄,了无生气。 从前对她诸多挑剔,嫌她聒噪粗野,少有淑女风范,但她的寂静反而让他更不舒服,如藤蔓纠缠在心,难以疏解,是以他诱哄龙拓来陪她,希望能抚平她眉间的轻愁。 她比他想的还要聪明,心思缜密,胆识过人,三言两语就将龙拓收拾地服服帖帖,谈及权势她云淡风轻,因她自小在秦诚的庇佑下活得任性,无须为生存艰难争取什么。而他生在皇家,看到权势泯灭的何止骨rou亲情,他纵以太子之名继位,仍经历过一番腥风血雨。 她并未被龙拓的挑衅激怒,平心静气地拉开弓,她的箭术应是秦诚亲自所授,虽为女子,动作却不柔弱,透露出果断狠绝,丝毫不显拖沓,而龙拓急功近利,其实颓势早现。 清风萧瑟处,他孜然而立,与她四目相视,她脸上顿时没了对龙拓的亲近,转而变成一种天然的疏离和恰好好处的冷淡。他大致摸清了她的性子,对她真诚相待的人,她不惜倾其所有也要维护,让她寒了心的人,她连瞧也懒得瞧上一眼,打心底里透露出一股冷漠来,和她好好相处不是件难事,却也是这世上最不易的事,因她心中容不得算计。 无怪李轩连等她清醒的勇气都无,早早率大军出征,以打仗逃避。若换成是他,只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父皇有十几个子女,现如今只剩他们三个,她带给他很多惊喜,他甚至能在她身上看到几丝父皇的影子。 想起李轩初到秦州,与她游山玩水,混迹于市井之间,怕早已见识过她的箭术,他忽然对李轩生出几分莫名的嫉妒。 其实他该恨她的,他的母后因堇夫人而受到父皇的冷落,父皇更是认定是母后下毒手害堇夫人难产而终,他亲眼目睹父皇暴怒弃母后而去的一幕,母后郁郁而终后他延续了这种仇恨。 除此之外,还有父皇对他的不公。在一众皇子和公主里,秦曦是注定被保护的那个,而他是被选择牺牲的那个。父皇心中的天平太过偏向她,他差点连费尽心思保住的皇位也要拱手相让。 他忘不了御书房内父皇对他的屡屡斥责,动辄当着朝臣的面驳回他的主张,令他难堪;他被迫出走在各国之间游历的那几年,她尚且在秦诚的怀里奶声奶气地撒娇,秦诚终身不娶膝下无子,真正对其视如己出。他有时羡慕她,他的亲生父亲待他这样凉薄,她的养父却对她掏心掏肺,恨不能给她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若不是他韬光养晦,快父皇一步控制住了京城的局面,今时今日很难想象大齐的江山会落在谁手中。也许上天可怜他,父皇的一场病来势汹汹,他庆幸自己把握住了这个时机。 父皇弥留之际已说不出话,但他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恳求的意味,服侍父皇的王公公取来了父皇的亲笔遗诏,父皇要他承诺此生守护秦曦周全方能继承大位,他吐出一个“好”字,心已凉透一片,他的母亲输给了她的母亲,他又输给了她,终究她才是父皇最看重的孩子。 所以就是李轩不开口求他,他也不会杀了秦曦。君无戏言,他承诺父皇的事,一定会做到。他要父皇在天之灵看到大齐在他的统治下蒸蒸日上,他倚靠的是实力,而非天命。 他有时在想,如果他们的母亲不曾嫁给同一个男子,如果父皇对他多些了解和关怀,如果当初前往秦州的人不是李轩而是他,那么如今的结局一定会不一样,他会依照父皇的遗训封她为大齐独一无二的公主,享受仅次于他的荣华,他会延续父皇的爱,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无奈没有如果,他谋划好每一步棋,意在铲除父皇多年来布局在秦州的势力,一个不起眼的秦州在秦诚的统治下独立于诸国之间,没有立场却日益繁华壮大,成为他心中拔不去的一根刺,只有她失去最后的依靠,才不会威胁到他。 他与李轩一样,没有想到她会亲眼目睹秦诚被杀的惨状,说来可笑,没有人比他更能懂得那瞬间她心底的悲凉。他那郁郁寡欢的母后在一个寒冬的深夜沉入湖底,临死之前她对着站在岸边的儿子露出一个满含凄凉的笑容,她用哀怨的眼神诉说对父皇的怨恨,她用死将这股怨恨延续到了儿子身上。 杀死秦诚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快慰,身为皇帝的他慢慢体会到权势的魅力,那种掌控天下人死生的感觉确实美妙,他一扫之前的隐忍不发,速速擒下几位犯上作乱的亲王。 他那些沉迷声色而觊觎皇位的同胞兄弟联手逼宫,他则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他斩决了三个流放了五个,以此雷霆手段立威,再无人敢目无皇权。接着他迎娶上官家的千金为后,与两朝丞相上官敖联姻,他的皇位愈发稳固。 直到李轩返回京城跪在他面前请他赐婚,事情却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一发不可收拾,他盛怒之下一口回绝,李轩沉默地在龙腾宫外跪了一整夜,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认识的李轩,何曾这般落拓憔悴? 他问了陈福,回京的一路她几次三番下手想杀李轩,一次比一次狠毒,均未如愿。他本以为她柔弱娇气,这会儿看来却是爱憎分明的性情。 他问李轩:“她对你恨意深种,即便得到她的人,不免落个鱼死网破的后果,你可有想过?” “失去她,我生不如死。”信誓旦旦,言犹在耳。 于是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二人赐婚,郎才女貌堪堪一对璧人,百官虽未见过她,却对轩王未来的正妃赞不绝口,李轩波澜不兴地谢恩,不见喜悦之色。
再后来,她服毒自尽,竟是宁死不苟同这门亲事。他批阅奏折时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之余还有几分担心,凭李轩的高傲,定是备受打击。 那几个月,太医院的太医无不听李轩调遣,有一人不满其逾越皇权公然违逆,三日后此人全族被灭,一人不留。他作为皇帝,对此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此弹劾轩王的奏折他全部压了下来,不出三日百官便知晓他的态度,在他们眼中,他坐拥皇位,实则倍受丞相上官敖和轩王的掣肘,艰难施政,由此方能聚拢真正归顺皇权的朝臣之心,三股势力鼎足而立,于大齐也不算坏事。 果然此后再没有人敢不尽心竭力为她医治,加上几味皇室独有的秘药,转眼两年多过去,她体内的毒性被压制的很好。虽有些体弱,她与寻常人并无二致。 而他对她,除去怨恨和刁难,还多出一些不该有的情绪,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出入隐月殿愈发频繁,几乎每次他心烦意乱时都想去她那里转悠转悠,有几次面对皇后的旁敲侧击,他却无言以对。 他不由自主地想去隐月殿看看她的一颦一笑,哪怕见到的是她出神发呆的模样,他的心也能跟着安定下来。她就像一泓清泉,水滴而石穿,短短四个月的相处,她的慵懒,她的凉薄,她的淡然,一点一滴在他心里扎了根。待他清醒,她已悄然入了心,让他措手不及。 是以他说那些残忍违心的话去刺痛她,也刺痛自己,他怎么能对她生出不该有的想法?他是一国之君,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他为之心动的女子,却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叫他如何接受? 他不该不能对她产生男女之意,遑论他们是兄妹,单凭她是轩的妻子,他和她也没有可能。 当晚他去了凤仪宫,看得出曼儿是精心梳妆后前来迎他,他的皇后,从来都这么的得体妥帖,一如初见时温婉恭良,叫人挑不出错处。每晚入夜,不论他是否临幸,她都是这般用心装扮,听他在别的宫殿歇下她才会卸下妆容。她治理起后宫井井有条,甚少有惹他烦心之事,得此皇后,他该称心如意才是。 若不是她屡屡遭人暗算,他不会这么快与皇后产生嫌隙,他登基几年,后宫算不得充盈,但也少不了年轻的女子,他为何至今没有一位皇子公主,只怕和皇后脱不了关系,他们是年少夫妻,他又仰仗上官敖的势力坐稳皇位,他还不想做的这么绝。 撇开他承诺过会护她周全,皇后这么针对轩王之妻,手法隐秘令人不察,他不得不起疑,他见识过上官敖的jian猾,自然也不能小觑他的皇后。上官敖可能已识破了他和李轩的联盟,甚至对她的身世来历也有了猜测,这个老狐狸早晚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