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针锋相对，据理力争
在他十六年的生命之中，格伦沃姆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是一个笨嘴拙舌的人，而现在他终于有了这样的错觉。花妖精的声音听上去又急又快，不少字眼听上去都像是尖锐而无意义的噪音，似乎是属于一种特殊的语言分支。然而仔细倾听一段时间之后，格伦沃姆却惊奇的发现，那原来只是带些野精灵腔调的通用语，不过语速比普通人讲话要快三倍以上罢了。 格伦沃姆试着为自己辩解，在酒馆马厩工作的经历让他比一般骑士了解更多的乡村俚语，口才也相当出色。然而每当他说出一句辩解的话，花妖精就给了他三句以上的咒骂，从多个角度论证可怜的侍从骑士是一个粗鲁可笑下流无耻卑鄙懦弱……的头号人渣，尤其是喜欢用又粗又长又硬的东西——当然，那指的是戴着铁手套的手指头——去捅花妖精柔弱的身体。 争辩实际持续了还不到五分钟，但是对于格伦沃姆来说，却好像是经过了五个昼夜那么久，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起来，为自己辩解的口气也显得越来越无力。 正在花妖精准备乘胜追击，用一连串高亢的咒骂胜利结束这次言语交锋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然后一只黑羽红眼的鸟儿从天而降，落在了格伦沃姆的肩膀上。 “吵架？吵架？喜欢，喜欢！” 无论是以哪个种族的审美观点来听，大乌鸦说通用语的怪异语调都绝对称不上悦耳，格伦沃姆原本也感到有些听不入耳，然而在这个时候，耳边回响的声音却宛如，恐怕就是传说之中父神的天国之中回荡的圣歌也不过如此了吧？ 花妖精同样吓了一跳，“会说话的鸟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出现，而且这幅样子……”小小的脑袋左右摇晃着思考，然后猛地身体僵住，一秒钟之后，从花妖精的嘴里发出了一声尤其高亢尖锐的惨叫，“哎呀，该死！是大乌鸦！” 月语森林同样有着大乌鸦这种强壮的鸟儿，不过并不像腐灭沼泽黑鸦部落的大乌鸦那样聪明，前者只不过是一种普通的野鸟，而后者却是黑鸦女巫一族的幼生体。不过对于花妖精来说，两者看上去并无区别，都是自己种群的可憎天敌。 花妖精的幼生体对于大乌鸦来说，是最为上等的可口食物，两者之间发生的冲突的历史，几乎比月语森林本身的历史还来得古远一些。这只会说话的大乌鸦刚一出现，就将花妖精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花妖精翠绿的眸子和大乌鸦血红色的眼珠相对，小小的面庞上居然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我是花妖精莫尼一族的族长，萝莉姬儿，对面那只报丧鸟儿，你有名字吗？”花妖精一面尖叫，一面向空中一跳，随后展开了一双宛如蝴蝶一般五彩斑斓的翅膀，飞上古树长老莫尼的头顶。 “黑鸦伶俐嘴！我就是，我就是！”大乌鸦不甘示弱的怪叫一声，在格伦沃姆的肩头踱了两步，然后拍了拍翅膀跳上了年轻侍从骑士的脑袋，与花妖精在同一高度彼此对峙。 王廷殿堂一角发生的小小交锋方兴未艾，而狮鹫领主和翡翠龙王之间的交锋更形激烈，寒暄一过，双方完全没有经过相互试探的阶段，从一开始就直接进入谈判的主题。 “李维史顿大人，”翡翠龙王湛青奥古斯都首先开口，他的通用语说得很好，甚至比绝大多数精灵都要流畅。“很高兴能够看到你亲自前来月语森林，就前段时间在人类王国，我们彼此之间发生的误会进行谈判……” “尊敬的翡翠龙王陛下，恕我无礼打断，您刚才的话里有个错误。”李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开口打断，双眼之中闪动着果决而坚定的光芒。“发生在亚瑟王国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什么误会，而是确切无误的罪行，一头翡翠幼龙毫无道理的袭击了人类的村落，导致非常严重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您或许已经亲眼看过，巴索尔村整整一个村落化为灰烬，一百零五户村民只有五十三户幸存，足足二百余人葬身火海，幸存者之中多半身上带有严重的烧伤。而更加严重的伤口留在他们的心底，永远无法愈合。” 李维的语气并不显得多么激烈，然而话里的意思却显得异常严厉而毫不退让。翡翠龙王的脸色顿时一僵，他已经想到过这场谈判必然不会太过容易，然而从一开始就遭到如此确定无疑的拒绝，依然让他忍不住露出了恼怒的表情。 翡翠巨龙和人类王国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冲突和摩擦，作为调停一方的精灵王廷实际上并不十分清楚。翡翠龙王虽然并没有刻意用谎言欺骗，但是在很多关键的地方也采用了轻描淡写的语气一带而过。甚至不少精灵还以为那只翡翠幼龙固然不对，但只不过是伤了几个人和烧了几栋房屋，对人类王国为此大动干戈颇感到有些可笑呢。 李维的话音刚落，骤然而起的嘈杂声如同燎原烈火一样席卷整个王廷殿堂，精灵一族从本质上毕竟属于善良种族，包括那些高等精灵在内，不少面孔上都露出了惊讶和同情的表情。 毕竟数百条生命不是一件小事情，哪怕是和翡翠巨龙一族关系密切的三位咏者都不禁眉头深锁，尤其是生命女神神殿的仁慈咏者，这位年长的精灵女姓为人类平民所遭到的创伤而深感悲哀，双眼甚至隐约闪动着泪花。 湛青奥古斯都轻轻皱着眉头，王廷之中的声音逃不出他敏锐的双耳，当听到一些高等精灵的盟友也对此颇有微词的时候，翡翠龙王心中浮现起更加深重的忧虑。“翡翠巨龙并非高傲到不讲道理，对于人类所遭到的损失，只要是能够提出证据，翡翠巨龙愿意全额进行赔偿。”他突然高声宣布，声音在王廷殿堂高高的穹顶下面回荡。“此外，翡翠巨龙还愿意拿出额外一部分珠宝，来补偿那些幸存者所受到的心理创伤。” 这些话可以说是合情合理，李维脸上的表情变得缓和了一些，王国使团的几名成员更是露出放松的神情。“看起来翡翠龙王陛下还是通情达理的。”矮人铁匠大师布雷贝对狼头人酋长沃夫这样说，后者连连点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表示同意。 然而他们高兴的太早了，湛青奥古斯都随后说出口的话让所有人都感到怒火中烧。甚至连精灵王廷评议会的成员都发出了一阵不满的搔动声。 “不过翡翠巨龙一族的鲜血也不能白流，李维史顿大人，我要求人类王国交出伤害绿钻佐尔格、并且将龙族心头血炼制成药剂的那个人，以便平息巨龙一族的愤怒。” 湛青奥古斯都的话音未落，就被一阵炸起的怒吼声给淹没了，“这是妄想！”矮人布雷贝第一个厉声大叫，紧接着是格雷斯爵士沉稳而冰冷的声音，“犯下可怕罪行之后还提出这样的要求，翡翠巨龙难道还不够不讲道理吗？” 姓格耿直的兽人统领壮猪甚至伸出手去抓背上的斧头，幸好罗德里格斯爵士就在他的身边，一把按住了壮猪的手臂。 “不要冲动，李维少爷早有预料。” 李维的确对此有所预料，巨龙一族的傲慢和他们糟糕的脾气同样闻名遐迩。翡翠巨龙虽然不像是火钻巨龙那样脾气暴躁，也不像是暗影巨龙那样阴险恶毒，但是也绝对不能说是容易打交道的。翡翠龙王湛青奥古斯都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赔偿损失，李维就猜到他后面必然会提出让人无法接受的条件。 “伤害翡翠幼龙的人吗？”李维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意，双眼仔细审视着湛青奥古斯都的表情，“当时那只翡翠幼龙发了疯一样攻击村落，杀害平民，是我亲自带领部队前去阻止，将其击伤之后关押起来。翡翠龙王陛下，如果说伤害翡翠幼龙的人的话，那么他现在正好站在您的面前！” 湛青奥古斯都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狰狞，不过眨眼就恢复了平静。“我只要求人类王国交出‘那个’人，弥补翡翠巨龙一族受损的尊严。”翡翠龙王似乎担心李维没有听懂，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只差没有将潜藏的意思宣诸于口——“至于那个人究竟是谁，那就无所谓了。” “罪行就是罪行，哪怕是拿出再多的财富进行弥补，能够补偿的也只有物质上遭受的损失。”李维的口气之中带着愤怒，以及一种nongnong的苦涩和哀伤，“失去亲人的悲哀，以及在心中留下的伤痛，翡翠龙王陛下，那些并非是物质财富所能够补偿的。所以我们不会交出任何人，而且还要那只翡翠幼龙在绿堡的广场上公开认罪！” “我必须承认，你比我想象的更要勇敢，李维史顿大人。”提议遭到拒绝，翡翠龙王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但是并没有如高等精灵们想象之中那样勃然大怒，反而用赞赏的语气感叹了一句，不过随后话音一转，口气变得冰冷无情起来。“但是仅仅勇敢是不够的，许多比你年纪更大，实力更强的精灵、人类以及其他智慧种族的领袖都不敢对巨龙一族这样说话，因为巨龙一族的力量比你想象得更要强大和可怕！” “就像是在巨龙战争里面展现的那样？”李维毫不示弱的针锋相对，“常绿之塔、龙炎平原、天之断层，巨龙一族的确展现出可怕的力量，然而血洒长空的却并不仅仅是不甘受巨龙一族压迫的各个种族的子民，伴随着致命的龙息从天而降的东西，还有宛如暴雨一般洒落下来的龙血！” 数百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常绿之塔的王廷殿堂之中公然顶撞翡翠龙王，哪怕是当初被迫与精灵一族签下互助协议，这些骄傲的巨龙依然摆出了一副恩赐一般的嘴脸，而且要求在精灵一族的王廷殿堂之中摆放下翡翠龙王的王座。 看到翡翠龙王的脸色变得铁青一片，精灵女王的心里甚至浮现起一阵细微的欣喜感觉。或许精灵一族的安抚策略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这些骄傲的巨龙已经被残酷的战争给剪去了爪牙，现在居然变成了一副欺软怕硬的样子。 不过精灵女王却不能放任这种僵持继续下去，精灵一族是来调停双方矛盾的，而不是眼看着谈判进入僵局的。面对李维语气锐利的反击，翡翠龙王一时找不到合适话来做出回答，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精灵女王柔和的声音恰好就在此时响起，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生命女神艾拉拉在上，听到人类王国和翡翠巨龙之间发生的冲突，不禁让我心里泛起难言的哀伤，善良阵营的力量本来应该用在抵御和消灭那些违背自然之道的邪恶阴影上，而不是彼此对抗消磨。”精灵女王开口的时候，整座王廷殿堂都安静下来，除了大乌鸦伶俐嘴和花妖精萝莉姬儿还在压低声音争吵不休之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侧耳倾听。“翡翠龙王陛下，亚瑟王国摄政王阁下，两位之间的立场分歧是如此明显，而且各自均有不得不坚守的理由，不过能否各自退让一步，找到一个双方都能够满意的解决途径？” “赔偿数额可以协商，不过人类王国必须交出那个人，否则无法弥补翡翠巨龙一族受损的尊严！”湛青奥古斯都口气刻板的说。 “翡翠巨龙必须认罪道歉，否则无以抚慰在恶行之中死去的无辜灵魂。”李维立刻针锋相对的宣布。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条件硬邦邦的摆在了精灵女王的面前，令她的脸上露出了颇为无奈的苦笑。“那可就难办了，两位，既然是谈判，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总要有所让步才行。” 翡翠龙王湛青奥古斯都倨傲的卷起嘴唇，“这已经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 “假若谈判破裂，用龙血作为奉献给长眠导者的祭品，无辜者的灵魂同样也会得到抚慰。”李维用极为认真的口气回应说。 再次针锋相对，精灵女王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黯然。“冲突真的在所难免吗？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彼此之间的鲜血继续流淌？”她简直泫然欲泣。 “尊敬的……女王陛下，翡翠龙王……陛下，还有人类……的摄政王阁下……”一个声音突然从周围的人群之中响起，里面夹杂着沙沙细响，听上去好像是微风吹拂树叶的声音，“我……是古树一族……的长老莫尼摩尼莫尼……我有个……好主意，相比可以让大家全都……满意。” 精灵女王的表情之中带着有些可疑的不很情愿的感觉，“莫尼长老，请您尽量克制发表真知灼见的尺度，对于时间计算的尺度，人类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她低声提醒说。 古树长老点头肯定，脖颈处发出咯吱嘎吱的摩擦声，“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会长话短说……” “不，糟透了。”欧西里斯侯爵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呻吟，本来坚毅、冷漠、俊美如石雕的面孔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表情，甚至可以称之为……畏惧？ 铁卫骑士之首、绿狮子欧西里斯侯爵的英勇之名冠于王国，即使是圣白石堡遭到数万恶魔大军围城的时候，都没有让精灵天骑士露出丝毫惧色，仿佛战死对他来说只是平静安详的归宿而已。看到欧西里斯侯爵居然产生了畏惧，李维忍不住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那根正在缓缓爬上平台的古树长老。 “……的确跟盆栽没什么两样。”没有在古树长老莫尼身上发现任何值得畏惧的东西，李维嘟囔了一声，向着欧西里斯侯爵摊开双手。“天骑士阁下，您究竟在畏惧什么？” “您可能还不知道古树一族的可怕，李维大人。”欧西里斯侯爵艰难的开口说，“他们是最好的守护者，能够制造大量枯木卫士，组成最为坚韧的防线。由于他们属于自然精灵，除了火焰之外，对其他元素魔法也具有相当强大的抵抗力，同时还能够以生命的力量克制告死者。” 李维用力的点点头表示同意，“的确很强大没错，但是这不应该是您产生畏惧的理由啊，难道古树一族和您曾经发生过冲突吗？” “比起本身强大的力量来说，古树一族在月语森林之中更以出了名的爱好长篇发言著称……李维大人，这位莫尼长老应该还不足一千岁，在古树一族之中，几乎还算是未成年的孩子，您知道为什么精灵王廷评议会让这个孩子当上古树一族的长老吗？。” 李维不解的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古树的年纪越大，语速就越慢，当初精灵王廷曾经选择了一位年龄足有三万多年的生命古树担任长老，结果在就职仪式上，他就以一次长达足足五十个小时的亢长演说震撼了所有人。”欧西里斯侯爵的嘴角微微抽搐两下，看来即使是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他对当时的悲惨经历仍然有所畏惧。“精灵三族有史以来第一次团结在一起，太阳咏者提出提案，然后全票通过，要求古树一族选择年纪最小的前来担任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