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怀疑，争执，急援
李维离开营帐之后，立刻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来，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宫廷总管巴米利杨和他的那次密谈的情景，其中那张满是血渍和污垢的破损羊皮纸让他印象极为深刻。上面潦草文字扭曲跳跃，李维甚至可以读到其中充满了惶恐和绝望的味道。 那个时候的影王，应该是已经陷入了极大的危机之中，连巴米利杨总管都猜测他恐怕无法生还。算上行军和传递情报的时间，那至少已经是五六天以前的事情了，然而这个人现在却活生生的站在这里，还带来了关于昆士兰城的求援消息。 这未免太过巧合，巧合到有些令人怀疑。 此时的北境联军营地十分喧闹，士兵们吵吵嚷嚷，号角嘟嘟低鸣，杂乱的脚步声，急骤的马蹄声，辎重车队沉闷的轧轧辚辚声，以及传令兵的呐喊声混成一片巨大的嘈杂。李维独自一人逆着人流的方向走向后队，那里的伤兵营也在进行着启程的准备，几名穿着风暴神殿制式斗篷的神职者急匆匆的跑过，每个人的身上都喷溅着许多猩红血点。 李维拦住了其中的一位，“牧师先生，请留步。”他对那个满脸不耐烦的神职者说，“我是李维史顿，能请你帮一些忙吗？” “狮鹫领主，风暴之友！”那个神职者惊讶的叫出声音来，脸色随即变得温和而略带惶恐，向着李维深深鞠躬说，“很高兴能够帮助您，请吩咐吧，李维大人。” “我想见一下波伐瓦大主教刚刚带回来的那位受伤的人，可以吗？” 神职者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当然可以，就在那边。”他的手向着身后的一个帐篷指了指，“不过波伐瓦大主教还在对那个人进行神术治疗，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对李维说，“……而且好像那个人的情况不太好。” “情况不太好？”李维重复了一遍，脸上有些迷惑，“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和其他几位牧师刚刚给那个人清洗并包扎了伤口，但是伤口太多太重，又没有经过很好的处理，很多地方已经化脓腐烂，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神职者描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余悸未消，这种表情在伤兵营配属的神职者脸上可不容易见到，毕竟他们见惯了死亡和受伤，很难因此而动容。 “你是说，他可能会死？”李维的口气变的焦虑起来。 “是的，按伤势的严重情况来说，他早就应该咽气了，我从没看到这么意志顽强的人。”神职者叹息了一声，“李维大人，您应该马上过去，我们出来的时候，那个人的伤势还算平稳，但是恐怕下一次恶化……就是他的死期了。” 李维向那名神职者道谢，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座帐篷外面，正要掀开门帘的时候，波伐瓦大主教正巧走了出来，李维光是看到大主教疲惫而微微发白的脸庞，就知道治疗的结果必然不妙。 “波伐瓦大主教阁下，那个人……影王，怎么样了？”李维怀着一线希望询问说，换来的是波伐瓦大主教沉重的摇了摇头。 “没有办法了，现在只有祈望天上的诸神大发慈悲，不要让这样一位英雄过早的离开人世。”大主教语调庄严的开口说，“至少让他看到我们的军队给昆士兰城解除围困吧。” “大主教阁下，如果我现在想要看望一下影王，您会同意吗？”李维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高兴，但是心中依然浮现起欣喜的感觉。 “如果是别人，我会拒绝，因为打扰将死者的休息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波伐瓦大主教回答说，“但是您不同。李维大人，您既是风暴之友，又是大地之神的眷顾者，有这个权力去看望任何人。或者您还可以试着给他治疗一下，大地神殿的贝利亚副总主教在给我的私人信件中，对您的治愈神术赞不绝口呢。”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帐篷当中，混杂着没药、麝香和血腥的热风立刻迎面扑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秽恶气息，让李维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就是死亡的气息，李维大人，经常可以在即将进入永夜国度的人身上闻到这种味道。”波伐瓦大主教一面解释着，一面走到帐篷中间那张床铺旁边，影王盖着一张熊皮躺在床上，身边堆着不少沾满血污的肮脏布条。 李维走过来仔细打量着他，影王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洗干净，身上的伤口也进行了清洗和包扎，还有波伐瓦大主教为他施展了治疗神术。然而他的状态却似乎比在军事会议上慷慨陈词之前还要糟糕，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白颜色，熊皮遮盖下的胸膛几乎看不到呼吸的起伏。 “影王，你能听到吗？”李维轻声呼唤，他本来以为这个人已经熟睡，然而下一瞬间，躺在床上的男人就睁开了双眼，“我……能。”他艰难的蠕动喉头说。 “我是李维史顿，王国子爵，看在国王和诸神的份上，回答我，昆士兰城究竟怎么样了？” “死亡……饥饿，一座坟墓……啊……到处都是死人，能动的和不能动的……”影王的声音颤抖而虚弱，需要李维向他俯下身体，才能勉强听清楚。 “那就是告死者也参加了围城战？”李维皱起眉头，一抹奇异的光芒从他的眼眸中散发出来，“你居然能够在恶魔和告死者的包围下冲出来？”在探查术的作用下，任何假话都会被标识出敌意的光芒，李维确信自己已经接触到了真实的边缘。 “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不是，我们一共有五十个人，趁着夜色……分头……有明有暗……厮杀，身边的人倒下了，冲出去，冲出去……”影王显得激动起来，他的头颅昂了起来，似乎想要大声说出什么，然而下一刻就从他的嘴里吐出猩红的血块，李维刚刚展开的探查术视野中，只有一个灰白色的光点迅速黯淡下去，眨眼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他死了。”波伐瓦大主教叹了口气说。 “我很抱歉，大主教阁下。”李维的声音变得十分沉郁，目光静静的注视着影王失去了生命迹象的身体。短暂的会面并没有让他心中的怀疑得到解答，反而留下了更多的疑问，然而在逝者面前，这些疑问显然不得不永埋心底了。“如果不是我过于心急……” “李维大人，这不能怪您，即使没有您问他这些话，他恐怕也熬不过行军的折磨。”波伐瓦大主教勉强挤出了微笑的表情，“您不必在意这一点，我会对外宣布，影王在接受神术治疗的过程中就不幸去世了，不会让您感到为难的。” 李维只能苦笑着接受大主教的好意，实际上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因为影王之死可能带来的麻烦担忧过，因为更加令他忧虑难言的是北境郡联军的未来，相比之下，个人得失的问题根本就没有放在年轻的狮鹫领主的心上。 走出伤兵营之后，李维犹豫了一阵，在军事会议的时候，他并没有当众施展探查术，而影王突如其来的死让他失去了最后判断的机会。不过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快步向着前方走去，同时一路打听着军队统帅的去向。 “安斯艾尔伯爵！”当北境郡郡守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帘之中的时候，李维急忙叫喊起来。“请等一下，我有事情要和您谈谈。” 正准备跨上战马的安斯艾尔伯爵停住动作，回头看来，“狮鹫领主，你有什么事？”他的口气中隐隐带着焦虑，眉头微微皱起，不经意的流露出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看到郡守的刻意保持距离的态度，李维又一次犹豫起来。弗莱希尔已经和他说过了伯爵的打算，年轻的狮鹫领主不愿意考虑这些权谋方面的东西，但是并不代表他无法理解。从安斯艾尔伯爵的立场上来说，在北境郡保持一个表面上彼此对立的态势，是绝对有利的，就像原来塞德里克勋爵所做的那样。 这是否会关系到自己能否说服对方呢？ 安斯艾尔伯爵静静地等待着李维说明原因，看到李维的犹豫不决之后，他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因为伯爵深深知道，狮鹫领主并不是一个任姓妄为的人，这个迟疑必然与事情的棘手程度有关。李维最终还是决定把心中的怀疑全部说出来，并且连同与宫廷总管巴米利杨的那次密谈一起告诉了安斯艾尔伯爵。伯爵在倾听的过程中一直没有露出任何神态的变化，无论是惊讶也好，还是恼怒也好，全都没有在他的脸上出现，这让李维暗暗感到奇怪。 听完李维的叙述之后，安斯艾尔伯爵朝周围正在等待命令的骑士们看了一眼，然后用出奇平静的声音说。“狮鹫领主，你还有别的事情吗？如果没有，请你归队，我们马上要出发了。” 这句声调平板的话让李维吃了一惊，“安斯艾尔伯爵，我刚才说的那些……” “李维史顿子爵！”安斯艾尔伯爵口气冰冷的打断了他的话，“你的那些猜测毫无根据，更无意义！刚才你也说了，影王已经牺牲，他的身份无法判定，而他带来了昆士兰城还在坚守的消息。那座城市是南方四郡的关键所在，所以无论这消息是真是假，身为王军右翼的统帅，我都必须前去查看究竟！” 李维的呼吸停滞了一下，从安斯艾尔伯爵的口气中，他听出这位北境郡郡守并非完全相信影王的话，然而为什么……他的疑问没有持续多少时间，安斯艾尔伯爵一口气解释下去，“即使没有这个消息，我们也必须选择一个地方作为行动目标，昆士兰如果真的还在坚守，那么我们的救援行动就很可能成为南方四郡魔灾的一个转折点；如果那里已经沦陷，等待着我们的是恶魔大军，那也没有什么大碍，无论是击败敌人还是我军被迫撤退，只要与敌人主力展开全力以赴的血战，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胜利！”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之中闪烁着炽热的火焰，加重口气对李维说，“别忘了国王陛下对我们的指示，我们所承担的压力越大，王军中路所承担的压力就越小，为了亚瑟王国，这里所有的人都会奋力一搏，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李维脸色肃然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安斯艾尔伯爵大人，我愿意服从您的决定。” “很好，狮鹫领主，现在回到你的位置上去，昆士兰的战斗即将打响，我们应该会很需要你和你手下那些骑士的力量。”安斯艾尔伯爵说完，利落的纵身上马，随后离开。他一面策马前行，一面发号施令，两边的骑士们纷纷遵命行动起来，很快就把李维抛在了后面。 安斯艾尔伯爵的话让李维心中的不安消失了不少，他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触摸到那种熟悉的冰冷之后，他屏住呼吸，并且强迫自己不要继续担忧，随后快步走向后队。 北境联军在确定了目标之后，行进速度大大加快了。他们将辎重部队远远抛在后面，由哈努克男爵率领数百装备简陋的骑马民兵护送，而全部主力部队则全速前进。 只要稍懂军事的人就会明白，这种策略绝对不能说十分理智，但是安斯艾尔伯爵经过权衡利弊之后，还是下令这样做。原因有很多，其中能够放在台面上的理由就是昆士兰城虽然依旧掌握在王国人民的手中，但是却遭受恶魔大军围攻，危在旦夕；更多理由则无法言诸于口，只能埋藏在那些极力建议轻装前进的贵族子弟火烧火燎的胸膛之中。 这些人鞭挞着自己的战马，率领装备最为精良的扈从们冲在最前面，热血在他们的血管中奔腾咆哮，他们在渴望着一场波澜壮阔的决战，一次灿烂辉煌的胜利，一个震惊王国的丰功伟绩！ 骑乘着北境黑魇的李维史顿也是脱离大军行列中的一位，不过他的理由与那些急欲建功立业的年轻贵族不同，对于影王所带来的情报的怀疑，让他一直不能做到心安理得的跟随大军前进，所以凭借着北境黑魇远远超过普通战马的速度一路向前，试图在大军抵达之前弄清昆士兰城发生的事情。 根据地图显示，昆士兰城距离他们遇到影王的地方应该大约有五十公里左右，北境联军目前全部都可以算成是骑兵，全速前进的话，只需要一两个小时就可以赶到。而北境黑魇则把这段时间缩短为10多分钟，蹄声动地而来，黑色骏马像股旋风一样扫过，道路两边的树木宛如倾倒一般向后倒退，迎面吹来的疾风让李维几乎要动用斗气力量，才能够保持呼吸顺畅。他甚至不得不伏低身体躲避强风，同时使用探查术观察周围的情况。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凄凉的景象，很明显恶魔的硫磺火焰曾经在这里燃烧，烧毁了道路两边可视范围内的所有树木，还把附近的田野也给烧得焦黑一片。一处已经化成废墟的农场前面陈尸累累，一批用干草叉和大镰刀武装起来的农民似乎曾经在这里抵抗过一段时间，地上留下了零星几具小恶魔的尸体。不过这显然激怒了恶魔部队的首领，这些不幸的农民全部都被可怕的火焰魔法给烧成一团漆黑，以不同的痛苦姿势气绝身亡。他们身后所拼命保护的家园也被付之一炬，妇女儿童的尸体散落在余烬未熄的火场四周，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李维的心中涌起一阵怒火，虽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惨景，然而恶魔的残暴依旧让他咬牙切齿。北境黑魇从农场旁边飞驰而过的时候，成群正在大快朵颐的食腐鸟类被蹄声惊动，从尸体中间发出“哑哑”大叫惊飞起来，宛如一团带着焦糊恶臭的乌云一般冲上天空。几只野狼和鬣狗也夹着尾巴窜进附近的灌木丛中，碧油油的目光警惕而贪婪的看着李维……随后就变成了惊恐，一道朱红色的炎浪随着北境黑魇狠狠踏地的动作扩散开来，将这些倒霉的野兽全部卷入地狱厉火的灼烧之中。 “哎，小黑，不要浪费精力啦。”李维苦笑着拍了拍北境黑魇头上的凸起，那地方已经越发尖锐，看上去颇有几分小小尖角的样子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出气，但是我们真正的敌人是那些该死的恶魔，而不是这些四条腿的食腐者。” “知道了，大！”黑马响亮的回答声在李维的心中响起，听起来已经少了几分稚气，“不过抗拒火环的消耗很小的，就是这样一直使用几十分钟，我也不会劳累。” “我知道小黑很厉害啦……”听到北境黑魇的骄傲宣称，李维只能继续安抚，随后他抬起头，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小黑，减慢速度，前面左侧，那里的树林中有人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