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王廷激辩，英雄的含金量（下）
一连两次质疑都被李维轻松化解，莱昂纳多伯爵的脸上虽然还是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实际上心里的感觉极为沉重。他再一次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下巴米利杨，却发现宫廷总管一副恭谨的姿态站在旁边，双眼目光下垂，根本不与他交换视线。“该死的太监头子！”莱昂纳多伯爵暗暗诅咒一句，然后将羊皮纸塞回夹袋，现在他已经不需要那上面的东西了。 “国王陛下，诸位王国重臣和豪门勋贵，刚才我提出的两个问题都得到了解答，不管是诡辩也好，还是事实也好，既然作为见证的光耀之主都没有提出异议，那么我也和诸位一样，承认李维在北境所立下的不世功勋！” 莱昂纳多伯爵刚一开口，就让整座觐见大厅都喧闹起来，贵族们交头接耳，把惊讶的目光投向了这位雷光骑士团的团长大人。他的话无疑是在低头认输，而刚才在亚瑟十二世做出的决定中，莱昂纳多伯爵如果认输，就必须交出史迪威家族掌握了数十年之久的雷光骑士团的兵权！ 这对于本来在九柱家族中排行中等的史迪威家族来说，无异于一次致命的创伤！加上前天深夜中，史迪威家族二号人物煌雷骑士科思男爵和天才骑士萨姆爵士的离奇死亡，这个以“生生不息”为族语，历史可以与亚瑟王国比肩的古老家族，虽然依旧是普通豪门眼中根深蒂固的参天大树，却也居然让人有了一种在风雨中飘摇的感觉！ “莱昂纳多伯爵大人，您知道您刚才所说的话代表着什么吗？”主持这次质询的宫廷总管巴米利杨有些吃惊的抬起头来，疑惑的目光紧紧盯着莱昂纳多伯爵的面孔，“您刚才不是说有三个疑点吗？现在刚提出了两个，如果是口误的话，在陛下宣布结束质询结束之前，您还来得及改口呐。” “无论怎么说，终结魔灾的功绩的确称得上是不可抹煞。”莱昂纳多伯爵爽快的承认说，“但是我所提出的第三个疑点与功绩本身无关，而是对这位李维史顿大人真实身份的质疑！” 看到莱昂纳多伯爵直直的举起右臂，用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子，李维简直就是一头雾水。“莱昂纳多伯爵，我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年轻的狮鹫领主皱着眉头问。 “李维大人，如果你真是一位毫无背景的见习侍从的话，那么出现在你身边的那支部队是怎么来的呢？”莱昂纳多伯爵冷笑着问，同时扳着手指头数了下去，“那支规模不小的神秘部队，拥有训练有素的长枪兵和弓箭手，还有不少骑士和高阶骑士作为中坚力量，还有一种从未听说过，只在老奶妈的床头故事里面才能见到的鹰头狮身有翼兽，还有一切身份都是谜团的强大骑士作为剑术老师！”莱昂纳多伯爵越说越是兴奋，他确信自己已经抓住了李维史顿的致命要害，“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呢？李维大人，让我替你回答吧！它们都来自于一个传说！废王亚瑟七世的秘密宝藏！对吗？” 即使是城堡之心这个最大的秘密被对方一口道破，都不可能在把李维炸得这样晕头转向，对于其他人也是一样，年轻的狮鹫领主可以清晰的听到，觐见大厅中那些豪门贵族的抽气声正在此起彼伏。 莱昂纳多伯爵秉承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脸上泛着激动的红光，他根本没容许李维对他的问题做出回答，就用高亢的声音自问自答说：“不，你根本不是什么上次魔灾降临之时父母双亡的孤儿，你瞒不住我们的眼睛。你是秘密宝藏的真正主人，废王的后裔子嗣，对吗？这才能够解释在你身边的那支神秘部队的来源，那本来就是保护着废王的一子一女逃出王都的那些人的后裔！你真正的名字应该是李维亚当斯！” 李维忍不住嘴角抽搐，他可绝对没有想到莱昂纳多伯爵能够胡乱推测到这样离奇的结果。不过那些列席的豪门贵族之中却有不少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样子居然有几分相信莱昂纳多伯爵的推测了。 这与李维那种传奇一般的崛起速度有着很大关系，以菲尔梅耶豪门贵族的骄傲自负，当然不愿意承认一个边境地区的乡下领主能够凭空创造如此丰功伟绩。但是换成李维是亚瑟七世血脉后裔的话，就会让大家的心理平衡许多，所以莱昂纳多伯爵虽然没有提出任何有力的证据来支撑他的判断，却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莱昂纳多伯爵带着自信的微笑昂起头颅，他相信自己灵机一动想到的疑点，会比那张羊皮纸上的情报更加具有说服力，废王亚瑟七世的宝藏和后裔当然全都是捕风捉影的猜测，然而凡是牵扯到王室权位的争夺，都是身为国王所不能随意触碰的忌讳。莱昂纳多伯爵相信只要能够在亚瑟十二世的心中留下这个阴影，李维就必然会遭到冷酷无情的打压。 同样的想法也在那些王都贵族的心中升腾而起，觐见大厅又一次被可怕的寂静所笼罩，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和改变。他们看到了台阶下的铁卫骑士都手按剑柄，看到了王国重臣们都露出了异样的脸色，然后……打破寂静的是从国王陛下的口中陡然爆发出来的一阵大笑，亚瑟十二世在华丽的王座上笑得前仰后合，右手连连拍打着扶手，简直都快要喘不上气来了。“莱昂纳多……伯爵，哈哈哈哈，想不到你还……哈哈哈……挺有滑稽表演的天赋啊！”国王陛下边笑边说，断续的语气让人很难分辨，紧接着他还站了起来，一面强行压制着笑意，一面走到李维的面前，将他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 “唉，李维史顿……喔，不，按照莱昂纳多伯爵的说法，应该是李维亚当斯子爵？我该不会需要称呼你为王弟或者是王叔什么的吧？” “国王陛下，我不是……”李维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说。 “我知道你不是。”亚瑟十二世还没等李维找到为自己辩解的话，就直截了当的对他说。“王族血脉之间有一种神秘的感应，而你的身上没有一丝亚当斯家族的血脉，这是我完全可以分辨出来的。巴米利杨总管。” “随时听候您的差遣，陛下，”宫廷总管立刻凑了过来，轻声回答说。 “你来宣布，这次关于李维身份的询问就到此为止吧，莱昂纳多伯爵的三个疑点已经全部都被一一否定，而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提出新的质疑。”亚瑟十二世吩咐说。 “遵命，陛下。”巴米利杨再次鞠躬，然后转过身来面向觐见大厅中的众多贵族。“国王有令，质询到此结束。李维史顿子爵身为终结北境魔灾的英雄，含金量毋庸置疑，不世功勋理应获得王国的封赏酬谢。”巴米利杨的声音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亚瑟十二世，用目光征询意见。直到这位国王陛下明确点头示意之后，他才转过头，继续说了下去。“莱昂纳多史迪威伯爵，长久以来您和您的家族为王国效命，统帅着雷光骑士团卫护王国西境，劳苦功高，国王陛下及重臣皆看在眼中，然而现在是您卸下这个沉重负担的时候了。” 莱昂纳多伯爵虽然早有预感，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体依然剧烈颤抖了一下，“我的沉重负担？这个……恐怕我……我不……” “不愿意？”国王陛下替他说出了难以出口的话，脸上轻蔑的味道几乎难以掩饰，不过身为亚瑟王国的最高统治者，亚瑟十二世也没有任何掩饰的必要，“莱昂纳多伯爵，如果你还自认为是位骑士的话，就收回你的话。刚才的誓言余音犹在，你就准备因为权位而背弃了吗？” “国王陛下容禀，我并不是眷恋权位，我很乐意遵照刚才的誓言，交出雷光骑士团的统帅大权。”莱昂纳多伯爵找到了他的声音，急促的为自己辩解说，“但是现在王国西境的魔灾尚未平息，处处烽烟，雷光骑士团的战斗力是非常必要的存在。这支部队由史迪威家族掌管数百年，如果现在我让出统帅位置的话，整个骑士团之中必然会发生一场可怕的动荡，那样……” “那样就会让王国西境的防线崩溃，恶魔大军长驱直入，荼毒生灵，对吗？”亚瑟十二世口气严厉的接下去说。 莱昂纳多伯爵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珠，他当然听得出来国王陛下已经非常不满，但是为了手中的权柄，他不得不勉强支撑着回答说，“陛下明鉴，正是如此。莱昂纳多一个人的声誉算不上什么，但是王国数十万子民的安危所系，微臣即使是违背誓言，也不敢轻辞重担。” “真是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亚瑟十二世轻轻拍了两下巴掌，随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一对灰蓝色的眼睛之中似乎有严酷的寒风正在呼啸，“你是想用西境的数十万民众的安危来威胁我吗？” “国王陛下……我可以对着天上的诸神发誓，绝非如此。”莱昂纳多伯爵不假思索的大声回答，然而下一瞬间，一团炽烈的淡金色光焰就从他的后背猛烈升腾而起，莱昂纳多伯爵猝不及防，强烈的灼烧感让他发出了一声错愕的惊呼，随后紫色斗气电芒猛然爆发，稍一聚集，立刻就将那团淡金色光焰给压制下去。 淡金色光焰的杀伤力并不十分强大，至少对于一名持剑伯爵来说微不足道，莱昂纳多伯爵的反应极为迅速，只是后背上出现了一处并不十分明显的焦痕而已。和身体上的损伤相比，他的心里受到的挫折感要更为强烈。“伊诺克主教，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是吾主对你刚刚出口的谎言予以告诫，莱昂纳多伯爵，请自重。”伊诺克塞巴斯塔主教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口气严肃的提醒说。“吾主佛兰达拉的目光正在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神祗的注意力并未因世俗质询的结束而移向他方。” 一直闭目冥想的火魔导突然撇了撇嘴，声音低如呓语的挖苦说，“说得这么好听，其实不就是神术作用时间还没结束么？披红袍者，你敢不敢再神棍一点？” 这句话在狂信徒的耳中听起来已经颇有一些渎神的味道了，不过伊诺克塞巴斯塔主教只是狠狠的看了裘诺安梅里斯特大魔导师一眼，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说，默默坐了回去。 “看来雷光骑士团真的不该让你来继续统帅，不然这支部队恐怕就会变成和史迪威家族那两个笑话一样的废物了。”亚瑟十二世冷冷的评价说，莱昂纳多伯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惨白。看到莱昂纳多伯爵嗫喏着嘴唇，似乎还想再恳求什么恩典的样子，亚瑟十二世目光冰冷而厌恶的看了他一眼，迈着稳健的步伐重新登上王座，巴米利杨又一次站到了众人的面前，刚才的变故似乎让这位心机深沉的宫廷总管心里也受到相当程度的冲击，以至于那张看不出年纪的面孔上面带着些许苍白的痕迹。“诸位大人，如果有事情向国王陛下禀报的话，就请出列！”他环顾四周，再次重复了两遍同样的话，然而始终没有人踏出人群。他随后宣布，“既然无事，今天的朝会到此结束！赞美伟大的国王陛下，赞美国王陛下的英明决断！” 觐见大厅中随后响起了一阵应和声，“赞美伟大的国王陛下！永远赞美他！” 这阵应和声也宣告着朝会到此正式结束，亚瑟十二世走下王座，在铁卫骑士的簇拥下从侧门离开，随后列席的豪门贵族都三三两两的走出觐见大厅，一路上心满意足的议论着。这场朝会上面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会成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王都菲尔梅耶的重要话题，无论是艾尼克斯伯爵对魔山家族格雷果伯爵的指控，还是莱昂纳多伯爵对狮鹫领主李维史顿的质疑，以及他最后因此而丢掉了雷光骑士团统帅权，过程都足够精彩波折，足以会成为贵族老爷们在酒馆和壁炉前面的最好谈资。 王国重臣也都各自离去，只有宫廷总管巴米利杨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亲手收拾着议事桌上那些散乱的文件，这件事情他从来不让别人插手。随后他感到了两道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轻轻叹息一声之后，宫廷总管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挂上了讨喜的笑容。“莱昂纳多伯爵大人，您有什么事吗？雷光骑士团交接的手续千头万绪，您可要早作准备才好呢。” 莱昂纳多伯爵站在他面前不远处，蓝色双眸中的目光带着怨毒与巴米利杨对视，“巴米利杨大人，我怎么能够就这样离开啊？还没有多谢你给我这么准确的情报呢！” 巴米利杨的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哎呀，莱昂纳多伯爵大人，这不是我听错了吧？您的语气好像是在责备我呐。”他把从桌子上整理出来的羊皮纸全都塞进宽大的外袍里面，口气诚恳的指出，“这件事情可不能怪我，我提供给您的那张羊皮纸上，所列出的第三个疑点您可没有说出来唷，而是用您临时凭空揣测的东西充数。”他说着摇了摇头，软软的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羊皮纸上面的第三个疑点，和前两个同样站不住脚。如果我说出来的话，也不过是多给那个小子一个介绍自己功绩的机会罢了！”莱昂纳多伯爵的眼睛中逐渐充满了跳跃的电芒，牙缝中挤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眠之眼，永世关注，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已经选择了与当初截然相反的立场喽。” 宫廷总管充满哀伤的苦笑了一下，“莱昂纳多伯爵大人，您果然误会我了。”他用手指抓住自己的衣袖，指着挽起袖子之后露出的那颗小小的水晶眼球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情报总管而已，大部分人手还都要用来掌握菲尔梅耶的情况。李维史顿在北境崛起的太快太猛，手下要么是因为负伤退役的冒险者，要么是孤身流浪的破落贵族，那张羊皮纸上的情报虽然不多，但可都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呐。” “多谢你的好不容易，让我把史迪威家族的最重要的支柱双手送了出去！”失去了雷光骑士团的掌控权，莱昂纳多当然怒不可遏，将满胸的愤怒都发泄到了巴米利杨的头上。“好得很，好得很，巴米利杨公爵大人！”他第一次称呼宫廷总管的爵位，不过口气中连一丝尊敬的味道都没有。“我一直以为您是史迪威家族的朋友，看来我大错特错了！” 说完这句充满怨毒的威胁之后，莱昂纳多伯爵没有继续听巴米利杨为自己辩解的兴趣，愠怒的转身离开，皮靴上的踢马刺重重敲击着觐见大厅的地板。宫廷总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王宫的大门外，嘴角那抹哀伤渐渐变化为冰冷而讥讽的笑意。 “明明是你自己临时改变想法，根本没有用上我提供给你的第三个疑点，这样缺少判断力和头脑，还要迁怒于提供情报的人吗？莱昂纳多伯爵，有你这样的家主，看来史迪威家族的没落，恐怕已经没有办法逆转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