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来自精灵王廷的建议
眼看着塞拉法尔娜的身影消失在灌木丛后，李维史顿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按在剑柄上的右手由于用力过大，指节都发了白，而且正在隐隐作痛。 “她似乎没有敌意，但是目的何在？”李维不解的喃喃自语，虽然双眼在适应了黑暗之后，借助洒落大地的银月光芒，完全可以看清前方被乱石和溪流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道路，然而他的心中却看不到应该前进的方向。 “或许精灵王廷使者带来的建议能够帮助我做出判断吧。”李维不很确定的想着，然后跃上北境黑魇的脊背，急骤的马蹄声又一次在林间回响起来。 接下来的行程非常顺利，北境黑魇的强健体魄完全足以支撑整夜全速奔驰，东方刚刚破晓，天际的繁星还未彻底消失的时候，绿堡巍然屹立的古老身影已经映入眼帘。 一小群人静静的伫立在绿堡古老的城门之下，李维看到了其中七人身穿风格古朴的灰色铠甲，另外三人身披狮鹫战袍，熹微晨光洒落在他们的肩膀上，看起来犹如是身披黄金斗篷的冷峻石像。 李维确认宫廷总管巴米利扬并不在这群迎候的骑士当中，然而当北境黑魇接近城门，轻嘶着放缓脚步的时候，太监总管却带着得体的微笑出现在人群最前面。 一名铁卫骑士举起了手中的军用号角，一连串雄壮有力的音符响彻天空，回荡在绿堡的古老高塔之间。 李维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脚步匆忙的走过广场，目光只在广场右侧的绿龙身上停留了几秒钟。这头绿龙是精灵使者的坐骑，体长大约有十五米，正在用强健有力的前肢抓握着血淋淋的牛尸大快朵颐。看上去绿龙和那头袭击巴索尔村的翡翠幼龙有几分相像，但是只要曾经目睹的人，就绝对不会把两者弄混。 翡翠幼龙像是宫廷名匠用上等绿宝石雕刻出来的精美雕塑，而绿龙就像是以绿色泥巴捏成的粗劣仿制品，当李维走过的时候，绿龙转过头来，用那双深黄色的眸子注视着众人，然而其中却并没有多少智慧的火花，只有类似于比较聪明的动物——比如训练有素的战马或猎犬——见到陌生人的那种警惕神色。 有些传说故事把巨龙描述成为相当愚蠢的大蜥蜴，恐怕就是因为把高等巨龙和普通龙族弄混的缘故吧？李维的脑海之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随后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的走向绿堡古老的议事大厅。 炉火熊熊，大厅之中的温度宛如盛夏，火光为议事大厅中的一切都涂抹上一层温暖的颜色。金色狮鹫的巨型挂毯下面，头戴金环的弗莱希尔公主静静的坐在高背靠椅上，和往常一样身穿一套银色的骑士轻甲，灰蓝色的眸子里面闪动着冷峻的光芒，冷眼看去似乎与龙王菲德尔亚当斯的身影重合一处。 天骑士欧西里斯侯爵和红袍老学者苏加德大师分别坐在两边的议事桌后面，前者不但身穿绿宝石狮子铠，而且破天荒的戴上了狮头造型的全罩式头盔，护面甲将他的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而后者则神态安详，只不过不停拨弄着金属项链的手指泄露出内心的些许不安。 精灵王廷派来的使者看上去像是个金发少年，腰身纤细得如同一根芦苇，他穿着一身深绿色的外衣，上衣和裤子都以金色丝线绣出繁复精美的花纹，肩上披着同一色系、但是缀满紫色薰衣草和蓝色勿忘我花瓣的披风。李维原本觉得天骑士欧西里斯侯爵的相貌稍嫌不够英武，然而与这位精灵使者相比，却完全像是一只昂首怒吼的雄狮。这位精灵王廷使者的俊美样子绝对可以迷住一大票王都豪门的贵妇和小姐，不过过于倨傲的表情为他的容貌减去了些许分数。 精灵对于他们看来粗鄙不堪的人类通用语始终提不起学习的兴致，虽然已经担任灰烬骑士团团长和铁卫之首的职务将近二十年，欧西里斯侯爵的人类通用语依然不是很流畅，精灵王廷使者的口音问题就更加严重，他的声音分明如同清澈的河流汩汩流淌，又像是林间小鸟婉转低鸣，然而说出来的话却结结巴巴、词不达意，而且夹杂着大量属于精灵语的词汇，让人听起来十分艰难。 李维走进议事大厅的时候，恰好精灵使者刚刚作出了一番漫长的陈述，不过显然意思表达的相当困难，必须由欧西里斯侯爵逐字逐句给出翻译才行。 “……精灵女王为人类王国在这次误会之中遭受的损失感到遗憾，但需要强调的是，精灵与人类之间的友好关系由来已久，不应该因为这件事情而遭到损害。女王建议请人类王国派出最高等级的使团，前往精灵国度进行洽谈，协商这件事情的处理事宜，以及寻求共同应对目前恶魔和亡灵肆虐大陆的紧迫局面的方法。” “最高等级的使团？”弗莱希尔公主稍嫌凌厉的双眉紧紧皱了起来，壁炉火光带来的温暖根本没有透进她的眼底，“敢问需要高级到什么地步，王国的全权特使？” “还不够。”精灵使者用尽可能短的语句回答说，“签订盟约，达成共识，精灵女王需要和人类王国的王夫……我是说，可汗……生命女神艾拉拉在上，那个词是怎么说的？” “国王陛下。”欧西里斯侯爵口气僵硬的告诉他。 “对，就是这个……国王陛下。”精灵使者倨傲的点了点头，“精灵女王陛下，只会和人类王国的国王陛下，交谈，会晤。” “完全同意，不过那就只能劳烦女王陛下亲自跨入长眠导者的永夜国度了。”弗莱希尔公主口气冰冷的嘲讽说，“因为亚瑟王国刚刚在魔灾之中失去了王都菲尔梅耶和两位国王陛下。” 精灵使者有些迷惑的眨着眼睛，似乎对弗莱希尔公主的话难以理解。欧西里斯侯爵轻轻咳嗽一声，用比较缓和的口气解释说，“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说，亚瑟王国的国王陛下在不久前，已经回归了黄金树。” “原来如此。”精灵使者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那么现在，人类王国的咏者……长老，或者是别的什么统摄国政的职务……究竟是谁在担任？” “是我，李维史顿。” 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从议事大厅门口响起，犹如利刃一般穿透凝滞空气，随后响起了嘈杂的战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年轻的狮鹫领主在众多铁卫骑士和狮鹫骑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胸前的金色狮鹫徽章烁烁发光。宫廷总管巴米利扬半躬着身体，亦步亦趋的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弗莱希尔公主的身体下意识的一动，正要起身，却看到李维眼中闪过了不赞同的光芒，短暂的目光交流之后，天骑士欧西里斯侯爵站起身来，默默的向旁边跨了一步，站到了弗莱希尔公主的身侧。 “王国重臣之首，全境守护者，北境之曙光，狮鹫领主李维史顿阁下！”李维在欧西里斯侯爵让开的位置坐下来的时候，巴米利扬总管用庄重而高亢的语调宣布说。 精灵使者有些意外的审视着李维的面孔，李维向他点头致意，威严的表情完全符合那一连串响亮的头衔。于是精灵使者终于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向着李维俯身施礼。 “您的年纪让我惊讶，人类王国的咏者大人。”惊讶让精灵使者口气里的倨傲味道淡了不少，听上去要顺耳许多。“看上去您还没超过三百岁吧？据说人类上了年纪之后，下巴上应该会长出许多毛刺才对，比如坐在那边的那个人类。” “毛……毛刺？”苏加德大师忍不住捂住嘴巴咳嗽起来，一向注重仪表和风度的他脸涨得通红，连精心打理的洁白胡须都给气的颤抖不已。“这是胡须，胡须！”老学者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咆哮的冲动，双手揪着学者项链拈来拈去，从时而舒张、时而收紧的手指姿势来看，似乎将那条项链当成了精灵纤细的脖子。 “精灵和人类对于时间计算的尺度是不同的。”李维一本正经的解释说，然后话题一转，“刚才我在门口听到了欧西里斯侯爵的转述，精灵王廷提出的建议确实很有道理，现在大陆面临的局势格外严峻，精灵和人类理应携手对敌，就像是数百年前那场巨龙战争一样，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也很乐意为此前往月语森林，会晤精灵女王陛下。然而我希望知道的是，翡翠巨龙毫无理由的袭击人类村落，导致数百村民伤亡，精灵王廷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所持的立场是什么？” 李维的坦承让精灵使者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有些迟疑的回答说，“精灵王廷当然是……秉承着公平和公正的立场，衡量人类王国和翡翠巨龙一族遭受的损失，然后由……损失较小的一方对损失较大的一方予以合理补偿。嗯……不过有一个前提，人类王国必须首先释放扣留的翡翠幼龙，才能进行下一步的会谈。” 精灵使者话音才落，绿堡的议事大厅里面已经怒声四起，王国骑士纷纷瞪起眼睛，有的勃然大怒，有的高声咒骂，有的冷言嘲讽，姓格最为暴躁的钢拳骑士德拉巩逊甚至拔剑出鞘，将他那把又大又丑的双手巨剑狠狠的插进绿泥石砌成的坚硬地面上。 “李维大人，我们用这个来和他们谈判！” 叱喝和怒吼的声浪之中，精灵使者的脸上露出一丝交织着警惕和倨傲的表情，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是胸膛反而挺得更高了。“这就是精灵王廷的立场，人类王国的咏者大人，您的答复是什么？” “精灵王廷将释放翡翠幼龙作为会谈的前提，这绝不是什么公正的立场。”李维挥手压下议事厅里的搔动，然后表情平静的告诉他，“亚瑟王国只同意进行没有任何前提的会谈，如果非要设下一个前提的话，那么将惩治焚毁村落的杀人凶手作为会谈的前提，使者大人认为怎么样？” “这，这怎么可以？”精灵使者的双眼因为怒气而瞪了起来，不过气质却依然偏向于柔弱，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怒气，足足过了半分钟，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人类王国的确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损失，但是那些人类毕竟是已经回归了黄金树的怀抱，咏者大人，您应该把目光放得更远一些才好。精灵国度的善意，翡翠巨龙一族的友谊，我想这些应该是足够补偿人类王国所受到的损失了。” “人类王国所受到的损失吗？”李维目光炯炯的注视着精灵使者，“二百二十一人葬身火海，四十五人身上留下永远无法治愈的残疾，丈夫失去妻子，孩子失去爹娘，他们并未有任何过错，却被从天而降的绿色魔鬼吞噬了亲人的生命和赖以生存的家园！”这番话侃侃而谈，并不显得疾言厉色，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沉重如巨岩一般压迫着精灵使者的心脏。“使者大人，在这里你听到的或许是可以量化的数字，但是在熊熊燃烧的巴索尔村，我见到的却是宛如深渊炼狱一般残酷的景象。在巨龙战争之中牺牲的太阳咏者哈尔迪尔曾经面对巨龙一族的使者说过这样的话，‘倘若因为惩治的代价过大，就宽恕凶手的罪恶，那么我们手中的剑锋还有何意义？’，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使者是他所派来的，那可就太好了。” 精灵使者忍不住退后了一步，白皙的脸庞上表情变得僵硬起来，而且至少还知道脸红。“我……来的时候我在空中看到了那处被毁灭的村落，的确是极为凄惨，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可怖景象……”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软弱，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但是，人类王国的咏者大人，我的职责是转述精灵王廷提出的建议，而不是替代女王陛下做出决定。” 李维的表情依然平静，但是熟悉他的人都能够看出，年轻的狮鹫领主已经下定决心，准备拒绝精灵王廷的建议。就在李维准备开口前的一瞬间，红袍老学者苏加德大师突然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 “既然如此，使者大人，请您暂时去休息一下，等待我们仔细商议之后，再给您一个正式的答复。” 精灵使者默默鞠了一躬，跟随着女仆长玛莎小姐退出议事大厅，两名手持火把的狮鹫剑士随后护卫。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议事大厅里顿时响起了一阵鼓噪的嘈杂声音。 “真是欺人太甚，让我们释放那条该死的龙作为会谈的前提？”弗莱希尔公主愤愤不平的说，“释放了那条龙之后，还有什么可以用来谈的价值呢？” “而且他们的交换条件只是所谓的友谊和善意，并不想付出任何实质姓的补偿。”李维双手按着议事桌的桌面，口气冰冷的补充说，“看来就是这样了，那两条传奇巨龙被瑞斯特和塞拉法尔娜联手赶走之后，他们就想用谈判的方式，得到武力逼迫所无能为力的东西。” “接受那些豆芽的建议，就意味着放弃巴索尔村二百多位村民的血仇！”德拉巩逊低吼着，把双手巨剑重重的拍在面前的议事桌上。 “但是拒绝建议，结果又是什么呢？”苏加德大师沉重的叹息一声，手指下意识的拨弄着脖颈上的学者项链。“失去了精灵这个盟友不说，而且还要面对翡翠巨龙一族的报复，即便我们能够齐心协力击退巨龙来袭，但是当兵连祸结到来之时，会有多少村落和田地被龙息付之一炬？会有多少忠勇的战士会命丧巨龙之口？到了那个时候，北境损失的又岂止是二百条生命？” “李维大人刚才转述了精灵太阳咏者哈尔迪尔的名言，那句话听起来可是很有道理呐。”宫廷总管巴米利扬浅浅一笑说，“我们手中的剑是为了保护我们的权益，并非不能宽恕那条绿龙的罪孽，否则也不必留它一条姓命。但是做出宽恕决定的一方，只能是弗莱希尔公主殿下、全境守护者阁下以及我们圆桌议事会，而不是什么精灵王廷。” 宫廷总管甚少在局势未定之前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一次的发言有理有据，更是让人不禁刮目相看，议事厅之中随后响起了一阵赞同的声音，就连一向粗鲁的德拉巩逊都对太监露出赞许的笑意。 “巴米利扬大人说的很有道理。”李维露出用心思索的表情，“我们必须拒绝精灵王廷的建议——也就是拒绝将释放翡翠幼龙作为谈判的前提条件，但是又不能和精灵交恶，或者引发翡翠巨龙一族的疯狂报复。想要做到这件事情并不容易，看来我必须亲自率领使团，前往月语森林的精灵国度，会晤那位神秘的精灵女王陛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