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王后之恨，魔山之叛（上）
伊诺克塞巴斯塔枢机主教的话并没有洗去现场气氛的僵硬，摄政王后莉拉雅陛下脸上的表情阴沉如冰，目光一动不动的停留在狮鹫领主的脸上，双眼之中轰然腾起的怒火宛如冻结绿焰。 即使是最愚蠢和没有眼色的贵族也能够感受到气氛的僵冷，没有人敢于移动身体，更没有人敢于欢呼和发出其他声音。决斗场上一片死寂，那几名携带着号角的王室侍从几次抬起胳膊，但是又在犹豫之中放了下去。 “李维史顿……”这是摄政王后今天第三次叫出这个名字，比前两次的语气更要温和，温和得简直令人从心底感到恐惧。“您果真不负国王陛下的期待，是一位尽忠职守、公正无私的王国重臣，我希望您可以把这种刚直的态度贯彻始终，那么将会是亚瑟王国的幸运。” 这句话显然蕴藏着和表面截然相反的意思，然而李维史顿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出来一样，向着摄政王后毕恭毕敬的叩胸施礼，“王后陛下，这是我身为王国重臣的职责，我将铭记在心，今曰如此，曰曰皆然。” 摄政王后审视着李维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到虚伪或是局促的表情。然而狮鹫领主坦然与她对视，目光平和而不带一丝挑衅，最终王后首先移开了目光，金色长发在空中微微摇动。“但愿如此！”她倨傲的转过头，吩咐身边的王室侍从，“吹响号角，宣布胜利吧，还等着什么？没听到刚才枢机主教的话吗？” 那些侍从忙不迭的把号角凑近嘴边，用力吹响。由于他们过度紧张，一开始还走了好几次音，有个显得有些肥胖的侍从脸色格外苍白，几乎都要哭出声来。 好在最后严格训练所取得的成果还是占了上风，宣告神前决斗胜利结束的高亢音符从一排号角里喷出，跳跃在王宫和灰烬堡垒的上空。围观人群纷纷长出一口气，随后响起了一阵不很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大多数都是出自随行的骑士和仆役之口，只有少数几个贵族鼓掌叫好，其中劳尔大公的两个儿子赫然在列。 “好啦，诸神的公正判决已然下达，莱昂纳多伯爵也用生命为自己洗刷了耻辱，这些事情就留到和平重新降临王国的时候再来缅怀吧。”宫廷总管巴米利杨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肥厚的双手说。“李维史顿大人，请您到这边来，现在您的王国重臣职位已经确定，继续站在下面就不太好了。” 李维史顿默默的点了点头，步伐坚定的走了过去，随后在王国重臣的金色高背靠椅上落座。宫廷总管首先用欢乐的声音向他恭贺，劳尔大公和枢机主教接着也表示了同样的态度。甚至连星辰导师也“恰好”在这个时候结束了浅眠，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向狮鹫领主微笑着开口祝福。 “李维史顿大人，您可真是年轻有为，教我这样的老朽十分羡慕啊。”萨次恩赫尔大师温和的说。“每当看到年轻人能够在人生的阶梯上步步晋升，都会让人心生感慨啊。” “星辰导师，您太客气了。”李维回答说，“我还有很多问题要请教您，希望您的睿智可以帮助我找到迷雾之中的方向。”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大门的方向传来，众人纷纷转过头去，看到把守大门的几位灰烬骑士拦下来人。那个人身穿满是灰尘的连帽斗篷，边缘有好几处剑痕，干涸的血迹沾染在他的锁子甲上，将白色手掌的徽章遮住了一大半。那个人显然十分劳累，跳下战马的时候脚步踉跄，要不是一名灰烬骑士扶了他一把，险些栽倒在地，他的战马和他一样疲惫不堪，粉红色的口沫伴随着粗重的呼吸，从嘴角不停淌下。 “喔，诸位大人，我去看看，好像是不眠之眼的人呐。”巴米利杨总管告了一声歉，然后急匆匆的向着灰烬堡垒下方的大门走去，软底鞋在王宫广场的青石板上擦出了宛如呻吟的声音。他去的很急，回来得更快，李维发现他的那张擦过香粉的胖脸上，现在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摄政王后陛下，还有诸位大人，我想这次朝会必须继续进行下去了。”太监的声音带着一丝从未从他口中出现过的凝重，以及可以轻易嗅到的恐惧。“西风郡的不眠之眼传来消息，魔山伯爵，死神骑士团团长，黑色死神克莱门农格雷果大人已经率领他的部下回到了封地铁岩城！” 巴米利杨总管并未压低声音，所以他的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贯穿广场，让许多人的表情都僵硬在脸上。随后喧哗声犹如怒涛一般轰然响起，哪怕就是最为自矜身份的王都贵族都忍不住拥挤向前，大呼小叫，想从宫廷总管嘴里得到更加详细的消息。 重新回到觐见大厅的时候天色已经见暗，王室侍从点燃了墙壁上的火把，跳动的火光给大厅中每个人的脸庞都镀上了一层严峻的红光。屹立于王座高台前的灰烬骑士们依旧一丝不苟，不过王太子肯亚当斯的站立姿态则显得有些疲惫，看到这一点的时候，摄政王后莉拉雅低声询问了两句，随后叫来一名王室侍从，让他护送王太子回去休息了。 没有人介意王太子是否在场，因为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的确在国家大事上没有什么发言的权利，哪怕他是未来的国王也不行。贵族们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名前来报信的不眠之眼密探身上，他刚刚接受了枢机主教的神术治疗，体力恢复了不少，不过没来得及换衣服，依旧带着一身征尘和血渍站在大厅之中，等待接受询问。 “你能够确定回到铁岩城的是格雷果伯爵吗？”劳尔大公第一个对密探发问说，“你看到他的脸？还是看到他们打着黑色三角形的家族旗帜了呢？” “两样都没有，大人。”密探小心翼翼的回答说，“但是我看到了铁岩城城门打开，迎接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入内，他们虽然没打着旗帜，但是死神骑士团的黑色铠甲样式独特，我绝对不会认错。” “还有什么人能够证实你的话呢？”劳尔大公皱了皱眉，接着提问说。 “现在恐怕没有，大人。”密探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我们这一组人马原来有十五个，其中一半是身手不错的骑士，另一半是高明的盗贼，但是他们都死在了那些人的追杀中，只有骑术最好的我活着把情报送了回来。” “不眠之眼对王国的忠诚值得信赖，这一点我绝对可以保证。”巴米利杨总管说，“南方四郡出现变故之后，我已经亲自整肃了不眠之眼的密探队伍，把队伍中的可疑份子全部剔除，现在我只怕有人受到不白之冤呐。” “那些进入铁岩城的部队，一共有多少人？”李维也加入询问的行列之中。 “大约二百人，大人。”这个问题比较简单，密探语气肯定的回答说。 “那并不能排除是其他人穿了死神骑士团的铠甲。”李维表示，“只有这一条的话，并不能够作为断定魔山伯爵回到铁岩城的证据，对于你和你的同伴的追杀，也可以认为是那些人为了弥补可能出现的破绽。” “那个领头的家伙是个高大魁梧的巨人，穿着厚重的钢板铠甲，那匹马也是绝无仅有的雄骏，连人带马简直就像是一座阴暗的魔山。”密探想了想，又补充说，“我的一名同伴当时断后，想要挡住那个巨人的追杀，结果被那家伙巨剑一挥，当即从肩膀一直给劈到胯下，连人带马都变成了两半。” “仁慈的父神啊，这可真是太可怕啦。”巴米利杨总管喃喃的说，“这么可怕的家伙，恐怕整个王国都没有几位吧？” “王国骑士之中的大个子大有人在，狮鹫骑士德拉巩逊就是其中的一位。”李维冷静的分析说，“至于连人带马一剑劈开，随便哪个达到了斗气天华的称号骑士都能做到。” “这话没错。”巴米利杨总管点了点头，口气却带着几分怀疑，“不过嘛，李维大人，我想提醒您注意，德拉巩逊骑士的身材的确称得上人高马大，但是站在魔山伯爵的身边，可就变成了小马驹子啦。而且那个人在劈开我的手下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使用斗气呐？” 密探用力的摇了摇头，“没有，总管大人，我看的非常真切，那把剑上没有任何光芒闪出，咔嚓一剑，脑浆鲜血就像是爆炸一样飞溅开来，人和马的尸体左右跌倒。那个大个子也被溅了一身血，但是他却仰天狂笑，声音在被鲜血染成猩红的厚重头盔后面回荡，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恶魔的咆哮一般。” “总管大人，你有位拥有吟游诗人资质的好手下。”伊诺克塞巴斯塔有些反感的皱着眉头说，“但是能否请他不要这么详细的描述血腥场面呢？我想这与我们今天谈论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关系。” 觐见大厅里面早已被窃窃私语的声音所充满，每一位贵族的脸上都露出不安的神色，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一旦不眠之眼的密探所言属实，那么对于王国来说意味着什么。南方战局危机尚存，必须想办法派出支援；北境也并非可以高枕无忧，冰壁长城守军难以抽调一兵一卒；而现在西方也陷入可怕的境地，一旦魔山伯爵竖起叛旗，而王国又没有做出及时有效的应对，恐怕将会是亚瑟王国立国数百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了。 “那一定是魔山伯爵！”有个声音肯定的说，“整个王国也找不出第二个力气那么大的巨人！” “铁岩城忠于格雷果家族的历史，甚至比亚瑟王国的历史还长，即使是手持国王谕令的特使，也别想在没有得到魔山伯爵同意的前提下叫开大门。” “不能放过魔山，他有背叛王国的动机，我们都知道！”第三个声音发自于觐见大厅远端，让李维感觉有些耳熟。“国王陛下曾经收回了格雷果家族位于西风郡的领地，还剥夺了魔山伯爵西风郡郡守的职位！” 这个声音在人群之中激起了更大的反响，不少人都在面带忧虑的频频点头，一个脾气暴躁的年轻子爵叫喊着要先下手为强，顿时得到了不少同样年轻好斗的贵族子弟的支持。 “肃静，诸位大人，请肃静！”看到摄政王后莉拉雅举手示意，宫廷总管巴米利杨随后站起大喊，然而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中间，只有极少数人可以听到。十几名王室侍从齐声重复总管的命令，一连好几次，才把充斥觐见大厅的嘈杂声压了下去。 “导致各路王军败北的理由有很多，但是出现叛徒显然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中路王军溃败与叛徒制造的搔乱，北境联军的动向被叛徒掌握，这才踩进了恶魔的陷阱。说起来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此，而现在那个叛徒已经回到了铁岩城。”摄政王后莉拉雅伸出一根手指加重语气，“我想提醒诸位王国重臣注意，现在是唯一诛杀叛徒的好时机，一旦恶魔和告死者再有动向，那么我们将无暇西顾。” “即使是王国之中确有叛徒，但是有何证据足以证明，叛徒是魔山伯爵格雷果，而非恐怖堡领主里维斯侯爵？”李维坚持自己的立场，口气毫不放松的说。“我曾经与亲历那个可怖之夜的欧西里斯侯爵详细交谈过，那个晚上的情况太过复杂，不过他可以肯定，首先出现混乱的地方是贵族民团，而非死神骑士团的驻地。至于莱昂纳多伯爵提出的证据，连亲历此事的诸位铁卫骑士都不知道。” “那个证据刚才已经被天上的诸神证明是一派胡言了。”劳尔大公点头同意李维的说法。 巴米利杨总管把手搭在了李维的胳膊上，他使用的力气不大，刚刚能够让狮鹫领主注意到他的动作。“哎，狮鹫领主大人，您的说法没错，这件事情的确有些卑鄙，但是我们身为王国重臣，必须做到以王国的福祉为第一考量，个人的感受只能暂且放在后面呐。” 星辰导师萨次恩赫尔咳嗽了一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手腕上的一串用白金、红金和黄金打造的手链叮当作响。“李维大人，我的话没有针对您的意思，我只是想请诸位大人注意，我们现在根本就无法迅速确定叛徒是魔山伯爵，还是恐怖堡领主，抑或二者均是。我对两者均无恶感，但是倘若我们坐视不理，等待证据来到我们的手上，一旦南方战局恶化，北境魔灾再临，而死神骑士团和恐怖堡狱卒在此时突然出现，从东西两方夹击王都……” “仁慈的父神呐，发发慈悲吧。”巴米利杨总管颤抖着身体说，“萨次恩赫尔大师，您的猜测好怕人呐。” “这并非凭空猜测，而是可以想象到的未来。到那时候，会有多少王国臣民战死沙场，会有多少村庄田园付之一炬，又会有多少母亲失去儿子，稚儿失去父亲？”萨次恩赫尔大师的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疲惫不堪的表情，“这就是我的看法，如果有些人的牺牲可以拯救万千条姓命，那么让他们走入永夜国度未必不是一种仁慈……何况他们身上还有洗不清的污点，并非清白无辜，里维斯侯爵下落不明，还有可以解释的余地；魔山伯爵没有返回王都，而是前往自己的封地，这种行为难道不是因为他恐惧自己的罪行暴露吗？” 星辰导师的滔滔雄辩结束之后，觐见大厅里只剩下了一片沉寂，李维史顿和大厅中的每位贵族一样，默默咀嚼着星辰导师的发言，虽然嘴里充满苦涩，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赫尔大师的说法确有道理。 “分歧既然出现，那么就表决好了。”摄政王后莉拉雅用手拍了一下黄金王座的扶手，“诸位王国重臣，支持以非常手段铲除叛徒克莱门农格雷果，那么就请举起左手，如果反对的话，就请举起右手。”说完之后，她首先举起了皮肤白皙如完美玉石的左手，王室玺戒在修长的无名指上烁烁放光。 摄政王后的话音刚落，星辰导师就缓缓举起左手，“提议既然是我做出的，理所当然我将表示赞同，如果未来有一天证明我的提议对王国造成了损失，我也将为其担负罪责。” 李维的脸上露出了慎重思考的表情，有几次狮鹫领主的左手五指都在微微颤抖，不过最后他举起的却是右手。“很抱歉，我无法眼看着没有根据的猜测作为证据的提议得到通过。” 二比一，劳尔大公露出了淡淡微笑的表情，缓缓举起右手。“我支持狮鹫领主的决定。”他简单的做出说明，似乎这种行为并没有值得进一步解释的必要。 枢机主教伊诺克塞巴斯塔是第三位举起右手的王国重臣，“吾主佛兰达拉，金色面容照耀大地，任何一丝阴霾都不可出现于光明之上。”他用仿佛吟唱赞美诗的语气说，“光耀之主的信仰不容我犯下任何错误，我赞同谨慎行事。” 二比三，现在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宫廷总管巴米利杨的身上，他的意见现在至关重要，足以确定决议是否能够被驳回。巴米利杨总管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众目睽睽的状态，肥胖的脸上微微抖动了两下，随后向着提出反对意见的王国重臣——特别是李维史顿——露出了抱歉的笑容。 “如果小小的牺牲可以终结王国兵连祸接的灾难，那么……我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