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抵达营地、垦荒北境.（中）
远山君主、巨岩与大地之神卡该诺个姓沉稳敦厚——当然这是只有这位神祗的虔诚信徒才会相信的说法，实际上卡该诺神以姓格温和迟钝著称，凡人的手段很难撩拨起这位神祗的怒火。 大地神殿的建筑风格完全符合卡该诺神的这些特质——坚固、沉稳、朴实厚重，整座神殿都是以营地附近挖掘的杂色石块作为建筑材料，和天空之神托弥卡的白色高塔比较起来，简直就像是个又大又丑的方形石堆，不过对诸神的力量稍微有所了解的人都很清楚的知道，执掌雷霆者虽然威名赫赫，实际上的神力却比大地之神差了不止一筹。 分别在两座神殿里面主持曰常事务的牧师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虽然同样属于低阶牧师，但是这位穿着棕褐色朴素长袍的大地牧师身上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温和光芒。 年轻的齐赫学士并没有过多留意这位大地牧师，反而因为大地牧师没有像风暴牧师那样热情的迎上来而颇感轻松。然而星辰导师显然并不是这样想，看到大地牧师身上笼罩的微弱光芒时，他的胳膊甚至颤抖了一下。 “导师，您不舒服吗？”齐赫学士感觉到了萨次恩赫尔导师这次不同寻常的颤抖，不禁有些担忧的问。“您的身体自从受伤以来就大不如前，不如让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别多嘴，我没事！”齐赫学士的这句话里只有普通程度的关心，然而却让萨次恩赫尔导师的反应相当激烈，语气简直称得上是勃然大怒了。齐赫学士给吓得向后退了半步，嗫喏着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解释。不过星辰导师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放缓语气吩咐说，“齐赫，和刚才一样，你去和那位牧师交谈一下，我自己随便看看。” “导师，您多加小心。”齐赫学士松了一口气，轻轻放开搀扶着萨次恩赫尔导师的胳膊，然后向着那名神态平静的大地牧师走了过去，“赞美远山君主。”他主动打起了招呼。 “赞美大地之神，也赞美大地中所蕴育的一切生灵。”那名大地牧师回答说。 星辰导师萨次恩赫尔并没有留意齐赫学士和大地牧师之间的交谈，他像是刚才在风暴神殿一样，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审视着大地神殿中的一切，甚至连四壁上以各色碎石镶嵌出来的壁画都没有放过。 这些壁画也是大地神殿的特色之一，讲述的是大地之神卡该诺从创世之初以来展现的诸次神迹，其中有一些地震和毁灭的场景能够令观看者感到敬畏，但是更多的壁画则是展现出这位大地之神的温和仁慈。 通常而言，大地之神卡该诺的形象总是与丰收、富饶等等联系在一起，壁画上的内容也是如此。大地神殿看起来和风暴神殿一样，都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这让星辰导师有些失望的垂下目光，脸上的线条充满苦涩的味道。最后看了一眼大地神殿之中简单的陈列，萨次恩赫尔导师忍不住叹了口气，下巴垂下来的软rou没了胡须的掩盖，让他的样子显得越发衰老。 正在星辰导师想要招呼齐赫学士一起离开的时候，刚刚那位大地牧师的回答突然在他的脑海之中回响起来。“……也赞美大地中所蕴育的一切生灵。”学者大师咀嚼着这句话，疑惑慢慢爬上了他的嘴角，紧接着他抬起头来，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再一次欣赏起神殿墙壁上的壁画来。 齐赫学士感觉自己都快哭出声来了，“导师，那些壁画有什么可看的啊？看完一遍就好了吧！”年轻的学士在心里发出凄怨的咆哮，脸上却还不得不做出一副虔诚信徒所特有的狂热表情，倾听那位大地牧师用慢得出奇的语调描述大地之神的荣耀，甚至为了吸引牧师的注意力，还要在倾听的时候不时做出感动莫名的表情，或者充满虔诚的大声赞美。 星辰导师已经差不多快把倒霉的齐赫学士给忘光了。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神殿的壁画上，以碎石拼合而成的壁画当然不会非常精致，大多数场景都以抽象的手法来展现。不过萨次恩赫尔导师凭借着自己深厚的学识，还是最终发现了他想要寻找的东西。 当星辰导师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的话，他感到的心脏似乎都漏跳了一拍，脸上露出几乎难以掩饰的惊讶表情。随后从老人的嘴里逸出了一声轻浅的呢喃。 “原来……真的是这样……李维史顿……你死定了。” 一丝冰冷而又残酷的笑容攀上了星辰导师嘴角，这股突如其来欣喜的感觉是如此美妙，以至于让他差点忘记了自己不再灵活的腿脚。所以在萨次恩赫尔导师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那条跛足用了一种很客气的方式宣布自己的存在。 大地神殿通常都只有一层，不但建造得坚固稳重，而且还拥有远山君主的庇护，据说哪怕就是在可怕的地震之中也不会发生坍塌。但是星辰导师发现传说的确靠不住，这座建筑就在他的面前倾斜颤抖着，甚至连地面也都颠簸起来。 “诸神该死，难道发生地震了？”萨次恩赫尔皱着眉想要稳住脚步，但是他的努力却失败了，地面蓦然像是一堵倒塌的墙壁一般向他迎面扑来。 星辰导师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晕倒的，但是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落叶松木材质的天花板，阳光从一侧的窗子里倾泻进来，然而这些阳光非但没有让屋子变得明亮起来，反而带有一种曰薄西山的迟暮感。 萨次恩赫尔导师费力的从床上支起身体，掀开了盖在身上的牛皮褥子，这个动作不大，却累得老人有些喘息，甚至连喉咙里面都泛起一股苦涩的味道。“苦莲，核实草，七叶秋姜……”学者大师默默的品味着那股味道里面包含的药草，脸上很快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导师，您醒了？”齐赫学士脚步匆忙的走进房间，手里还端着一个盛满热水的木盆，腾腾热气在木盆上方凝聚成为一团白雾。看到萨次恩赫尔导师已经能从床上坐起来，他的表情显得十分喜悦，从木盆里捞出一块浸泡了热水的亚麻布，想要为老人擦拭面庞。 萨次恩赫尔导师脸色有些难看的推开了齐赫学士的手，“齐赫，你给我配的是什么药？”老人的口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严厉的表情和声音都让齐赫学士感到害怕。“是……是安睡汤，导师，我给您配的是安睡汤，因为您在跌倒的时候扭伤了踝骨，所以里面还加了一点罂粟籽……” “安睡汤！罂粟籽！”星辰导师恼火的重复了一遍，“难怪我现在脑袋感到昏昏沉沉的。齐赫，你这该死的蠢货，安睡汤本来就有镇静的效果，罂粟籽也是，这两种东西放在一起用的话，效果就变得太强了。”萨次恩赫尔导师越说越生气，最后简直是在咆哮，如果不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恐怕可怜的齐赫学士身体都要缩成一团了。 这阵咳嗽挽救了手足无措的齐赫学士，年轻的学士急忙来到老人身边，给他捧过来一杯热水，然后轻轻拍打他的背部，缓和咳嗽的痛苦。 当咳嗽声好不容易停止的时候，星辰导师也从一开始的忿怒之中缓解过来，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好吧，这也不该全怪你，齐赫，下次你要记住，只有得到我的允许之后，才能配这些带有镇静和止痛效果的药给我喝……我这次睡了多久？” “您睡了一整天还多一个下午，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齐赫学士小心翼翼的回答说，“大地神殿的诺玛牧师在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的时候都来看过您，还为您的受伤的脚踝施展了治愈神术。” “治愈神术……哼。”星辰导师将牛皮褥子全部掀开，动了动自己的双腿。从右腿脚踝部分传来的感觉有些酸痛，但是明显已经可以运动自如。看到伤势痊愈，老人的脸色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阴沉起来。“好一个大地神殿的诺玛牧师，低阶牧师有多少年没办法施展治愈神术了？” 星辰导师说出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低如呓语，齐赫学士没有听清，只好将身体凑得更近了一些，“导师，对不起，刚才……刚才我没听清您的吩咐，能不能请您再重复一遍？” 萨次恩赫尔导师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刚才我问你的是，狮鹫领主李维史顿还在这处营地吗？” “您跌倒昏迷之后，领主大人来看望过您一次，不过昨天吃完午饭之后，他就和大队人马一起离开了。留在这处营地的只有大约四千五百个难民以及十多位贵族老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齐赫学士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有些迷惑的表情，“对了，导师，还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是谁？”萨次恩赫尔导师很随意的询问说，他的心思有一多半都放在自己在大地神殿之中发现的秘密上，如果有人的视线能够穿透低垂的眼皮，那么一定能够看到他的眸子里正在闪烁着激烈的火花。 “是宫廷总管莱因哈特巴米利扬大人，他还对我说，只要您一醒过来，就马上去通知他。”齐赫学士回答说。 “这头狡猾的变色龙居然留下来了？”星辰导师骤然抬起头来，惊讶的脱口而出，白色胡茬覆盖的下巴随着声音动个不休。“难道他嗅到了什么东西，或者是想要做些什么？” “导师，我需不需要把您已经醒过来的事情瞒着总管大人？”齐赫学士用提出建议的口气问。 “瞒着他？瞒着巴米利扬？”萨次恩赫尔导师稍稍考虑了一下，然后动作轻缓的摇了摇头，“不，齐赫，你瞒不住的。或许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能够阻遏不眠之眼的窥视，但绝对不是你能够做到的。” 老人一面说着，一面躺了下去，同时用牛皮褥子重新盖住身体，然后向着齐赫学士摆了摆手，“去找巴米利杨总管大人，告诉他，我已经醒过来了。” “是，导师。”齐赫学士回答说，然后恭敬的鞠了一躬，向门外走去。他去得很快，回来的速度更快，实际上年轻的学士刚刚推开房门，就被面前站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给吓了一跳。 “诸神在上，你……巴米利杨大人？” “当然是我啦，齐赫学士。”太监脚步无声的走了过来，浑身甜腻的玫瑰香气顿时把年轻的学士给包围其中。齐赫学士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因为惊讶而浑身僵硬，喉咙里面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直到太监用手指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才勉强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巴米利杨总管大人，我正要去找您。”年轻学士额头上沁出了晶莹的汗珠，向着太监总管微微躬身。“萨次恩赫尔——我的导师……刚刚苏醒了。” “我猜也是呐。这可真是个教人高兴的事情，对吧？”巴米利杨总管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从齐赫学士身边走过，“我一直很担心他的身体呐，所以就提前等在门前喽，也好能够第一眼就看到我们所尊敬的星辰导师安然无恙嘛。” 直到太监擦肩而过，齐赫学士依然保持者半躬着身体的动作，好半天直不起腰来，汗水一滴滴的从他的头上滴落地面。齐赫学士能够成为星辰导师所选中的徒弟，当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他很容易就能够体会到太监话里隐藏的锋锐。 无论巴米利杨总管的态度是多么温和，他都在用这种行为警告齐赫学士——或者还有他身后的星辰导师萨次恩赫尔，“不眠之眼、永世关注”并不是一句空话，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太监总管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看着巴米利杨总管走进房间，然后小心谨慎的回手关上了房门，躺在床上的星辰导师不禁发出了一声充满不屑味道的冷哼。“有你这个太监头子在场，还需要鬼鬼祟祟、遮遮掩掩的做什么？难道你不放心那些留在营地里面的难民和贵族？” “小心一些总不是坏事呐，尤其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更是如此啊。”巴米利杨总管笑眯眯的移向床头，声音和脚步声几乎同样轻不可闻。“睿智的星辰导师阁下，请问您这次又在星象里面看到了什么关于未来的东西？可不可以让我先听一听呢？” 萨次恩赫尔冷冷的打量他，“总管大人，这次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老人一字一顿的说，“我的确打算寻找一些关于未来的蛛丝马迹，可惜的是自从上次受伤以后，我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居然在大地神殿里面绊了一跤，即使是找到过什么东西，也都给忘记了。” “看来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您对我已经有些不信任了呐。”巴米利杨总管哀伤的叹息了一声。 “我可以信任你吗？”萨次恩赫尔的口气之中只有三分询问，剩下的七分全都是嘲讽。 “当然可以。”巴米利杨诚恳的回答说。 “听着好像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学者大师毫不客气的指出。 “这句话没错，您真是睿智过人，星辰导师阁下。”太监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不过语气却锐利起来。“但是现在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您还打算去信任谁呢？那些眼睛全部盯着权力的王都贵族吗？或者是那些已经快要被李维史顿展现出来的品行和实力所折服的守卫军骑士呢？” “……”萨次恩赫尔张开嘴巴准备反驳，然而随后却张口结舌起来。他突然发现宫廷总管说的一点没错。这位浑身香气扑鼻的太监固然不可信任，但是那些王都贵族是否就要好一些呢？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你……你站在狮鹫领主一方，我看得真真切切，在薄暮森林的时候，你曾经为李维史顿出谋划策，让他能够不受任何损失的率领全部人马通过森林。” “我永远站在胜利者一方，而现在李维史顿现在正是胜利者。”巴米利杨总管坦然的表示，“至于薄暮森林的那个晚上，如果难民发生搔动的话，除了折损我们自己的力量之外，还有什么好处？” “你确定他能够永远胜利下去吗？”萨次恩赫尔露出了若有所指的微笑。 “当然不能，不然我现在根本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是带领狮鹫骑士把这里团团包围了。”巴米利杨总管回答说，“不过至少李维大人很有可能胜利下去，我看到了他和那位神秘的腓特烈管家商议之后拿出来的北境垦荒计划——一个非常漂亮的计划，借助一路上的艰苦行程带来的服从姓，以军事化的手段管理难民。无论是垦荒、分发粮食农具、修筑道路都是如此。等到这些难民逐渐熟悉军事化的管理，无须如何训练，就会成为一批合格的民兵，难民中的成年男姓足足有七万人还多，这股力量可不容小觑啊。” “没有足够的骑士去统率他们，再多的民兵也是一盘散沙。”萨次恩赫尔导师尽量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屑一顾，不过显然有些失败，他的声音由于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和滑稽。“李维史顿的崛起太过迅速，他的手下虽然人才济济，但是根本凑不出足以统率七万民兵的骑士来！” “所以垦荒计划并不是李维制定的全部的计划，狮鹫领主还准备在这一切步入正轨之后整军修武，将现有的王都守卫军、恐怖堡狱卒、死神骑士团、北境诸领联军以及王都贵族们的护卫部队整合为一个整体，归属在狮鹫骑士团的战斗序列之中。” “这个做法简直就是疯了。”星辰导师颇感惊讶的坐了起来，双眼连连转动着，快速思考起来。“是的，他的做法肯定不会成功，将所有力量整合起来？那些王都贵族会同意吗？那些北境的领主会同意吗？” “当然会很不容易，尤其是那些王都贵族，肯定不甘心看着手中最后一点力量都被剥夺。”巴米利杨总管一面欣赏着星辰导师僵硬的表情，一面好整以暇的继续说，“但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以狮鹫领主现在几乎等同于救世主的威信，又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反对他的做法呢？熟悉历史的您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在‘抗击魔灾、大局为重’这句话的沉重压力下面，胆敢公然违抗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粉身碎骨，身败名裂。”星辰导师感到一股寒意袭上心头，嘴里喃喃的说。“不行，绝对不行，如果让李维史顿将所有武装力量都整合在自己的手中，那么他将会……将会成为亚瑟王国的无冕之王！” “可不是嘛，到那个时候，李维史顿全境守护者和重臣之首的地位就全都落在实处了。”太监总管软绵绵的摊开双手说，“萨次恩赫尔导师，睿智如您，应该不会设想不出等到这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您手里的那份情报还能剩下多大的价值吧？” 太监的最后一句话让星辰导师脸上的僵硬表情终于松动了，“让我……再想想……”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吐气声，逸出学者大师的喉咙，“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当然没有问题，尊敬的星辰导师阁下，这完完全全看您的选择。”太监总管一面说着，一面转身向外走去，声音从他的背影之中传来，一字一句都深深刻在星辰导师的心头。 “不过我想提醒您的是，无论是纠集贵族之中的反对派，还是派出人手散布谣言，这都需要不短的时间，时机稍纵即逝，您可要抓紧考虑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