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尘埃落定，云中圣城（上）
让李维没有想到的是，瑞斯特鲁滨逊恢复的速度竟然如此迅速。夜幕初临的时候，巴克璐小镇的议事厅中灯火辉煌，壁炉和四壁架子上的火把将黑暗从这座宽阔的大厅之中驱逐出去，年轻的女仆端上作为晚饭的煎蛋、坚果面包、麦片粥和煮梨子，诱人的香气顿时萦绕鼻端。 然而还没等饥肠辘辘的一行人开始吃喝，房门就被人用力叩响了。罗德里格斯爵士霍然起身，手扶剑柄前去开门，随后脸上很难得的露出吃惊的表情，身体向后退开，让门外出现的那个令人意外的身影直接显露在李维史顿眼前。 天穹之上的银月向门外的人影身上投下一缕凄迷惨淡的光芒，瑞斯特鲁滨逊宛如幽灵一般站在那里，面容显得有些憔悴，而且刻满了哀伤的痕迹，双眼直勾勾的看向李维，目光空洞，好像依然沉浸在噩梦之中，让后者忍不住在温暖的夜风里打了个寒噤。 “瑞斯特鲁滨逊阁下，您……您有什么事情吗？”李维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询问说。 “李维史顿阁下，我是来请求帮助的。”瑞斯特开口回答，话里的意思虽然客气，但是语气却与他宛如深陷噩梦的表情截然相反，带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强硬味道。“我想单独和您谈谈，所以请您让这些人退下吧。” 李维犹豫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暂时离开。不知道是出于对狮鹫领主的命令的遵从，还是对于传奇炽天使的尊重，包括兽人督主卡尔莫斯血腥咆哮和绿叶咏者西蒙金舌在内，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异议，纷纷起身退出大厅。只有罗德里格斯爵士没有离开，而是手按着星辰铁巨剑的剑柄，走到李维身后侍立。 瑞斯特鲁滨逊看着其他人鱼贯走出大厅，随后又看了一眼宛如黑铁雕像一般纹丝不动的罗德里格斯爵士，这才将身体凑近李维所在的长桌，口气低沉有力的宣布说。 “狮鹫领主李维史顿阁下，我，天父座下炽天神使瑞斯特鲁滨逊，请求成为您永不背叛的部下，以此换取一个复活蜜雪儿米瑞非斯小姐的机会！” 李维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霍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复活死者？父神在上，那是天上诸神的权柄，而非凡人所能涉足的领域。而即使是在数百年所流传的宗教典籍之中，也唯有大仁慈者艾拉拉曾经展示过这样的神迹，以生命原液将无辜被害的上古圣贤复活。我……我怎么可能做到？” “李维史顿阁下，能否让死者复活是根据我的判断，您只需要回答是否同意我的请求。”瑞斯特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回答，语气固执如坚硬的砾石。 李维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当中，答应瑞斯特鲁滨逊的要求似乎并无不妥，这位炽天使显然对自己并无敌意，李维还记得与身为吟游诗人的瑞斯特同行的那段时光，美妙的乐曲伴随着巴布鲁帕和瑞斯特的斗嘴声不时响起，给枯燥的旅途平添了几分乐趣。更重要的是，瑞斯特身为炽天使，既是北境目前急需的传奇级战力，又是他的加盟会让北境郡的军事实力有一个质的变化。 然而考虑到最后，狮鹫领主却轻轻的摇了摇头，“瑞斯特阁下，请恕我无法答应你的请求。” 瑞斯特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诧异，连空洞的眼神都为之稍有变化，“为什么？”他的语气之中充满难以置信的味道，“您拒绝了我的请求，难道是因为对我不够信任？” “不，我完全信任你，瑞斯特阁下，但我不愿意趁人之危。”李维一面说，一面将右手搭在炽天使的肩头，驱散术的蓝色光芒开始在他掌心闪动，“你只是太过哀恸，已经失去了判断力，好好休息一夜，这些事情等到明天早上再谈。” 瑞斯特几乎是有些无礼的拨开了李维的右手，驱散术的蓝光随即消失，“李维史顿阁下，我的判断力没有任何偏差，对于您现在所拥有的那种力量，我比您更加清楚意味着什么。”炽天使用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部分，“炼金神域，或者是别的什么名字，就是我最后的希望。” 李维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虽然周围现在并没有外人，然而他还是下意识的压低声音说，“你……瑞斯特阁下，你居然知道城堡之心的存在？” “我当然知道，而且恐怕比您要早得多。”瑞斯特回答的时候，目光连连闪动不休，眼底似乎有些让人说不出是回忆还是畏惧的东西流露出来。“我还知道那位创造了炼金神域——哦，应该叫做城堡之心——的老家伙，炼金大宗师迪什弗瑞德里希，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 “没错，城堡之心的确是迪什先生的最高杰作。”李维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最高杰作吗？或许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吧。”瑞斯特鲁滨逊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之中居然流露出几分敬佩，“不过最先提出这种能够开辟半次元的炼金神域的人可不是老迪什，而是工匠与炼金之神莫提。只不过要想创造这个半位面实在太过艰难，所需要的不仅仅是各种珍贵的炼金材料，还需要大量信仰，直到莫提神在一次低烈度神战之中意外陨落的时候，这件炼金物品的图纸依然保留在炼金术士公会总部的储物柜之内。” “炼金术士公会？”李维感到这个名词有些耳熟，但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听到过。 “哎呀，瑞斯特鲁滨逊阁下，我老人家的底子都快被你透露干净啦。”伴随着熟悉的苍老嗓音，无数由青白色光芒组成的符文突然在李维身边不远处浮现，然后渐渐凝聚成为一座椭圆形的传送门。身穿红色大魔导师长袍、戴着高高的尖顶帽子的迪什先生从传送门之中踏了出来，慈祥的面庞上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却让炽天使忍不住退后一步，身体绷紧如弓弦。 “迪什弗瑞德里希！” “不要叫这么大声，我老人家还听得到。”迪什先生晃了晃手里那根木雕手杖，然后向着李维躬身致意，“李维少爷，月光林地前哨那边的战事已经胜利结束了，常绿之塔方面的支援部队到来之后，被围困在土堤之中的几万恶魔一个都没有逃掉，全都葬身在那里，大约有三座统帅轮宫被完整的缴获，还有五六座受损程度不算严重，很快就可以加以修复。” “这可要算是一个好消息了，迪什先生。”李维的语气变得兴奋起来，那些已经穷途末路的恶魔残部被剿灭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但是能够缴获完整无损的统帅轮宫，对于北境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这些统帅轮宫都是强大的活动堡垒，可以通过魔力进行驱动，全速前进的时候速度堪比步兵冲锋。上层足以容纳数百弓箭手或者同样数目的轻步兵，在攻击敌方的坚固城堡的时候，简直比任何攻城车的威力都要强大，而在守卫战略要地的时候，也比固定不动的石砌城堡作用更大。 可以说，如果将这些统帅轮宫布置在北境郡的各个边境战略要地，比在每个地方兴建一座石砌城堡的作用还要显着。如果是万人规模以下的恶魔部队的突袭，甚至只要凭借统帅轮宫的守军就足以应付，而如果是数万恶魔大军的进攻，一座统帅轮宫也足以支撑几个小时，这段时间完全足够狮鹫空中骑士团前来进行空中打击了。 “但是我们要怎么把那些笨重的堡垒运回北境呢？”一直沉默不语的罗德里格斯爵士突然提出了问题。“月光林地前哨距离北境郡足足有好几百公里，骑兵部队也要走上三五天左右。而且西风郡还被恶魔部队所占据，就是不计算驱动那些统帅轮宫需要的魔力，这一路走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现在的西风郡已经没有多少恶魔部队了。”迪什先生耸了耸肩，“按照大乌鸦侦察兵们得到的情报，进攻西风郡的恶魔大约有四万到六万之间，由瘟疫主君茵陈萨麦尔亲自统率，先后攻下港都亚留斯和西风郡城。不过现在这位瘟疫主君已经被罗德里格斯爵士给赶回了深渊地狱，他手下的部队也在月光林地前哨损失殆尽，港都亚留斯的恶魔守军已经连夜撤离，西风郡城更是被付之一炬。如果我们还有足够的人手的话，光复西风郡应该是唾手可得。” 李维皱着眉头思考了一段时间，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和表情变得同样严肃，“迪什先生，这个消息一定要严密封锁，绝不能够让那些王都贵族们得知……甚至连弗莱希尔公主那里也要保密。光复西风郡，这实在是太过诱人的陷阱了，现在的北境郡的实力虽然已经得到了一定的发展，但是距离展开反攻的时机却还很远。” “这个未必是恶魔设下的陷阱吧。”瑞斯特鲁滨逊忍不住加入了讨论，“如果按照老……迪什先生所说的情况，那些恶魔都在月光林地前哨被精灵和人类联军斩尽杀绝的话，西风郡的光复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这并非恶魔设下的陷阱，而是局势的变化带来的一个巨大的麻烦，或者说，是英勇者巴鲁德对我们的考验。”李维详细的解释说，“恶魔大军的统帅绝对没有想到他们会在月光林地前哨遭到覆灭，事实上，如果单独从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上来说，即使是加上了我们的帮助，精灵王廷也不是十万恶魔大军的对手，能够勉强守住月语森林半壁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惜深渊恶魔从来就不是以团结着称的种族，如果那三位恶魔主君能够真心诚意的合作，而不是互扯后腿的话，月光前哨营地早就守不住了。”罗德里格斯爵士语带讥讽的说。“哪怕是我们拿出所有的底牌，也难以抗衡三位传奇恶魔主君联手之威。” 李维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这次十万恶魔大军被全歼，三位恶魔主君之中的两位被驱逐回深渊地狱，无论从哪个标准来说，都是一场难得的大胜利。然而大胜利之后也带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我确信西风郡的空虚局势并非恶魔早有预谋的陷阱，但是如果我们分出部分军力去接管西风郡，那么必然会削弱北境郡的防御能力，甚至会将已经到手的胜利成果彻底毁掉。” “看来胜利并没有让您头脑发热，李维少爷。”迪什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过胜利恐怕难以掩饰，因为接到您的命令之后，北境贵族和狮鹫骑士团几乎是全军出动，连同刚刚初具雏形的灰烬骑士团和铁卫骑士也参加了这次战争，想要让他们将看到的辉煌胜利不夸耀出去，那简直是太难了。” 李维从小所受到的骑士教育让他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发出咒骂，不过脸色依然变得很差。“这可真是糟透了。”他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双眼之中流露出思索的光芒，“一旦消息传开，我敢肯定那些王都贵族必然会再度兴风作浪，而且这一次他们的理由会更加冠冕堂皇，简直让人找不到拒绝的方法。” 瑞斯特的蓝色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如果是我的话，这件事情很好处理。”他很不客气的建议说，“那些王都贵族不是叫嚷着要去收复失地吗？那就把他们统统派到西风郡去好了，反正那里也已经没有了大股恶魔部队，只是一些散兵游勇的话，想必这些贵族老爷们还能够应付下来吧。” “瑞斯特阁下，我以为是在和怜悯世人的神之使者交谈，但是您的办法听上去却像是……”李维连连摇头，将最后几个字咽了回去。“总之，我们要尽量保证北境郡的防御力量不会遭到削弱，以应对恶魔可能进行的反扑。” “李维少爷，这种事情还是求助专家比较好。”迪什先生笑眯眯的说，“我看您应该找巴米利扬总管大人商量一下，说不定他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至于现在，我想应该是轮到解决瑞斯特鲁滨逊大人提出来的这个麻烦的时候了。” 李维的神情显得有些困惑，“迪什先生，瑞斯特阁下提出的是想要复活已经死去的蜜雪儿小姐，那简直是只有诸神才能初几的领域。” “死者复活的确是只有诸神才能触及的领域，不过我们现在不就是面对着一位神之使者吗？”迪什先生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是对他已经很熟悉的李维却感到了一丝怪异的味道，似乎这位老魔法师正在……忿怒？“瑞斯特鲁滨逊，你所信奉的神祗无所不能，复活死者对于他来说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说的对吗？” “我的确是神之使者，然而在天上的圣父尚未赋予我这样伟大的权柄。”瑞斯特鲁滨逊表情庄严的回答说。 “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李维少爷的身上！”迪什先生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双眼轰然燃起炽热的火光，“你想让李维少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答应你的请求，以复活死者为代价换取你的效忠，瑞斯特鲁滨逊，你知道你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瑞斯特的俊美面庞上掠过一阵苍白，嘴唇紧紧的抿起，随后又艰难的张开，“我……我猜想到了一部分，但是……那并不一定会成真。” “那会成真。”迪什先生语气冷冽的告诉他，随后转向满脸都是迷惑表情的狮鹫领主，“李维少爷，所有天使是神祗的造物，从生物体系上区分，属于最高级的炼金生命。所以瑞斯特和其他炼金生物相同，都可以借助城堡之心提升等级，炽天使并不是所有天使的顶点，在炽天使之上还有晨曦天使，也就是掌握了死者复活权柄的最伟大的天使，甚至与神祗的分身并无不同，但是想要把一名炽天使提升到晨曦天使，即使是已经达到了顶峰状态的城堡之心也难以做到……不，是根本不可能做到！” 迪什先生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锐利，仿佛每一个字都具有刺伤人的效果。“但是如果他与城堡之心的所有者——也就是李维少爷您——形成了约束姓契约的话，那么为了确保契约的达成，城堡之心会释放出一切力量，这样会在一瞬间让瑞斯特的力量突破极限，达到晨曦天使的境界。但是这一瞬间之后，不但瑞斯特本身必然灰飞烟灭，就连城堡之心也会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甚至可能被彻底毁灭！” 李维史顿脸上的神色顿时为之一变，看向瑞斯特鲁滨逊的目光也变得严厉起来。“瑞斯特鲁滨逊阁下，迪什先生所说的这些，你是不是早就清楚？”他一字一顿的问。 瑞斯特鲁滨逊的脸色已经变得宛如酸败牛奶一样惨白，但是他并没有砌词狡辩，而是艰难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言不发的垂下目光。 满室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