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蹈火冲烟三昼夜（二）

    看到无数道高温炎流在恶魔大军之中蔓延肆虐，月光林地前哨的方向顿时欢声雷动，响彻云霄，不少帽子、手套和盾牌都被抛上了半空中。呐喊着“月语森林万岁”和“狮鹫领主万岁”的声音几乎一样多，一样大，每个人都在扯着脖子大喊大叫，甚至连一向矜持的高等精灵——包括绿叶咏者西蒙金舌和银飞马骑士团长瑟兰迪斯都不例外。心地善良的仁慈咏者更是泪流满面，为狮鹫领主李维史顿的功绩向生命女神艾拉拉献上自己最为诚挚的祷言。

    与之相反，恶魔大军的阵营之中则被一片死寂所笼罩，诡诈主君沙克罗斯坐回自己那张黑曜石王座上，脸色阴沉得仿佛像是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天空。他的喉咙之中也确实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然而却不知道应该向谁大发雷霆才好。

    向破坏了高等隐身术的狮鹫领主李维史顿？然而双方之间的仇恨程度早已不共戴天，李维史顿在北境郡、南方四郡、圣白石堡和王都菲尔梅耶与深渊恶魔连场大战，死在他和他的那些部下之手的恶魔不下数万，无论诡诈主君有多么愤恨仇视，在攻下月光林地前哨之前也没有任何办法。

    向没有成功掩护那些深渊炼魔逃离的焚灭龙王达里迦？这位龙王陛下可不是能够随意呵斥的对象，而且他刚才做出的判断十分准确，命令更是非常及时，即使是诡诈主君本人指挥也没法做到更好。

    迟疑良久，诡诈主君沙克罗斯只好下令将翼魔歼灭者的团队长处死。因为正是他在执行焚灭龙王的命令时，出现了一个致命的延误，导致黑暗天幕并没有及时遮挡住那些深渊炼魔，结果不但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还白白浪费了翼魔歼灭者团队的这张王牌。

    至于这天上午的攻势也就此结束，损失惨重的恶魔大军从战场上撤了下来，留下的尸体数不胜数，有些地方甚至层层叠叠的堆了一两米高。死伤的恶魔身体上流出鲜血形成了许多紫红色的泥潭，一阵强风吹过，夹杂着刺鼻硫磺臭气的血腥味被带向了月光林地前哨的方向，熏得站在木墙上和瞭望塔中的守卫者们头晕脑胀，几乎没法呼吸。

    对于这个麻烦，就连李维都拿不出什么解决的好办法，最后只好集合全部生命女神神殿的牧师，在仁慈咏者的带领下集体施展“空气滤清”神术，这才让这些混浊污秽的气息散去了不少。

    然而这只是暂时缓解，并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同时这个叫做“空气滤清”的神术等级也高达三环，对于生命女神神殿的牧师们来说，每进行一次空气滤清的神术，就意味着一个治疗重度伤害的神恩被白白消耗掉了。

    在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刻，一个神术往往意味着一条生命，这样算来，恶魔大军以尸体造成的麻烦，甚至比他们的猛烈攻击给月光林地前哨的守军造成的伤害还大。

    另一方面，秘箭手拉瑞月弓带领着几名精灵神射手，正在陪同李维史顿，绿叶咏者西蒙金舌、绿狮子欧西里斯侯爵和银飞马骑士团长瑟兰迪斯等人巡视营地，勘察恶魔大军对于防御工事的毁损。跟在李维身侧担任护卫一职的是侍从骑士格伦沃姆，罗德里格斯爵士因为在挡开那座倒塌的瞭望塔时受了一些轻伤而没有参加。

    当然，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罗德里格斯爵士根本就是毫发无损，不过确实也因为抵挡瞭望塔的时候有些用力过度，身上那些抑制死亡气息的饰品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不得不去找迪什先生进行修复。

    月光林地前哨的防御工事受损情况并不严重，毕竟恶魔大军的前锋并未能够接触到足以展开近身战斗的距离，只有七八座瞭望塔被摧毁，木墙上也被连珠火球炸开了一处大约三米多长的豁口。而且修缮工作在战斗停息之后就已经展开了，一些身强力壮的野熊人和兽人士兵正在喊着号子，将修补用的原木抬到位置上去，然后由几名上身布满复杂花纹的野精灵用藤条和绳索将那些原木固定好。李维原本以为是野精灵战舞者在做这件事情，不过仔细注意之后，才发现原来都是那些让迪什先生在身上绘制了战舞纹身的年轻剑舞者。

    李维等人的到来让这些士兵显得极为兴奋，他们放下手中的工作，纷纷发出欢呼，而李维也在频频点头回礼，脸上露出喜气洋洋的表情。

    然而当士兵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上之后，狮鹫领主转过头来面对众人，目光之中却和表情不同，透露出深深忧虑的味道来。

    “防御工事还是太脆弱了。”他语气十分沉重的对绿叶咏者说，“今天的战斗与其说是正式交锋，还不如说是一次带有试探味道的突袭，就有四分之一的瞭望塔毁于战火，如果展开全面战争的话，这些防御工事带来的帮助简直微乎其微。”

    “李维阁下，有我们强大的精灵神射手部队，那些恶魔想要冲到营地外围的话，可没那么容易。”绿叶咏者还没回答，走在他身边的银飞马骑士团长瑟兰迪斯已经开口，那张年轻的面孔因为兴奋而显得神采飞扬。“看吧，战场上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就是我们胜利的象征！”

    “瑟兰迪斯大人，你把战争想象得太简单了。”秘箭手拉瑞月弓摇头苦笑起来，“在刚才的战斗之中，弓箭手部队确实发挥很出色，但是那只是在瞭望塔被恶魔的魔法纷纷摧毁之前，至少有一半弓箭手因为害怕被选为魔法打击的对象而停止射击，如果不是李维阁下及时解除了那些深渊炼魔的隐身术，恐怕现在营地的木墙早已经被攻破了。”

    “精灵弓箭手的技术无可挑剔，但是战斗的意志差得远。”狙魔箭手格雷斯爵士补充说，“而且我们的物资消耗也非常大，尤其是难以补充的爆裂火焰箭和银合金破甲箭更是如此，如果像今天上午这样的激战再持续几个小时的话，我们就只有用普通的箭矢迎战了。”

    “我们一向使用的铁木箭威力明显不足，对付角魔督军这样的敌人时，普通弓箭手甚至无法做到洞穿他们的鳞甲，而神射手的数量毕竟有限，今天上午的战斗中还有五人阵亡，十余人受伤。”拉瑞月弓的声音之中多了一丝哀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让自己的情绪平抑下来。“所以我完全同意李维阁下的说法，必须想办法加强防御工事，否则我们很难支持太久。”

    “加固工事的任务就交给我们野熊人吧。”野熊人首领比尔大巴斯用他雄厚低沉的声音说，“我们野熊人很有一把子力气，挖条沟打个桩什么的都没问题。”

    “不，不仅是野熊人，还有兽人，半人马，精灵、古树一族和人类。”李维史顿伸出双手，画了一个将全部营地都包括其中的大圈子，“在傍晚到来之前，我们必须围绕着月光林地前哨的三面挖掘出足够深的壕沟，壕沟后方还要钉上一面削尖、而且用火烧焦的木桩。此外，为了不让这些壕沟和木栅阻挡我方士兵出击的道路，还必须设计建造活动吊桥，最后这一方面可以让四儿首领负责。”

    小精怪首领满面笑容的叩响自己的胸甲，“密韵骑士四儿，随时为您效劳！”

    “但是我不要看到任何复杂的设计，蒸汽动力、炼金技巧自爆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功能都不需要，就是一座普通的活动吊桥，明白了吗？”李维的语气显得十分强硬，不容拒绝。

    小精怪首领露出了伤心的表情，“什么功能都不需要吗？李维阁下。”他垂下了双眼，不过很快又抬起头来，目光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一座能够自行铺设的活动吊桥怎么样？只要加上一些最为简单的炼金魔像制造技术……”

    “我是说……”李维俯下身体，双眼十分认真的注视着四儿首领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只要，一座，普通的，活动吊桥！”

    同一时间，恶魔大军也在开始修建自己的营地，由于刚刚打了败仗，部队的士气非常低落，工作效率也随之非常低下。虽然那些被精神风暴摧毁了意识的炮灰部队并没有这样的问题，但是由于主要负责艹纵他们的深渊祭司团队已经在上午的激战之始就全军覆灭，新接手的几十名恶魔祭司始终没法做到艹纵自如。

    恶魔大军的营地比精灵一方更加简陋。他们既没有搭建帐篷或木屋，也没有挖壕沟钉木栅，事实上除了一些用于预警的哨塔之外，这座营地没有建造任何防御工事，活像是在欢迎精灵们趁夜进行偷袭。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恶魔大军一向擅攻不擅守，哪怕他们和精灵一样准备足够的防御工事，在远程攻击方面较弱的恶魔也难以凭借着这些工事与精灵交手，还不如在这些方面省些时间与精力。

    唯一显示出恶魔大军惊人规模的就是成千上万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每一堆篝火旁边都晃动着纷繁杂乱的影子，飘起的烟雾宛如一根根灰白色的手指伸向天空。十多座巍峨高大的统帅轮宫共同组成了营地的核心，其中属于瘟疫主君茵陈萨麦尔的那座轮宫尤其低矮破旧，恰好又停在最为华丽的焚灭主君达里迦的火焰轮宫旁边，对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名瘦弱乞丐站在了盔甲鲜亮的骑士身边一样。

    不过三位恶魔主君谁都没有心思注意到这一点，他们都来到了焚灭龙王达里迦那座特别高大华丽、简直像是一座以烈焰宝石、红水晶和赤玛瑙堆砌而成的统帅轮宫之中，然后下令召开各支部队的统领和团队长们列席参加的军事会议。

    所有在上午的激战之中保住了脑袋的恶魔贵族全都来到了轮宫里面，人数足足过百，将轮宫大厅几乎塞满。这也是会议在焚灭主君达里迦的轮宫之中举行的原因之一，如果换成是瘟疫主君或者诡诈主君的统帅轮宫的话，根本无法容纳数量如此众多的强大恶魔。

    通常有十个以上恶魔参加的军事会议都会显得非常嘈杂，而且最后往往会以一场殴斗作为结束。与很多人的认知有所不同，深渊恶魔并非是一个团结的种族，而是由数百个彼此存在严重分歧甚至仇恨的种族组成，他们之间唯一的共识恐怕就是离开生存条件极度恶劣的深渊地狱。

    不过这一次，统帅轮宫之中却鸦雀无声，只能听到那些恶魔沉重而紧张的呼吸声。能够让这些强大而桀骜的高阶恶魔都噤若寒蝉的存在当然就是三位恶魔主君。

    三把王座并排摆放在轮宫大厅的末端，焚灭龙王达里迦的王座赤红如火，上面镶嵌着无数珍贵的宝石，充分展现了龙族一贯的审美观点；瘟疫主君茵陈萨麦尔的王座苍白如陈年骨骼，周围萦绕着淡淡的黑色烟雾，更是衬托得这位恶魔主君阴森诡异，宛如一具披着裹尸布的活尸。

    诡诈主君沙克罗斯的王座与二者都不相同，是一把外观非常朴素的黑曜石王座，尤其是上面没有镌刻任何魔法符文，也没有任何魔法灵光，如果不是摆在了两位恶魔主君的王座旁边，几乎会让人误以为是哪个边缘地带的恶魔领主的座位。不过沙克罗斯却似乎对这把王座十分珍爱，走到哪里都要随身携带，而且只允许他手下的两名角魔统领搬运和触碰。

    大厅之中压抑的气氛主要是来自于这位诡诈主君，就在刚才，他勃然大怒的将一名前来报告部队损失的深渊卫士处死。狂怒的沙克罗斯只是做了一个手势，就将那名相当于人类大骑士长实力的深渊卫士连带着那身厚重的铠甲一起化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这次组成恶魔大军的部队分别归属三位恶魔主君。其中五成来自亚瑟王国的荣耀之都菲尔梅耶，隶属于焚灭龙王达里迦麾下，四成来自进攻西风郡的部队，隶属于瘟疫主君茵陈萨麦尔，只有不到一成的部队是诡诈主君沙克罗斯的部下。

    然而从比例上说，受损最严重的也是这位沙克罗斯陛下，他麾下的十二位实力强悍、接近领主级的深渊炼魔已经在上百精灵神射手的银合金破甲箭攒射下尸骨无存，而那位翼魔歼灭者的团队长也因为贻误战机，被他亲手砍下了头颅，现在还悬挂在统帅轮宫的尖顶上随风摇摆。

    如果沙克罗斯的称号不是诡诈主君的话，那么他刚刚作出的勃然大怒的表现确实符合一名深渊恶魔的姓格，不过现在则让那些统领和团队长们面面相觑，个个都脸色阴郁，默默无言。

    “太难看了，实在是太难看了！”沙克罗斯的声音宛如一团灼烧的烈火，霍然从黑曜石王座上站起的姿态也很像。“”

    “你很急躁，沙克罗斯陛下。”焚灭龙王达里迦突然开口，平静的声音打破了静默，“通常扮演这个角色的人都是我，焚灭主君，火焰之王，焦热地狱和荒芜大地的至高领主。而你——诡诈主君沙克罗斯——应该像是一块坚冰，正如你的领地黑冰地窟一样。”

    “我没有办法冷静！达里迦兄弟！”沙克罗斯猛然回身，动作快如闪电，双眼之中似乎燃烧着两团火焰，仔细看上去似乎还有惊惧的味道。“我已经对着至高无上的大君主发过誓，用我的生命和地位向他保证，一个半月之内让他得到月语森林，以及至少一万精灵奴隶！”

    “那么你还剩下一周时间。”焚灭龙王达里迦理解的点了点头，随后又双手一摊，“抱歉，是六天半，今天上午我们已经被打得损兵折将，不得不就地休整了。”

    “只剩下六天半的不是我，而是我们。”诡诈主君沙克罗斯恶狠狠地额咬着牙说。

    “那是你向着大君主做出保证的，沙克罗斯！”瘟疫主君茵陈萨麦尔用嘶哑难听的声音指出。

    “大君主眼里看到的是我们三个的失败，而不单单是我！”沙克罗斯语气激烈的吼了回去。“现在没有退路的是我们三个人，茵陈萨麦尔兄弟，如果一周之后月语森林依然拿不下来，你以为你能够逃脱大领主的愤怒吗？”

    达里迦注视着沙克罗斯的眼睛，他在里面看到的是真正的恐惧，“你在害怕什么？”焚灭龙王皱起眉头，“我方主力并没有因为今天上午的挫折而伤筋动骨，只要我们拿下眼前那座小小的前哨营地，月语森林精灵王廷的抵抗之心就会被迅速削弱……所以战争的胜负还远未确定，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诡诈主君沙克罗斯沉默了一下，然后颓然坐回自己的黑曜石王座之中。“我……我必须向大君主汇报初次交锋的胜负，港都亚留斯的损失已经让他感到十分愤怒，我担心……”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简直就像是呻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