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引 买定离手
早退的节南出了衙门,走进顺北赌场,站在柒小柒旁边,看她玩骰子。 小柒抛出一个四六,庄家抛出二三,她买自己小,立马输了几枚钱。她直骂晦气,不玩了,将为数不多的几个铜板收回兜里,咬起一根糖娃娃来。 “你倒是老实,输了这么多还不出歪招。”节南反身往里面走。 小柒跟着节南,“你不懂了吧?赌局好玩的地方就在于有输有赢拼运气,明知自己会赢还赌,多没意思。再说,我便是赢了这点钱,大师妹你也瞧不上,对也不对?” 节南挑挑眉,正要回小柒,却听一人唤她六姑娘。 她回头就对那人笑笑,“李掌柜在就好,我前头没瞧见你,还以为自己白跑了一趟。” 李掌柜,大名李羊,四十出头,长相身材五大三粗,是凤来县出了名的混棒子,无人知其来历,也无人敢问其来历。不过,能开出赌场来的人,多属三教九流,否则怎么混。 但这位黑白皆敢通杀的混棒子,在节南面前却跟绵羊似的,恭谨顺从,“这几日瞧见七姑娘一直在,我就估摸着六姑娘也快来了,不敢擅离职守。” “……”柒小柒嘴里吃着东西,因此咕哝不清,但鼓着眼珠子,不诧异李羊怎么认识自己,而在于那声七姑娘。 节南对李羊淡然颔首,“刚从衙门那儿来,一切皆在意料之中,就这几日要出发,所以过来跟李掌柜说一声,顺便再最后瞧一瞧,我才心安。” 李羊忙道都妥当着呢,遂带节南走过赌场的后院,进了一间柴房。他拉开灶门,竟露出一人大小的洞口。 节南不惊,顺着土梯下去。 下面有一间很大的地室,火把照得通明,立起二十来人,纷喊六姑娘。 节南点头回应过,走了一圈,仔细拉过捆物的绳索,又查看担货木架是否结实,才对李羊笑道,“做得好。” 李羊见到节南满意的表情,不由也高兴,“六姑娘吩咐的事,咱可不敢不做好。” 柒小柒坐在土梯上,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大把酥糖块,让大伙来领。她不管节南做什么事,只管自己要做什么事。土梯一占,没节南的话,上去下来,都要踩过她的大胖块头。 节南并不啰嗦,和李羊说完事,又把尾账结清,就要走。 倒是平时很爽快的李羊有些期期艾艾,将节南喊住,“六姑娘这回一走,可是不回来了?” 节南微愕,但也不瞒他,“李掌柜不愧当家之名。” “这是天爷给六姑娘备下的产业,我担不起。六姑娘不肯拿回去,我心里就明白了,凤来这么个小地方,是留不住六姑娘的。六姑娘这回准备了大半年才动身,这一去必有长远打算。李羊跟随天爷虽然不久,但牢记天爷一句话,桑家唯六姑娘存高志。” 原来,顺北赌坊是桑大天一份暗业,而李羊够义气,桑节南一回来,就想将赌坊交还给她。 节南虽然不要,却见李羊可信任,派了他一份用场。 节南闻言但笑,“我只记得小时候爹爹骂我不像女娃,将来嫁不出去,何来高志之说?” 李羊不笑,目光炯炯,“李羊愿跟随六姑娘,请六姑娘允我将顺北结业,一同南下。” 节南有些意外。她以为李羊在凤来根基不浅,自身有胆有谋,没有了主仆这层约束,应当很能逍遥自在。至于他帮她的这件事,不过是还她爹的恩义。而且,不像她找到的一大叠老地契,顺北赌场,因她爹之死,已经和桑家脱离干净。 “李掌柜……”之前没当李羊是家仆,之后也对李羊无打算,“顺北赌场已归你所有,将来我绝不会以任何藉口讨回。此言不虚,我可发誓。” 李羊苦笑,“六姑娘误会了,李羊绝无怀疑之意,只是真心想追随姑娘。六姑娘此去都城,客乡异土,必然需要可信之人打点事务,而咱自认还有些混混本事,可为六姑娘解忧。天爷待李羊恩重如山,李羊曾发誓追随他一辈子,哪知……”他神情倏地黯淡,又倏地明朗,“庆幸六姑娘仍安然,还能让李羊有机会报答。”
节南很欣赏这份义气,若搁在一两年前,她二话不说,定然收归己用,只是,如今却大不同了。 “李掌柜,你才是真误会了。六娘此去都安,并不存任何高志远志,但痛失父兄依靠,不得不投靠一位远亲长辈,将就过日子罢了。而以李掌柜的本事,到哪儿不能混得自在,实在不必屈居他人之下。”她婉拒了他,将胸口那阵咳气死死压住。 李羊浓眉一紧又一松,好不痛快的豪爽脾气,“六姑娘的话,李羊听懂了,不打紧,先把姑娘吩咐的差事做好。” 柒小柒见节南走过来,李羊却召了其他人聚在一角密议,她便起身让出台阶,“赌完了?” 节南重新将手拢进羊皮筒子里,轻笑,“买定离手。” 两人走上地面,再从后门静巷中穿出。 风吹碎了两旁屋顶上的山雪,犹如银尘粉金,洒在节南身畔,微微映亮了那身灰旧风袍。 叮铃,叮铃,不远处,巷口那棵大槐树挂满冰棱,随风摇摆,奏出冬日最美的妙音来。 巷外有座小桥,桥下有个小集市,此时过了午,铺子摊子都冷清,路人三三两两。 柒小柒手一撩,给节南扣上盖耳低沿帽,掩好这位的真容,免得引起群情激愤,连累到自己,又终究管不住一张嘴,“瞧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对方没头没尾,节南却答得分明,“若不是你胖得惹人注目,谁能认得出我来?” 柒小柒撇嘴,一脸你笨的表情,“我可不是说帮你戴帽子的事。” 节南哦了一声,耸肩耷脑,上桥。 柒小柒跟紧,压低声音,“说什么知府大人出兵,新仇旧恨一起算,把大王岭的山贼都灭干净?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干大义凛然的好事。” 哼!哼!哼! 小柒又眯眼,“原来耗命一年,皆是为了那间地屋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