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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骑马赶回舞阳侯府后,夏侯徽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内,看到女儿们一齐拥向自己,还有躺在摇篮之中的小女儿也胡乱在空中挥动着双手,这些温情的画面反而让夏侯徽的内心极为难受,她将女儿们揽在自己怀中哭泣着。

    在两种激烈的思想冲击之下,夏侯徽最终下定决心准备向司马师坦白一切。

    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不久司马师也回到了家中,不过他刚刚跨进家门口时无意间发现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向厨房的方向快步行走,他觉得很奇怪便悄悄跟了上去,结果发现这个人在走进厨房之后,先是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然后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包粉末准备倒在一罐汤药中。

    就在他即将将药粉倒进去之际,突然从他的右侧伸出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家丁一见司马师用极为锐利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当即吓得双手一抖,整包药粉都散在了灶台之上:

    “长公子...”

    司马师瞥了一眼这罐汤药,光是闻气味就确定这是父亲司马懿多年来一直用以调理身体的汤药,而且是羊衜生前专门为他开的方子,又看了看散在周边的白色粉末,随即低声问道:

    “这是什么?”

    “回...回长公子...这...这是...”

    自知行迹败露的家丁吓得忍不住开始结巴起来,根本就难以回答。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这包药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说,是谁主使你暗害我父亲的!”

    跪在地上不断颤抖着的家丁连忙叩头求饶道:

    “长公子饶命啊!是...是夫人和邵陵侯命令小人这么做的!”

    “你说什么?哪个夫人!”

    “是...是夏侯夫人...”

    司马师隐隐感觉这件事与夏侯徽脱不了干系,但他始终难以相信,先前她杀司马馗是错手,现在又有什么理由要去还自己的公公呢:

    “你胡说八道!夫人为什么暗害父亲!”

    直到家丁亲口说出夏侯徽想要杀司马懿的初衷时,他才感受到如同晴天霹雳般的震撼:

    “夫人说自己有一个秘密不能让大将军知道,否则的话自己就必死无疑,所以才会...”

    家丁的这句话和先前在茅草屋时所听到的曹爽所言完全吻合。

    的确,夏侯徽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做出弑父之举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这让也司马师对她唯一的情分陨灭的干干净净。

    一气之下司马师拔剑杀死了家丁,随即看向了灶台案面上的白色粉末...

    之后司马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这个家丁的尸体暂时掩藏,而后他将白色的粉末全都刮起收好,将厨房间的一切恢复原样。

    已然有做出决断的司马师在离开厨房之后,立刻去找到王元姬,并对她做出一番嘱托。

    王元姬觉得司马师的眼神有异样,似乎还透露出杀气,她预感司马师或许已经觉察到司马馗之死的真相,尤其一想到他交托自己要去做是事,更加深了她的预感:

    “子元兄长,难道你...”

    自回来之后一直呆在屋中等待司马师的夏侯徽,一直等到天黑才听到门外有动静。

    她以为是司马师回来了,心中的忐忑终于到达了顶峰,不过等到她打开门时才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司马师,而居然是王元姬。

    “元姬meimei,你有事吗?”

    本来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好充分思想准备的夏侯徽,在看到王元姬之后居然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始终无法彻底坦然面对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王元姬这才勉强自己笑着对夏侯徽说:

    “大嫂,meimei今日和凡儿去街市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些新奇玩意儿,我想静儿她们应该会喜欢的,所以想带她们过去看看。”

    司马静她们一听到未来叔母那里有很新奇的玩意儿,顿时就引起了她们的兴趣,于是纷纷表示愿意和王元姬去看看。而此时的夏侯徽心中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况且她认为孩子们在场也不利于她对司马师坦白一切,于是便同意她们随王元姬同去。

    同时她也拜托王元姬将还不足周岁的小女儿司马容一同抱走。

    小心翼翼地将司马容接到自己怀中后,王元姬总有种此生不再相见的不祥预感,可她没有资格插手这件事,因为夏侯徽的所作所为实在是难以宽恕的,为此她只能无奈的抱着司马容领着其他的女儿们一起离开了坊间。

    不一会儿,独自坐在空房之中等待司马师的夏侯徽,看到两个女婢端着盛满精致酒菜的托盘走进屋内,并将这些酒菜全都放置在案面上。

    可夏侯徽并没有吩咐下人呈上酒菜,心里觉得很奇怪:

    “是谁让你们把酒菜端过来的?”

    女婢已经开口解释:“启禀夫人,奴婢是奉了长公子之命将这些饭菜送来,长公子说稍后便会与夫人共同进膳。”

    虽然夏侯徽和司马师共同用膳不是第一次,可不知道为什么夏侯徽心中总感觉不安。

    女婢们将酒菜放下后便离去了,夏侯徽发现呈现在自己面前的菜全部都是自己平时爱吃的,知道这些的除了自己的母亲德阳乡主之外,就只有司马师一个人。

    正当她心中为此而疑虑之时,司马师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夫君...”

    再度看见司马师之时,夏侯徽心中再度掀起了波澜,她十分清楚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司马师之后可能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但是她可以憎恨天下所有的人,可以欺骗天下所有的人,但唯独不想欺骗和憎恨自己心爱的丈夫,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必须要面对。

    短暂和夏侯徽目光交汇之后,司马师像往常一样对她露出了笑容:

    “之前你被贼人所劫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后来又帮助cao持四叔的丧事,一定很疲惫,现在家里的事情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我们夫妻俩也很久没有坐下来静静的说话了...”

    不知为什么,夏侯徽感觉到司马师看自己的神情虽然表面上和往常相比没有任何不同,但眼神之中所透露出来的光芒却是截然不同的,只是她一时间说不出这其中的古怪在哪里。

    两人入座后,司马师端着酒壶向夏侯徽面前的酒樽之中倒入清澈的酒水,然后指着案面上的这些菜对夏侯徽说:

    “这些菜都是我吩咐厨房特意为你做的。”

    “我知道,夫君我...”

    夏侯徽刚刚想要开口向司马师提及司马馗之事时,就被司马师柔声给打断了,他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樽对夏侯徽说:

    “来,我们先喝一杯吧。”

    见司马师已经端起了酒樽,夏侯徽只好暂时搁下这件事,也伸出手端起了自己的酒樽与司马师相敬,因为她也不知道一旦真相曝露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所以在此之前不想破坏彼此之间的氛围,能够多维持一刻也是好的:

    “好...”

    双手举樽相碰之后,夏侯徽将酒樽内的救一饮而尽。

    但司马师却并没有喝,而是将酒樽轻轻放回到了案面上。

    “夫君你为什么不...”

    正当夏侯徽对司马师没有喝酒感到奇怪之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阵剧痛,痛到让她连手中的酒樽都滑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疼痛仍旧在不断加剧,满脸虚汗的夏侯徽一边伸手撑着桌案,一边捂着胸口,此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喝的酒中被下了剧毒,而且下毒之人,正是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司马师。

    突然间,夏侯徽的胸口有强烈的血气上涌,以至于她口喷大量鲜血溅撒在桌案上。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这算是...为你四叔报仇吗...”

    面无表情的司马师冷冷的回答她:

    “你想害徽瑜未遂又杀死了四叔,的确是罪该万死...”

    一听司马师提到了羊徽瑜,夏侯徽一把将桌案上的酒菜全都推到了地上,愤怒的她忍着剧痛直起腰对司马师咆哮道:

    “羊徽瑜羊徽瑜!你心中只有羊徽瑜,我才是你的妻子!如果我不是因为她的出现,如果我不是害怕你被她夺走,我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若你是为了帮四叔复仇而杀死我,我不会有任何怨言,不过你居然为了那个贱人杀我,这是对我夏侯徽最大的侮辱!”

    为了情爱而陷入魔障的夏侯徽,无法接受司马师心中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的女人:

    “你敢说你心中没有喜欢过羊徽瑜吗?”

    如今夏侯徽已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司马师对此也就不再否认了:

    “没错,我是喜欢徽瑜。”

    虽然夏侯徽心中也很明白这一点,不过司马师亲口说出来对她的打击还是很大的,这也就意味着她连最后的心理安慰也被击碎了。

    她发狂似的跨上席案紧紧的抓住了司马师的衣襟,声嘶力竭的喊道:

    “我为了你不惜牺牲了自己的名节、我为了你不惜违抗先帝和舅父的意思、我为了你不惜和自己的表哥翻脸,我为了你放弃了曹氏宗亲的身份全心全意当司马家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我和徽瑜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越距的行为,这一切都是你心胸狭窄、咎由自取...”

    司马师伸手握住了夏侯徽的双手并将其拽了下来,直视着夏侯徽那愤怒的双眼: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对你一再忍让,为了避免引起你们的不悦,我刻意回避自己心爱的女人,还亲手将她送给别的男人,难道我为你们兄妹所做的退让还不够多吗!可就算是这样你却还是不满足,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如果不是这样话,你又怎么会被曹爽利用杀死了四叔!现在你为了担心父亲知道真相后会杀死你,居然还敢毒害他,我又怎么能再容下你!”

    说罢司马师用力将夏侯徽推倒在地,夏侯徽听到司马师口口声声说自己要毒害司马懿,可她根本就没有这么做,自然不会承认:

    “我要毒害公公?真是天大的笑话!”

    “就算你不承认也没用,你所中剧毒就是你和曹爽安插进司马家的内jian家丁,准备在父亲的汤药之中所下的,现在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你自己作茧自缚,怨不得我...”

    这下子夏侯徽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曹爽所设的局,其根本用意就是要激怒司马师来杀自己,最终利用自己的死来引发司马家和夏侯家的彻底破裂,想到这里她自嘲的笑了笑:

    “想不到我夏侯徽自认聪明一世,到头来却同时被司马家和曹氏宗亲所抛弃,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司马师,我和你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你想在杀了我就和羊徽瑜厮守终身,只要我死了就没有人会成为你们的阻碍了对吗?”

    看着气息奄奄的夏侯徽始终不能对羊徽瑜释怀,司马师不禁为她感到悲哀和惋惜:

    “我以为主动将徽瑜推向你哥哥,会化解你内心对徽瑜的嫉恨与执念。你刚才说若不是徽瑜的出现,你不会落得今天这幅田地,我倒觉得如果不是一直对徽瑜穷追猛打以至于迷失了自己,恐怕我们都不用走到今天,而现在,我们谁都回不了头了...”

    临死之前夏侯徽最放心不下和最为感到愧疚的便是无辜的孩子们,一想到之后便会和她们天人永隔,不能再看着她们长大成人,她便感伤到不能自己,加上毒素的迅速扩散,使得她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

    司马师仍旧顾念这夫妻情分,他俯视着饱受剧毒侵蚀的夏侯徽,一时心软放缓了自己的语气:

    “临终之前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说吧,只要是能办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做...”

    夏侯徽看着眼中对自己依旧怀有一丝柔情的司马师,这让她的内心感受到些许暖意,两人之间的氛围也从激烈的争吵转变为语气平和的最终诀别。

    虽然打从自己嫁给司马师之前,曹爽就一直在自己耳边说司马师迎娶自己是为了通过自己来利用夏侯家,这一点政治因素的存在夏侯徽自然十分清楚,但她心想只要司马师心中有自己那就不算是利用,自己也会无条件的帮助他,一直以来她也认为自己作为司马师的妻子是合格的。后来羊徽瑜的出现让她的自信渐渐产生了危机感,再加上曹爽的不断挑唆,使得她的心态发生了扭曲,渐渐开始怀疑司马师对自己的忠诚,然而通过刚才司马师的那番话,夏侯徽终于发现是自己做错了,真正毁掉她的人也正是自己,虽然其中也有曹爽从中作梗的因素在内,而司马师对自己痛下杀手也的确是忍无可忍的无奈之举,更是无法避免的。

    心生悔意的她心中唯一牵挂的,便是司马师和自己女儿的安危:

    “今日不明不白的死了,曹爽一定会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在我死后你千万不要蓄意隐瞒,而应该抢在曹爽之前将我的死讯以突发暴病为由告知母亲和兄长,否则如果让曹爽先行掌握话语权的话,那么再让夏侯家相信你一定会非常困难...”

    说到这里夏侯徽的身体也渐渐到达了极限,又再度口吐鲜血,而司马师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在牵挂着自己,一时间令他忘却了所有的仇恨,将夏侯徽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徽儿...”

    “自从成亲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这样称呼我,感觉好陌生...”

    听司马师再度叫了自己的乳名,夏侯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同时司马师也感觉到她的体温在迅速下降,已经进入了弥留之际,只见她艰难的挪动惨败的双唇,伸手紧紧抓着司马师的胳膊试图澄清自己的清白:

    “是...是我太笨了...中了曹爽的挑唆...更受到他的蒙蔽利用...酿成了无法挽回的罪孽...不过...我从没有想过要毒害父亲...这是...这是曹爽的诡计...你一定...一定要小心他...还...还有无论如何...要...要留我大哥一条性命...”

    尾音尚未拖完,已然油尽灯枯的夏侯徽闭上了双眼...

    看着夏侯徽永远的睡去了,一生当中从未哭过的司马师为夏侯徽的死感到悲痛万分,流下了伤心欲绝的泪水,他紧紧将夏侯徽抱在怀里:

    “徽儿...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因为嫁给了我,你也不会...”

    悲泣之余司马师想到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曹爽,咬牙切齿的他仰天长啸道:

    “曹爽!我绝对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