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寂然
我居住的厢房是由草木搭建的独家院落,栅栏外墙栽了十几株梅树,已近深冬,稀稀拉拉的白梅肆意绽放着,微风拂面,四下里皆是花香,闻得人神清气爽。 却见一个身穿白色僧袍的人立于白梅树下,对我微微一笑,寺里的和尚大多穿着灰蓝色的袍子,这白色的僧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形高挑,他的脸纯净无暇,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目光柔和地打量我,对着我极虔诚地颂了一声:“阿弥陀佛。” 我如被雷劈,戒心暗起,嗓子变了调:“独孤昊,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的俊秀和尚竟然与独孤昊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独孤昊极会伪装,我已在他那儿吃过好几次亏,他剃个头穿个僧袍改头换面有什么不可能的,冷声道:“你还图谋我什么?索性一次说出来。” “独孤昊”闻言,玉面仍旧淡然,声音却是沉静好听:“施主许是认错人了,小僧寂然。” “我管你是寂然还是独孤昊,总之你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他面露诧异,目光移向别处,低沉温柔道:“方丈嘱咐小僧督促施主每日的课业,小僧明日再来。” 我对着他的背影几乎吼道:“独孤昊,你又玩什么把戏?!” 这人当真阴魂不散,走到哪里都能碰上,面对独孤昊我就如惊弓之鸟,目睹了他和楚泓勾结之后,本能地把对楚泓的厌恶转移到他身上。 他止步,闻声望过来,目光变了又变,疾步走出了院落,与迎面而来的冷面男擦肩而过。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了看他,又想了想,顿悟道:“那个叫寂然的僧人,他是——” 他性子冷淡,散发出的气质和独孤昊截然不同,那份淡然疏离是融进他骨血里的,我怎会把这么出尘的和尚同轻佻的独孤昊弄混? 冷面男微点头:“寂然师傅出家之前单名远,是独孤家的人。” “他和独孤昊——?”我万分吃惊。 “他们二人是一母同胞,独孤昊是哥哥,寂然是弟弟,早在十年前,寂然就被送到清露寺,做了方丈的关门弟子。” 世家子弟,出生高贵,独孤家的长辈会同意寂然舍弃家族的威望声誉,准他削发为僧? 冷面男已猜到我所想,娓娓道来:“和皇室一样,看重血统和出身的门阀贵族将同胞出生的兄弟视为大凶之兆,降生在这种家族中的同胞婴孩将会有一人被逐出家门,以免出现一母同胞的兄弟争夺家族大位的情形发生。” 这个说法我是听过的,在有的国家若皇帝的妃子同时诞下了两个婴孩,不光母亲会被打入冷宫,连生下的孩子都会被秘密处死,这样的做法未免冷酷,那独孤老头未必会把掌管家族的权利交给独孤昊,彼时两个孩子年纪尚小,如何能看出他们将来品性能力如何? “独孤昊幼时就表现得天赋异禀,敏捷聪颖,深得独孤大人的喜欢;至于寂然,方丈甫见他就说他极有慧根,命定要终生侍奉佛祖,他落发的前一晚,夫人病逝,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独孤昊转了性子,变得放浪不羁起来。” “我并非要替独孤昊开脱,但是秦曦,他不是大jian大恶之人。这天下的局势不是由他一人决定,你对他未免苛刻了些。而且权势之争本该是男子的事,你何苦卷入其中?” 冷面男目光灼灼看着我,神色似有不忍:“你厌恶战争,战乱中尸横遍野,每天都有百姓流离失所,穷苦绝境时甚至父子手足相互为食,其间种种不是你一个弱女子所能承受住的。君主身居高位,权欲却能让一个人的野心不断膨胀,我虽无法保证秦州永远不陷入战火,但在我有生之年这里会是一片净土,至少待你无处可归时还有一个地方能让你容身。” 我惊得后退了一步,生生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在他深邃的眸底我看到了一张苍白无措的脸,我艰难开口:“为何你会对我许下这么深重的诺言?” 这句话的分量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动容,这是要我把整个秦州城当做靠山,以保我后顾无忧,可他有什么立场对我说这些? 莫非他早已将城主之位看做他的囊中之物,有朝一日想取祁傲而代之,他何来这样的自信?祁傲雷厉风行,嗜血狠辣,他又有什么把握击败他? 他将我的不信任尽收眼底,苦涩道:“吓着你了,是我自作自受。我只想让你知道,大齐和轩王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我语气不善,他身子跟着一僵,随即冷言相对:“是我多言了。”
他转身就走,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就算他有心争夺城主的位子,我也权置喙。我只是有太多的不安。 我满心郁闷,冲进屋里重重关上门,气得一头倒在枕上,胸前有个东西硌得我难受,我手一探,正是方丈给我的那本佛经,我无意翻了两页,冒出个疑问,抄写这本薄薄的经书真能让我的情绪平静么? 闷头兀自抑郁了大半个时辰,听到屋外的叩门声,心中烦闷未消,有气无力应道:“什么人?” “是我。” 冷面男去而复返,我正对方才的话内疚不已,一下子撑起上身高声道:“你等等,就来。” 小跑过去打开门,欲向他道歉,谁知他突地抱我在怀中,在我耳边低喃:“独孤大人昨夜遇袭身亡。”原来他是来向我告别,我这才留意到他身上的僧衣已经脱下,换成了他寻常穿的黑袍。 “我只去五天,五天之内你务必留在寺中,哪儿都不许去,我命风影留下来保护你,若遇上麻烦可去找方丈大师。” 他如此郑重的叮咛并非多虑,我二人来寺中不久,风影按照原定的计划与我们汇合,如冷面男预料,风影驾着马车赶往清露寺的路上,接连遭遇了三次伏击,来人武艺高超,训练有素,风影擒获了一个活口,不想这人咬破了舌下的毒丸,当场毙命,从他手上夺下的长刀刀柄处赫然刻着“慕容”二字,而秦州铸造兵器的只有一个慕容世家。幕后主使挑拨祁傲和两大世家的目的昭然若揭。 我听后脑子里闪过慕容瑛怨毒的眼神,后脊发凉,只不过慕容瑛若为情杀我,这理由未免过于牵强,我与她仅一面之缘,况且我还是祁傲的人质,我死了对慕容家没有任何好处。 “一定等我回来。” 他死死抱住我,紧得我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我未见过他这般紧张,安慰地在他背上拍了拍,笑道:“方丈不是让我在寺内潜心修行么,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