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君道
帝皇境。 轩辕灵澈和黄姓老者此刻感觉自己行走在深陷的峡谷之中。 只有从空中俯瞰的仙鹤方能看到，两人此刻竟是身处方才那庞大的两个字里面。此刻他们走过的路程，正是“帝”字笔画里的那一竖。 两人此刻都是沉默不语，两边陡峭的岩壁此刻流动着奇异的光芒。慢慢的凝聚成一幅幅庞大的画面。 即使身为帝王灵澈也不曾见过这般宏伟的景观。数十丈高的岩壁像是从天边垂下来的巨幕，明明是片片的岩石，可是成形的画面却巧夺天工胜似真景。 恍然间，画面开始流动，天地间充斥着低沉的轰鸣。灵澈只觉得灵识不受控制的被那画面吸引过去，眼睛再也离不开那天地巨幕半分。 茫茫远古，天地昏黄。 巨幕席卷天空大地海洋。有巨龙飞腾，火凤翱翔，更有麒麟圣兽傲视神州，上古三圣族鼎足而立百族臣服。 画面一转，不知为何三族忽然爆发起惨烈的大战。山崩海啸日月失色，这等天地劫难不知持续多久，两人默默前行，只见天崩地裂百族哀嚎。灵澈望之眉头紧皱，却不言不语的继续看下去。 石壁之上忽又出现一个持弓的巨人，他头顶天空有如神迹般漂浮着十个太阳，巨人张弓射箭，也不知道是有何等神力，天空十日竟然被其一一射灭。随后又是一阵天翻地覆，天地间百妖尽出，和十二位神力卓绝的强人带领的另外一个种族爆发了战争。 血流成河，苍穹不知因何裂开。整个世界被洪水淹没，原本天地欣荣之象被摧毁成一片虚无。 “这些都是真的么？”轩辕灵澈看着这一幕幕不可思议的天地争霸，敬畏之心愈重。老者微微笑笑正欲答话，目光却被再次转变的画面吸引。 和之前相比的龙凤神兽还有巨人妖魔不同，这一回看到的虽然依旧是天地争霸，主角却换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类。 广阔的平原之上，密密麻麻的聚集了数十万的军队彼此争斗。虽然和苍歧的军队相比那些杂乱无章战斗着的人没有高超的行军技巧，可这并不妨碍战争的激烈。 而在那争斗的军队之上，一群宛若神人的身影在进行着更加惨烈的战斗。 天地失色，巨幕之中传来悠久响亮的声音。 “黄帝啊黄帝。此刻我有风伯雨师相助，任凭你炎黄大军千万，也定让你溃败千里。” 画面中有一皇霸之气的男子纵声大笑，随着他手中巨斧一挥，后方风雨大作，一时间平地之上波澜迭起，本来占据上风的一方人马登时被淹没一片。 形势急转直下，对面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飞身而出。手中持着一把灵气环绕的宝剑遥指那呼风唤雨的男子。 “你蚩尤仗着九夷兵强马壮犯我炎黄部落，涂炭生灵。就算有风伯雨师。我也无所畏惧。” 持剑男子飞身而去，和称为蚩尤的男子战至一块。他身后阵营之中忽然走出一个毫无生气的女子，女子身形飞快的在大地上掠过，举手投足间风雨立息波澜瞬止。待到那空中两个男子激斗正酣之时，这个女子方才返身，不知何时，她手中已然多了两个人头。 “旱魃！你竟然杀了雨师风伯？你们九天一脉从不插手我们凡间争斗，此刻又是何意？”巨斧避开持剑男子，那霸气皇者朝着女子怒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虽号战神，但弄兵者终死于兵。此刻你若能降，我想黄帝定能宽恕与你。” “要战便战哪里这么多废话！我蚩尤未必就怕了你那轩辕剑！”那男子怒道，再次挥舞巨斧，天地震动，一场惊世的战斗再次爆发。 “唉…” 少年皇帝看得正入神，忽然旁边的黄前辈叹了口气。灵澈略微讶异的看着这个老者，忽然惊觉的发现老者眉目和画面中那得胜的持剑男子有着几分惊人神似。 “小家伙别多想…继续走吧。”老者留意到灵澈的注视淡然一笑，继续自顾的前行。 两人又见到了所谓争夺“气运”的上古封神之战，见到了一个大一统的短暂皇朝。 天下分合，不论是人是妖或仙或圣。辗转来去在每个时代总会有生灵涂炭，也会有往复生息。两人越走越远也是越来越沉默。 最后…两个人在那“帝”字谷中一竖的尽头停下了脚步，轩辕灵澈看到眼前的巨幕，这一回却呼吸急促，情绪不稳起来。 画面是巨大的残破城墙，原本青白色的墙石已经被战火熏燎得分不清色调。残垣之上躺满了成堆的尸体。有身披甲衣的战士有手无寸铁的百姓。 达官贵人，老弱妇孺。这些本来在天地间扮演着自己的鲜活角色的生命，此刻却都没有声息的倒在了这片他们生活多年的土地上。 轩辕灵澈身边已经没有老者的存在，他像是走入了巨幕之中。他伸手轻轻的抚摸着一寸寸的断壁，触摸着身边每一具冰冷的尸体。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那遥远的记忆此刻是如此的清晰，他看到儿时的自己蹦蹦跳跳的在花园里背诵着这完全不懂深意的诗。母后和父皇在庭院里笑着看他，赞口不绝的和亲王大臣们说，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沧澜的明君。 “父皇我不要走…我要和父皇母后呆在一起。” 灵澈走到街角，看到那辆自己永远无法忘记的马车。看到一个打扮成商人的男子将一个孩童抱上了车内，那小孩子哭哭啼啼拉着男子的手死活不肯松开。男子旁边，一个华服女子止不住的掩面哭泣。 “澈儿！你是沧澜的帝储！怎么可以像其他小孩子那样哭啼？” “澈儿不要走，澈儿要和父皇母后在一起！”那小孩像是词穷一样，不停的哭闹着重复这句话。男子听得这番话也是双眼通红，却犹自强忍着不让泪水掉落。 “澈儿…以后你便会知道，身在这帝王之家就要忍受常人不能担负的责任。原谅父皇和母后不能随你离开。你是沧澜未来的希望，眼下只有你清渊皇叔能辅佐你挽救沧澜基业。” “以前总是觉得他拥兵自重，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削他的藩，可是这国家危难之际他却倾力和青川周旋，以后的日子…也只能靠清渊来带你走这些艰难的路了。” 男子抚摸着灵澈的脸庞，肩头已然颤抖不已。 “朕不是个好皇帝，也不是个好父亲啊。” 十多年来，灵澈再一次听到这诀别的话语，终究忍不住的落下泪来。眼前的人和车驾慢慢模糊，血于火的味道再次冲鼻而来。 大火烧毁了龙徽宫，天祚城毁于一旦，数十万军民被屠戮得一干二净。灵澈最后看到父皇和母后被青川人刺死在皇座之上，紧握的拳头发出仇恨的响声。 “果然…父皇母后不是自缢而死。你们如此骄傲…又怎么做这种轻贱的事情呢？”灵澈没有避开这双亲惨死的情景，反而毫不眨眼，像是怕错过了一点点画面。 “想复仇么？给你毁天灭地的力量，给你践踏乾坤的权力…灭亡你的仇人。”沉沉而诱惑的音节在灵澈心底响起，眼前破败血腥的战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青川人整齐的军阵还有三天圣殿的无数教徒。 灵澈此刻一人面对着这天底下最为强大的联盟，心中却有一种绝对强势的感觉。他相信自己只需要挥挥手，对面那些仇人，那些夺走他平凡安定生活的家伙就会从世界上永远消失。 “要这样做么？让天下血流成河…让土地上寸草不生？”他看到那些参战的男儿，突然发现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背后竟是百万的老弱妇孺。 他们眼神责备的看着自己。好像在质问…为何我们这些无辜百姓，总要被上位者驱之如蝼蚁？ 不复仇…不复国？那死去的千千万万同胞呢？他的父皇母后呢？ 自己钻心军政玩弄权术，把对手埋葬把权柄紧握…为的…不就是为了覆灭青川的这一个时刻么？ “罢了罢了。”灵澈的手抬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来，最终无力的垂落在地上。随着他的手垂下，那百万青川人忽的消失不见，灵澈又站在了那断壁残垣之前。 日月相逐，日光飞逝。时间像是被神拨弄得加快了千万倍。那尸体迅速的腐烂变为白骨，最后化为虚无。 那碎石慢慢风化越来越小，最后成了点点砂砾。平地忽然变成草原，有时而隆起山川。 继而又有高楼迭起，有数不清的人在路上川流不息。他们穿着奇怪的服饰讲着奇怪的语，。然后他们的城市开始繁荣昌盛，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之后，文明又付之一炬。 就这样重复往返，轩辕灵澈目睹了无数个文明在眼前消长起落。看到了许多比沧澜青川强大的帝国被湮灭在岁月长河之中。少年紧握的双拳不知道何时已然松开，那彷徨而带着仇恨的眼睛，不知何时有了深邃的平淡。 “灵澈小家伙。”当老者再一次现身灵澈眼前时，二人竟是已然回到了最初遥望瀑布的悬崖之上。 天空依旧传来仙鹤的鸣叫。少年一阵恍惚，如同方才那一切都是一场黄粱大梦。 “前辈。”灵澈深深的向着老者鞠了个躬，老者也不问为何，坦然受之。 “真是个让人疼爱的小家伙啊。”老者慢慢扶起行礼的少年，脸色正经的问道： “小家伙…可曾悟出你心中的帝皇之道？” “略有拙见。”灵澈微微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只有这般方能平复自己刚才经历所带起的情绪。 “那老夫洗耳恭听。”老者拉着灵澈席地而坐。话一出口，那瀑布震天的水流声突然化无，再无任何干扰。 “天地循环是为大道，所谓帝道…不过是天道之下顺势而为。这世间万物本有消长，生而盈者则有战，损有余之则休养，轮回不止。”灵澈正色道来。老者听闻此言先是略微思索，随即笑道： “这话，真不像一个二十岁孩子说出来的。”老者满脸笑容，似是很满意灵澈的话。 “那这天地之道如此，君临天下者…应当何为？” “方才前辈给灵澈所示的上古之事其实都已明了。” “白云苍狗，世间万物，比起浩瀚岁月皆是过眼云烟。不论是龙凤麒麟还是巫贤大圣，所图霸业不过一抔黄土。为君为首之人所谓的千秋伟业，未必在这滚滚岁月中翻起多少涟漪。” 说到此处，灵澈微微叹息一声。不知是对岁月无情的唏嘘还是对天地久远的敬畏。 “小家伙说的不错。任你何等圣贤，或者是这无情天地。能够衡量所谓伟业的。唯有岁月而已。”老者捋捋胡须道。 “那小家伙你觉得万事皆空？这可是你们苍歧那禅门标榜的事情。不过说来…也是传自西方教。”老者喃喃自语，灵澈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古便没有万世的基业…天下一统本就是为君者所求，改朝换代也好封疆列土也好，冥冥中自有运势。” “可上位者之责，却应祸不遗世，留百世福荫…这其中道理，便只有传承二字。” “传承？”老者眉头一挑，像是被说中内心所想般坐直了身躯。 “灵澈一介凡人，也不知是否真有轮回。只觉得这世间万物生灵一生所求，无非延续自身，文明社稷亦是如此。 “灵澈观历来争霸，数不尽的文明结晶毁于一旦，先哲智慧掩埋在历史长河不见天日。这些东西若能流传至今，或许才是天地间最为宝贵的财富…”灵澈顿了顿语气，像又想到些什么。继而开口道： “而这收集哲思造福万代的事情，历史上也有不少帝王做过…他们修撰典籍，大兴改造。却多数处于建功立业留个美名的心思。真正能有大胸怀者却是少之又少…故而这帝皇之道，终究是个圣人之责。” “圣人不死，大道不兴…灵澈小子，你这番言论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老者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 他在帝皇境中听过无数王权霸业的夸夸之谈，却唯有这个少年，把目光看向了一个别人未曾看过的地方。 “若将来天下一统，看来我也当多多做这传承之事。若万古之后人人能取古今哲思，所有文明皆有所用，所有遗宝皆有所归…任那岁月悠长，为君之道也可算是永久于天地…” “永久于天地…”老者重复灵澈的话闭上眼睛回味许久。再次睁眼时他忽然站起身来朝着依旧盘坐的少年深深的行礼。 “黄前辈！万万不可！”灵澈慌忙起身伸手去扶那行礼的老者。两人前后不久时间里相互鞠了个躬，灵澈终究是不知所措。 “这一礼…是行给你那帝皇之道的。”老者坚持施完了礼节，方才直起身道。 “浅谈粗论而已，黄前辈是秘境高人，灵澈何德何能接前辈一拜。” “灵澈小子莫要自谦，这轩辕秘境中数千年来也算进过无数帝王，他们也曾和老夫坐而论道，不乏精妙之言” “可数千年来，却只有你一人之言让老夫心动，若不论丰功伟业…你当是千古一帝。” “轩辕秘境…前辈你真是…那巨幕之中那位？”灵澈听闻老者的话一时惊道： “一介残魂而已，方才和你说的四大秘境，又称作神农天地境，太上洪荒境，轩辕帝皇境，蚩尤尊武境。” “这四大圣境其实来历久远，在苍歧却已经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了。”老者摆摆手，似是不想言及这个问题，灵澈也识趣的不再追问。 然而之前那巨幕中的上古画面和眼前老者的神态相合，还是让这个少年皇帝还是恍惚不已。 “那青川皇帝霸气有余却恃武过重…比不上你灵澈小子。帝皇秘境试炼…你算是千年来第一个闯过去的人了。” “谢前辈抬爱…”灵澈爽朗一笑，这秘境考核竟如此顺畅，简直是在进来之前不敢想象的 “说来也巧，你和老夫前身所化也算是同一个姓名。你有天道所助，这轩辕传承到你手中也不算辱没声名。”老者慢慢道，身形随着言语慢慢的变化，最后化为一个年轻男子。 天空中一阵龙吼传来，一条巨大的黄龙不知从何而来。在两人头顶怒吼几声俯冲而下。 巨龙身形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把黄色的无锋宝剑，长剑浮于沧澜皇帝面前，金芒四射。不知何种浮图在灵澈面前展现。 灵澈见得此情此景，再见浮图所绘，一直沉稳如山的他亦免了脸色。 他不由跪了下来对着老者化成的男子伏身一拜，拜谢这一份足以让天下动容的传承。 “轩辕灵澈，谢黄帝传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