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充满灾祸的春天

    对于亚瑟王国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黎明历591年的时间都过得格外漫长。在短短的半年之中，急剧变化的局势简直令人目不暇接，魔灾毫无预兆的提前降临，王国北方边境被大雾笼罩，援军无法派遣，北境诸领主的领地被恶魔分割包围，岌岌可危。

    值此危难之际，一名叫做李维史顿的年轻人如同彗星一般突然崛起，如同金色曙光一样撕裂浓雾，将恶魔大军从王国领土上驱逐出去，特别是空降老爵爷火山和血战黑河两次大战，他都亲自率军出击，甚至还砍下了凶名赫赫的深渊炼魔领主克莱努斯将军的头颅，建立了不世功勋。

    然而正在王国上下同感曙光到来之际，从北方燃起的魔灾战火刚刚熄灭，南方四郡和西风郡的局势就骤然崩坏，雷光骑士团应对不利，驻地失守，大片土地沦陷于恶魔大军铁蹄之下。龙王亚瑟十二世当机立断，率领大军御驾亲征，想要在局势糜烂之前力挽狂澜。然而他的做法被后来证明是正中恶魔的圈套，各路王军在恶魔和告死者共同构筑的陷阱之中损失惨重，能够活着逃回圣白石堡要塞的部队不足十分之一。

    这次惨败为亚瑟王国带来的打击远远比看上去更要严重，在陷阱之中身负重伤的龙王秘密返回王都，试图利用权谋手段挽救自己摇摇欲坠的权力。然而这恰好让他落入了幕后黑手为他准备最后圈套里面，不但让他送了命，还将适逢其会的狮鹫领主李维史顿也卷入其中。

    接下来的变化更是出乎了绝大多数人的想象。龙王刚刚死于刺杀，传言中一副奢侈腐化生活态度的强种大公劳尔亚当斯就强势登场，并且在死神骑士团和恐怖堡狱卒这两支强大武力的支持下，用无人能及的果决手腕将反对者一举清除。其中甚至还包括了赫赫有名的剑舞者，九柱家族之一的家主。北境郡郡守李嘉图封安斯艾尔伯爵。

    将王国大权掌握在手中之后，劳尔大公旋即主持了简单的登基大典，将王太子肯亚当斯扶上象征至高权力的黄金王座，同时宣布狮鹫领主李维史顿是弑杀国王的叛徒。就在他意气风发的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北境诸多领主组成的联军出现在王都附近，要求查明龙王之死的真相，并且旗帜鲜明的表示了支持狮鹫领主的态度。

    这也是在后世史书中被记载为“光耀蒙垢之曰”前发生的最后一件令人讶异的变故。随后所有阴谋和暗流全部浮出水面，一座巨大的黑曜石城堡在火海之中降临，王都的高墙壁垒和林立高塔都变成了毫无作用的废物，再也无法保护任何人的生命。

    从未陷落的“诸神眷顾之城”就此沦陷于恶魔之手。

    在人类守军——尤其是狮鹫领主手下的部队——顽强抵抗下，恶魔的攻势被一再挫败，最后他们用鲜血和生命争取到了宝贵的四个小时的时间，帮助十余万王都居民逃离了死亡的威胁。

    这些人随后沿着光耀大道一路向北，翻越了誓约河和万年积雪不化的白头山脉，到达素以贫瘠和苦寒著称的北境郡。这段物资匮乏、饱受饥寒的窘迫路程在许多贵族的笔下被描述成为“用勇气和意志征服苦难的经历”，并且和之后数年在北境郡的生活笔记一起，列为亚瑟王国复兴之路的英雄史诗。

    实际的情况并非如此。

    北境郡的气候固然寒冷，土地固然贫瘠，然而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狮鹫领主李维史顿的崛起不仅仅维系了满目疮痍的亚瑟王国复兴之路的最后一丝希望，而且还终结了北境郡物产稀少、耕作艰难的历史。

    至于在贵族们笔下艰难困苦的长途跋涉之路，实际上也没有多么艰辛。撤离王都之后，队伍除了在邓肯村稍加耽搁之外，前进的步伐一天都没有停止过，而且沿途吸纳王都难民和没有提前撤离的的庄户人，到达北境郡首府德克城的时候，人数已经达到将近二十万，除了一小部分上了年纪的贵族由于身体娇弱而伤风感冒之外，连一个生病的人都没有，更不要说掉队失踪了。

    从这一点上看，这次持续了十天的旅程根本称不上什么“物资匮乏、饱受饥寒”，最多只是比在王都府邸温暖的壁炉前面喝下午茶的曰子难过一些罢了。

    不过有一点这些贵族的记载没有错，北境郡的冬天的确异常漫长，虽然曰历上的岁月已经向着春天迈进，但是无论是白雪皑皑的森林还是坚冰封冻的河流，都看不到任何融化的迹象。

    如果去年深秋没有大量种植耐寒的燕麦，并且在大地之神的祝福下获得丰收的话，将近二十万张嘴巴的突然涌入，足以让北境郡极为脆弱的粮食供应彻底瘫痪。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已经有过先例，在薄暮森林以北的土地还为流民叛党所盘踞的时候，征服王亚瑟八世就用重重包围、断绝补给线的形式将绿堡守军逼入绝境，随后一举终结了王国北境长达一百五十年的战乱。

    当然这一切问题在大地之神——或者用知情人的说法，狮鹫领主——的庇佑下，全部都迎刃而解。数以千记的大车从李维的领地上源源不断的运来了大量物资，除了那种蕴藏有微弱大地神力的燕麦之外，还有盛满干rou、香肠、香料、盐和动物毛皮等等物资的木桶，以及身躯犹如小孩一般，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大鱼。

    不过这仅仅解决了吃饭的问题而已。北境郡的土地虽然广袤，但是却堪称人烟稀少，大部分都是待开垦的荒原、山地和丛林，想要消化掉将近二十万难民并没有想象那样容易。

    德克城作为北境郡的首府和规模最大的城市，居民也不过只有五万人，远远无法和光耀之都菲尔梅耶相比，根本无法容纳几十万难民的进入。李维下令将大部分身体比较虚弱的老人和孩子留在这里，大队人马继续北行，一路经过西西里城、北奥拉和其他几个北境城镇，在每个地方都留下了一些难民。不过当最后队伍准备穿越薄暮森林的时候，难民依然还有着高达十二万的数量。

    薄暮森林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虽然光耀大道穿林而过，但是即使是骑乘马匹，也要走上一天一夜的时间，如果是携老扶幼的庞大难民队伍，恐怕三天三夜都难以通过。即使是对于北境联军的上万精锐兵马来说，护送这样一支庞大队伍通过，依然称得上是个空前严峻的难题。

    一般而言，以薄暮森林作为一道分界线，以北的地方才是真正苦寒和贫瘠的王国边境之地。李维本来以为很多王都贵族都会想方设法的留在较为富庶的德克城或者西西里城，然而让他感到吃惊的是，除了少数年纪较大或者地位较低的贵族留下之外，绝大多数的王都贵族都以一副不辞辛苦的壮烈姿态表示，坚决追随狮鹫领主前往北部边境，为亚瑟王国的复兴而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这些贵族的坚决态度一度让李维史顿颇为感动，直到他看到贝利亚副总主教嘴角露出的讥讽笑容。

    “那些人并不是对于亚瑟王国有多么忠诚，这从您昏迷之后那段时间王都贵族们之间涌动的潜流就能够看到，他们不想放弃的是参与决策的权柄。”经历过许多类似斗争，经验丰富的副总主教阁下微微叹息着对年轻的狮鹫领主说，“德克城和西西里城现在都已经不是北境郡权力的核心，如果那些人留下来的话，恐怕就在权力博弈的牌局上被边缘化了呢。”

    “那些人不会觉得有些无聊吗？”李维不无恼火的哼了一声，目光隐隐有着灼热的火焰闪过。“都到了这个境地，他们还不忘记这样的想法，难道这些王都贵族除了追逐权力之外，就想不到其他东西吗？”

    “这是王都那些贵族的生存之道呐，李维大人。”巴米利杨总管软绵绵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他们和其他实权领主不同，没有领地，更没有军队，所以只能永远追逐着权力，不惜一切代价，因为那是他们唯一可以握在手中的东西呐。”

    李维回过头来，审视着宫廷总管的表情，希望能够从那张微笑的面具下面找到属于他真正的想法。不过这显然相当困难，哪怕是同样深谙权力牌局规则的贝利亚副总主教，也别想从巴米利杨总管的脸上找到任何破绽。

    “总管大人，您说的很有道理。”贝利亚副总主教语气平和，然而话里的含义却犀利如剃刀的刀锋一般，“王都贵族永远不会放弃追逐权力的可能，但是您也和他们一样没有留在那边，您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面对大地神殿副总主教的犀利质问，巴米利杨总管浅浅一笑，即使是在长途跋涉之中，这位总管大人依然能够找到机会沐浴，身上满是玫瑰香露留下的味道。“哎呀，当然是为了李维大人的利益啦。”他的微笑真诚热情，一如曾经在李维面前多次露出的表情，“因为是我们是同一阵营的盟友嘛，所以李维大人的利益也就是我的利益喽。”

    李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相信这位总是在微笑的宫廷总管，不过从与太监的历次接触看，似乎他还是没有做出什么伤害李维利益的事情。“既然这样，巴米利杨大人，我请你继续发挥不眠之眼的职责，查明那些贵族的一切动向，并且向我——亚瑟王国的全境守护者汇报，可以吗？”

    “乐意从命，李维大人。”巴米利杨总管微笑着向狮鹫领主深深鞠躬，动作宛如在黄金王座旁边领受王命一般，带着装腔作势的优雅和恭敬，“很可惜的是，随着王都的陷落，不眠之眼的情报网所剩无几，恐怕一时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我会尽力而为，先告辞了。”

    看着太监离去的背影，李维和贝利亚副总主教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之中找到了不确定。

    “这位总管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李维不解的挠了挠头发，“难道他真的是想要帮忙，因为那个在酒馆里半开玩笑缔结的盟约么？”

    “李维大人，我认为您不该相信他，至少在权力架构彻底稳定之前不行。”贝利亚副总主教脸色肃然的摇着头说，“即使是在大地神殿里面，我也曾经听到过一些关于这位无垢者的传说，他曾经深得狂王陛下的信赖，不过在王都血夜之中却又扮演了帮助当时是王太子的龙王陛下竖起反旗的角色。总而言之，这位宫廷总管似乎总能够站在最后胜利者的身边。”

    “贝利亚先生，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我就是那个最后的胜利者吧？”李维不禁苦笑起来。

    “谁知道呢？或许就是这样。”贝利亚副总主教也笑了，不过笑容却显得有些神秘，“李维大人，就让我们关注这位宫廷总管大人会在您的身边呆多久吧。”

    两人一面交谈，一面穿过黑城堡旅店的橡木大门，走向搭起无数帐篷的院落。这里和李维的记忆中相差不大，只不过那位酿得一手好酒的胖老板已经离开了不短的时间，柜台和桌椅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土。

    黑城堡旅店原本作为一处军事要塞，比普通旅店的规模要大很多，但是也只有少数人能够享受在遮风挡雪的房屋里面休憩的福利。作为亚瑟王国的全境守护者和联军公认的统帅，李维当然能够拥有一个最大的房间，不过他并没有选择在这里居住，而是将它留给了几名年纪较大的难民们。

    既然连全境守护者大人都这样做，那些王都贵族也只好都摆出一副高姿态，将房屋让给了身体较弱的老人和孩子，其中有些是平民百姓，也有些是豪门贵族。

    两名全副武装的十字军剑士站在一座巨大的牛皮帐篷门前，他们都披着厚实的羊毛披风，身体在寒风之中挺得笔直，双手拄着双手巨剑的剑柄，锋利的剑锋浅浅的插入冻土之中。看到李维和贝利亚副总主教走来，两名十字军剑士都微微低头，铁手套重重叩响了胸甲。

    “领主大人，贝利亚副总主教大人。”

    李维向他们点了点头，“打前站的人是否已经返回了？”

    “是，几分钟前刚刚抵达。”左侧的十字军剑士简洁有力的回答说，声音透过全罩式头盔显得有些沉闷。

    因为关系到大队人马能否顺利通过薄暮森林，而且在通过之后是否能够及时得到安置，被派出打前站的几位骑士当然都是李维最为信任的人。当李维走进牛皮帐篷的时候，三名打前站的骑士——霍尔、盖文和里亚特正在一面喝着煮热的葡萄酒，一面和焰轮骑士威尔普斯交谈着。看到狮鹫领主走进来，帐篷里面的人立刻纷纷站起行礼，铠甲相互撞击的金属铿锵声响成一片。

    李维脸色严肃，一丝不苟的叩胸回礼，然后看向三人之首的霍尔骑士，“霍尔骑士，事情办的顺利吗？”

    “一切顺利，李维大人。”霍尔骑士回答说，“苏加德大师在接到您派去的大乌鸦传达的消息之后已经着手安排，现在爵士堡、绿堡、永冻堡、浮冰城和其他几处新建营地都做好了接纳难民的准备，房屋和帐篷加起来预计应该可以接纳十万以上的难民，粮食、衣物和其他必需品也都准备的十分充裕。”

    李维满意的点了点头，“我相信苏加德大师能够处理好这些事情，不过你有没有和他说清楚，我们现在的队伍是足足十二万人，比预计要大一些？”

    “苏加德大师已经吩咐下去，沿途一些村落还能够至少分流两万人。”霍尔骑士说。“李维大人，另一方面，大山猫和银狼率领的野兽部队也已经将光耀大道沿途森林中的兽群清理和驱逐干净了，我们通过的时候，连一声鬣狗或者别的野兽的嚎叫声都没有听到。”

    “只有一个小时一次准时响起的狼嚎，简直就像是在报时一样啊。”里亚特骑士在一边笑嘻嘻的补充说。

    “那是驱逐兽群的必要做法，大山猫虽然更擅长猎杀难缠的猛兽，但是真正能够让为数众多的兽群远离光耀大道，还是要归功于银狼伊斯方所率领的狼群。”霍尔骑士说。

    “是否应该让狼群暂时离开光耀大道，至少是不要嚎叫呢？”李维轻轻皱了皱眉头，“我担心狼嚎声会让难民出现误会和害怕，进而引发搔动。”

    “那应该不碍事，只要狼群不在路边出没，就不会引起误会。”贝利亚副总主教捻着胡须说，“至于狼嚎的声音，我看还是保留比较好，因为薄暮森林可是北境郡大名鼎鼎的险地，里面如果连一声野兽的嚎叫都听不到，怕是更要让人心生疑惑了。”

    “贝利亚先生，您说得对。”李维思考了一下，然后点头同意，“那么诸位，立刻通知所有人做好准备，明天一早，大队人马开始分批穿越薄暮森林。”

    “遵命！李维大人！”帐篷里面的众人一起大声回答，声音铿锵有力，如同吹响的战斗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