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献帝东移（一）
原本宏伟的城池，如今变得残破不堪。曾经用青石铺成的道路，也变得坎坷难行。长安城的街上，车队如一条长龙向前缓慢的挪动着，车轮在破碎的青石板上驶过，每一个颠簸都让装满了东西的车辆发出痛苦的吱呀声。 马车上面多会被绑着一根火把，明耀的火焰照亮着四周。尽管这些光亮在漆黑的街道里只能照到不是很远的距离，人们还是艰难的通过这一点光亮向前行进着。 时不时的，就会有人从街头巷角冒出来，加入进来。有些很是直接的加入到队伍中，有些则是紧紧的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那些护送车队的军士们也没有制止他们，或许是因为担心会发出响动，也有可能是因为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心情，只有队伍里面有人不识相的发出杂音时，这些人才会出面进行制止。若发出声音的是孩童，甚至还会让父母直接捂住孩子的嘴巴。 这些人也都顺从的听候吩咐，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平民的打扮，有些则是身穿华服。不过在现在的这个场合下，这些人却不在像过去那样分出了鲜明的阶级来，只是默默的跟着队伍向城外而去。 对于他们来说，往日的争端早已是过眼云烟，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别的，仅仅只是为了生存… 这些冒出来的人，全都是得到消息赶来的。现在的长安就是一个吃人的世界，几乎所有的物资都短缺，大量的难民聚集在城市中，只为了寻求一条生路，有些干脆就住在皇宫附近，想着哪一天或者可以得到些吃的。可惜就连刘协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去照看这些人？ 又因为商路基本上是中断的，不论是诸侯们的供奉还是商人都来不了。就连大臣们都要忍饥挨饿，何况是普通的百姓了？——————其实所谓诸侯的供奉根本就是没有的，早在最开始的时候，益州的刘焉就已经断了对洛阳的供奉，对此朝中的大臣们也是毫无办法，后来汉室的威严越来越低，天子也被掌控在了乱臣手中，偏偏各地诸侯都陷入战乱之中，不说对汉室的忠诚早就没有多少，即便是有也送不到。 刘协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甚至还组织过几次救灾，效果都不是很好。到了现在长安城里每时每刻都会有人被饿死。现在就连天子自己都跑掉了，又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愿意留在这里？ 等到刘协他们抵达长安城门的时候，队伍已经变成了一个长长的长龙，几乎整条街道都被逃难的人给塞满了。 城门的位置上，杨奉本来是等候天子的，现在看着眼前庞大的难民人流，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身边的徐荣跟樊稠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怎的人数居然这么多？看上去就像是全城的百姓都跟上来了一般…” 手掌扶着墙垛，就着火把的光亮向下看了一眼，徐荣有些犹豫。“似乎就是如此，下面的人数粗粗的数一下，就算不是全部，半个城池肯定也是有了的…” 樊稠低头看了一眼，也肯定了徐荣的判断。 得到两人的赞同，杨奉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变得更加恼火。 “这么多的人，若是被李傕跟郭汜那两个家伙给追赶上了该怎么办？天子跟那些大臣们怎么能如此的不知轻重？” “有什么办法？”用手正了正头顶上的头盔，徐荣也有些无奈。“得知天子要走，几乎全城的人都跟着跑了出来，还好现在城中驻守的兵马几乎都是我们的人，剩下李傕跟郭汜他们的兵马要么就是已经被解决掉了，要么就是被控制住了，不然现在只怕已经被那两个家伙发现事情不对了…”说着看了一眼下面的人流，也有些后悔为何要参合到这次的事情里来。 “可是带着这么一大堆的人，我们如何能走的快？要知道现在李傕跟郭汜他们距离长安可不远，要是发觉的，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追赶上来，那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凭我们手里的这点兵马去抵抗？” 本来只是天子的车队已经是不少人了，只是因为车子比较多，再加上准备的比较妥当，速度慢是慢了些，至少速度还是有的。而且长安距离洛阳说实在的也不是很远，长安跟洛阳又一直都是汉王朝的统治中心，道路修建的十分完善，不至于像走其他地方一样，崎岖难行。 虽说这几年因为一系列的变故，再加上道路遭到封锁的关系，现在洛阳跟长安之间的道路已经许久没有得到修缮。不少的道路上甚至长满了杂草，可是供他们这些人通过还是没问题，这也能让队伍一直维持在一个比较快的速度上面，逃跑起来也会顺利很多，可是现在… 看着下面那些拖家带口的身影，其中甚至偶尔会传来一两声婴孩的啼哭… 呵呵，那速度可就真的是很有趣了… 至少在杨奉看来，单凭这样的队伍想要逃过李傕跟郭汜的追杀，几乎是异想天开… 徐荣也清楚杨奉为何会这么多的埋怨，打从心里讲，他还是比较赞同杨奉的话的，毕竟这次他们是逃难，你说逃难还带这么多的人一块逃这算什么事？可是另一方面从理智的角度去考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以现在长安城的情况，就连天子都跑路了，这些百姓留下难道还能有生路？ 而且当初为了维持对天子的供奉，李傕他们从城中搜罗了不少人去宫中充当侍女。这些侍女在城中也都是有家人的。现在天子要跑路，肯定会让下面的人先做好准备，而这些人同当地的关系又是千丝万缕，指望着她们不去通知一下家里，这怎么可能？ 而这些人在当地又有着无数的联系，基本上只要有一户人知道了，其他人也就等于是全都知道了… 也是，想要指望几百人，而且还全都是女人来保守秘密，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们还能派兵将他们全都杀了不成？那样甚至不用人去通知，李傕跟郭汜怕就要知道长安城的变故了…” 徐荣说的也对，毕竟现在是这么多的人，无论是驱散还是斩尽杀绝，闹出来的动静都绝对不算小。尤其是动手杀人，一个没弄好全城都会闹出火光来，虽说现在李傕跟郭汜他们都位于城外的位置，距离长安还有些距离，可真要是闹到那个地步，整个长安城都会成为一座火炬一样，吸引着周围全部的目光。 “那就带着这几万人直接走？” “当然也不能如此，不然怕是十天的时间也未必能走出一天的距离来…”这么说着，徐荣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按照杨奉的办法，将这些人驱赶或是直接杀光显然是不行的，一是这么做的动静太大了，想要不引起李傕跟郭汜的注意力几乎是没可能的事情，二就是耗费的时间。 无论是杨奉又或者是徐荣、樊稠他们都没指望能隐瞒多久时间，至少在他们的谋划之中，只要能隐瞒到明日深夜就已经算是成功了。那时他们再布置层层兵马，坚持到洛阳还是没问题的。 而按照贾诩的说法，现在关东的诸侯们正在派兵过来，除此之外甚至还有胡人也掺和进来。凭着这些力量，抵挡李傕跟郭汜的追兵还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 可是要真是动手驱赶或是杀戮，那至少今夜肯定是被白费了… 对杨奉他们来讲，别说是一夜了，就是一刻钟的时间都是非常珍贵，不能浪费的。想到这里，几个人都变得异常的头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们到是很想想出什么解决的办法来，问题是他们都是比较纯粹的武人，要是让他们领兵作战之类的恐怕还没什么问题，至少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可要让他们想一些计策？抱歉，他们还没有这么高的智商，不然也不至于董卓被杀了以后，吓的他们全都想要逃回西凉去，做个富家翁也心满意足了。 好在这个城池之中，还是有人能想出解决的办法来的，比如说… 贾诩… 看着眼前的人流，无论是杨彪还是钟繇等人都着急起来。杨奉他们能想到的事情，这两个人精一样的人物如何能想不到？可是他们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杀光？几万人呢，杀光了动静该有多大？驱散虽说是小一些，但想要不引起城外李傕跟郭汜的注意也是绝无可能的… 何况几万人乱起来，道路的堵塞跟其他问题岂不是一样严重？可以说现在这几万人就像是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太难解决了。 就在二人正着急的时候，就见贾诩从远处走来看向二人。 “二位大人，究竟因为何事如此心急？” 看到贾诩来了，两人顿时高兴起来，虽说两人也绝对不是蠢笨之人，可是在这方面面对着贾诩的情况下，却很难不自愧不如。反观贾诩，足智多谋，在这方面两人对他的智谋都很信赖。 而在得知了两人的难处之后，贾诩却是忍不住轻笑起来。“我当是什么难事，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好事吗？” “好事？如今难民如此的多，甚至阻塞道路，文和怎能说是好事呢…”杨彪微微皱眉，有些不能理解的道。 毕竟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眼前的事情都绝对称不上是好事吧？ 到是钟繇… 沉吟了片刻后，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脸色顺便变得有些难看… “难不成文和你是想？” 有些赞许的看了钟繇一眼，贾诩轻笑道。“有这么些人断后，天子岂不无忧矣？” ——————————分割线—————————— 或许在杨彪跟钟繇看来，眼前的这些人都是些麻烦，可是在贾诩看来这些人的出现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没错，这些人的确是能拖慢行军的速度，可是反过来看，他们岂不是一样也可以拖慢追兵的进度？ 几万的难民，堵塞整条道路，就算是西凉的追兵再怎么能杀，起码也要一天的时间才能穿过难民形成的人墙吧？ 别看这只是区区一天的时间，从洛阳到长安一共也用不了太多时间，很多时候别说是一天了，就算是半天时间都已经足够改变许多事情。更何况除了这些难民之外，还有杨奉跟徐荣等人的兵马，完全可以确保天子能够用最快的速度抵达洛阳… 听了贾诩的主意之后，两人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心底也在静静的思考着贾诩提出来的主意。用难民来充当人墙，这么做无疑是一个十分狠毒的计谋，可是效果… 望着还在沉吟的两个人，贾诩摇了摇头… 或许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些人过于追求所谓的道德和荣誉，所以他才无法同这些人混在一起吧，不过对于贾诩来讲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他所寻求的本来就是生存。只要是能生存下去，即便是背叛他一向忠诚的汉室也可以… 何况这次他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汉室的延续，如此一来牺牲那些尾随的难民就更加的毫无心里障碍了。 “若是能确保天子的安全，就是有些牺牲也是正常的，只是这么多的难民，如何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天子断后？”最后还是杨彪比较狠辣，这不仅是为了保证天子的安全，也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啊。 “大人放心，天子乃是车队而行，速度虽慢，却是持久，反观难民徒步而行，拖家带口，速度本就不快，更无法坚持太长的时间。刚开始的时候或许还没什么，时间长了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显然，贾诩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他的这番话，也算是打消了众人最后一个顾虑。 眼见众人接纳了自己的提议，贾诩笑了笑，对着众人拱手道。 “诸位大人，此次贾诩来乃是为了辞行，这里就祝诸位大人还有天子能够顺利抵达长安了…”说着看了一眼众人，就打算转身离开。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贾诩的装扮似乎并不是打算长途跋涉的样子，反而是要留下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打算跟他们一块离开。 “怎么，文和，你不打算跟我们一块离开吗！” 有些惊讶的，杨彪忍不住询问道。 本来他以为为他们出谋划策之后，贾诩是会跟着他们一块离开的，谁想到现在贾诩居然不打算走了？旁边的钟繇也有些惊讶。 而跟他们两个相比，其他的人脸上的表情就更加复杂了，有些人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怀疑的表情来。 到了如今，贾诩当初献策害死王允还将大家弄到如此地步的事情，其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想想现在大家如此的凄惨，要说没有怨恨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是因为他们都还有需要贾诩智慧的地方，所以也不好说些什么。可是现在贾诩说自己不打算走了，就由不得人们不怀疑，这其实是贾诩跟李傕他们窜通好的几个计谋，目的就是设下一个全套，想要将他们这些人连同周边那些还忠于汉室的势力一块一网打尽。 至少在这些人看来这绝对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毕竟谁都知道贾诩同李傕他们的关系十分密切。无论是李傕还是郭汜等人对贾诩都很尊敬。 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贾诩并非一点也没有察觉，然而他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作声。到是对面的杨彪跟钟繇很清楚贾诩并不是这种人，见他的确是不打算离开也没有强求，只是点点头。“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跟我们一块离开，我们也不便强求，只是我们若是离开了，李傕跟郭汜二人追究起来你该怎么办？” “这个大人请放心，贾诩自有办法…”贾诩一拱手，毫不担心的道。 既然贾诩不愿意跟着一块离开，杨彪他们也无法强迫，只能摇头离开。留下贾诩一个人目送着队伍的离去，而后才转身离开。 贾诩之所以没有跟着一块离开，其实是有着自己的考虑。没错，跟着离开确实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现在长安的乱想以现，留下来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是离开也未必就好… 要知道，现在天子跟群臣会变得这个惨，罪魁祸首绝对是李傕跟郭汜，可是他贾诩严格算起来，也是帮凶啊… 现在群臣跟天子都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对他还算比较客气甚至是重视，可是等到离开了长安，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呢？ 随着环境变得安全，天子的威严也会逐渐恢复，而不在像现在这样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那个时候天子必定会想起曾经遭到过的屈辱，尤其是贾诩还一直在四周，每次见面恐怕都会让天子想起来。 刚开始或许还没什么，时间长久了，天子恐怕就要起杀心了… 那个时候贾诩该怎么办？谁又会帮他说话？ 到不如就这么留在长安，反正面对着李傕跟郭汜二人的责难，他总是有办法对付过去的。继续留在这里，无疑也会变得更安全一些。 而且能够安全的让天子离开，对他来说也算是减去了一个遗憾… “臣贾诩，恭送陛下…” 对着刘协等人离开的方向，贾诩弓下身来，遥遥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