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芽儿
夜,很深很深,寂静了突然有这句话——“你知道那孩子么?” “谁?” 太师夫人看着自家夫君,他已经站在窗口一整天了,这时候才算是说了一句话。 “芽!” 他说,然后是沉默。 很恐怖的沉默…… 太师夫人却已经不自觉想起了那个孩子,很小的身躯,眼里捎着慢慢的悠闲,深不见底处一道道的狠毒撕裂整个眼球,似乎下一刻就要飞出来。 那是太师夫人第一次见到流涯,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场景。 与周身凄惨不符合的眼神,蔓延到了整个身体,没有人知道他的腿为什么都是腐烂的疮口,没有人知道他的脸上完好无损,只是有人知道为什么他的双手骨折。 那天,他吃了一个馒头,吃了一个馒头而已,却被打折了双手,被自己的母亲,打折了双手。 “你叫什么?” 忽略那双眼睛,太师夫人很怜悯的叫他,怕包扎他全身伤口的大夫弄疼孩子。 “芽!” 于是她得到这个回答,笑嘻嘻的脸,平静的目光,寒潭一样的眸子,就像是从牢笼中挣脱的一头凶兽。 太师夫人突然打了一个冷颤,拉回现实,她实在不愿意想起他。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躺倒在地,正用唯一能动的双腿使着两根棍子固定变形的手臂。” 可是太师在说,一切的记忆像是炸弹一样突然爆裂。 “那样熟练,那样……冷漠……”太师止住了话语,一声叹息。 “那一天,我将他带回了太师府,他是在这里长大的,从来没有动过府里的人。” 一字一句,却已经散乱,没有了连贯,杂乱无章的排列着。 “那一年,他六岁……只是六岁……” 听完这句话,太师夫人终于瞪大双眼,她甚至从来不甚记得那时候“芽儿”年纪,这时候想起来,模糊不清了,那样的过往,那样的经历,六岁的孩子……竟然只是六岁么。 是因为他后来太过惊人了吧,实在是因为那些惊才绝艳,才让人忽略了这种——“可怕”。 “八岁时,他学完了我的一切……所有一切……” 两年的时间,一个六岁的孩子,他已经有了当朝太师三十年来所有的学识,他是怎么学的,怎么做到的?没人知道,真的没有人知道。 “他学会第一个字是“涯”,我骗他说那就是“芽”字,他就当真信了,呵呵呵……” “那一天他一直看着那个字,活像是多年珍藏的珍宝,又是抱着它整整三天三夜,第四天的时候,他把它撕碎——吃了……” “唯一一次我们回去流家,他拉着我的手从所有人眼前经过,走遍幽都王府所有角落,然后……” 这句话突然断裂,像听见什么碎裂,什么升起:“他看见那个女子在教流霜写字……” 流霜,就是如今的流仙,所有的一切,就从那天开始了。 “十岁时,他伙同皇族,灭绝流家,他自己的家。” 不会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回过“家”的,可六岁的他,从来没能记住“爱”这个字。 “不会有人探寻其中的艰难,人们知道的,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觉悟很高,他发觉了自家图谋不轨,于亲情大义中选择了大义。” 安项突然笑了,那样苦涩还有骄傲。 “可其后,世人发现他们错了,错的离谱至极,流家军被整合,那娃儿一夜之间成为拥兵自重的一方土霸王,天字营出现了,整个朝野震怒,所有人都在上书弹劾。” “可笑那些愚蠢的达官贵人,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个所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如何了得,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十岁的娃娃,哈哈哈……” 于是直到那一天,那个娃娃表示自己错了,他率领一万军士到了皇城说要请罪,然后突然发难。 “皇城破了,一万人,一万人而已,他们冲上金銮殿,冲上皇宫,冲进了那里……” “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太师夫人反驳,总觉得流涯还是有所顾忌。 “他什么都没有做?哈哈哈……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逼死了一个太子,然后暗示皇帝自家还有一个jiejie,他只是抓了天师女儿,带着就大摇大摆走出皇城…… “你知道皇家为什么没有反扑么?” 太师好笑,却没等回答又说:“因为当时皇城竟然无兵可用,是不是很可笑?” “皇帝终于明白那个孩子的可怕,他拉拢了叶家,开始针对他,开始一次一次的挑衅。” “然后,皇家终于如愿以偿的惹怒了这个孩子。”
“十四岁那年,两百万生灵被……屠戮,没有人知道那些兵从哪里来的,不是天字营,不是其他所有势力,他们像是突然冒出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满山红遍,整个大地都在哭泣。” “可即使是这样,也没人记恨他,因为都是天师的错,他杀的都是该死的人,可是魏国散了,终于散了,一夜之间人人自危,上至皇族,下到奴隶,所有人,没有一个不怕他,开始依附,开始拜见,开始拉拢,他们叫他邪君,真正的邪君。” “然后皇族,终于沉默了,那比天还要脸的皇族,你相信他们竟然会沉默吗?” “就算是一个孩子,可是他那时候如果站在高处振臂一呼,整个魏国就易姓了,你相信么?你相信这个人八年前只是一个被虐待的浑身没有一片好rou的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他说不好玩,皇图霸业,偌大魏国,他当做儿戏,只是一句不好玩而已,放弃所有,远走七国,一走就是四年。” 说完了,就像一切都结束了,然后开始来临死寂。 太师很奇怪自己所有的话语竟然都没有激动,竟然能够平静的说完……然后沉默咀嚼,可是身后的太师夫人,已经听的胆战心惊。 这就是所有的经过,这就是十八年来流涯的所有,那么简单,简单到如此的惊心动魄,令人这样地不寒而栗。 那其中发生任一件事放到如今天下名士身上,此时都不会再有这个人,偏偏,所有不可能都放在他身上他却没有事,只是因为这个人是流涯。 “可是他不是真的绝情,他是尊敬我的,他当我是父亲,当我是父亲啊……自始至终从来没有逼迫过我,从没有置我于险境,连皇族都不敢对我呼喝一句。” 那么久的平静却压抑不住心里难过,终于换来此刻大吼,太师咆哮,他发觉自己在大声叫嚷,可已经来不及阻止,他脸上都是愤怒,指着自己夫人说:“你知道么,如今其实只要我发出一声求救,他就会万里而来,攻破皇城,我敢保证,我等不会受到一丝伤害,一点都不会有……可是……可是……可是……” 他哭了,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可是为什么……是皇族!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