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按照你说的,”真无色放下筷子,拿起山泉冰过的铝罐可乐喝了起来,痛快地喷吐出多余当然二氧化碳之后,笑着对稍稍显露出醉意的郎天光说道,“`疯人院`所在的那座小山下面其实是有很大的空间了!” 午后酷热的夏日阳光奇妙地衬托着天然冰凉的玻璃瓶子,爽快入口的啤酒没有了苦涩,在被缺水折磨得麻木了的舌头上畅快地跳跃,一股脑地全都流进了郎天光的胃里。 因为生计艰辛而久违了畅饮感觉的郎天光终于还是经不住真无色三番五次的劝说,放下了包袱喝了起来。 只不过喝了三瓶啤酒,桌上新烤出的虹鳟鱼也几乎没怎么动过,郎天光的醉意就已经不可阻挡地爬到了他的脸上。 他醉后多言的毛病忍不住又犯了,絮絮叨叨的话语提不起忧心忡忡的李渺的兴趣也没法引来兴致勃勃地蹲在鱼塘旁边钓虹鳟的东方有狐的注意,只有狡猾地微笑着品味虹鳟美味的真无色将郎天光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真无色似乎早有预谋地不是接下郎天光的话茬,轻巧地回应些“是吗”、“然后呢”、“不可能吧”之类的话,刺激着郎天光继续口无遮拦地说下去。 终于,在三瓶啤酒下肚之后,郎天光说出了真正引起了真无色注意的信息。 “不是很大的空间,是相当大的空间。” 郎天光抄起瓶起子有打开了一瓶啤酒,往杯子里边倒边说。 “可以说是别有洞天!” “对!”他凑近杯子猛地吸干了冒出来的酒花泡沫,抬起头喷吐着酒气又重复了一遍说道,“别有洞天!” 李渺显然还没有摆脱工作时严肃认真的情绪,听到郎天光略有浮夸的描述,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真无色转过头看着一脸苦闷的李渺,刚想说几句话帮她分分心,话还没说出口,郎天光就愤慨地打断了他。 “怎么,你不信吗?” 郎天光将手中的啤酒瓶重重地砸在塑料的圆桌上面,瞪着血丝密布的眼球不满地对着李渺质问道。 “不会!李队长不是这个意思!” 真无色笑着按住郎天光的胳膊,安慰他说道。 “怎么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你认为的那个意思!” 对于真无色的好意,李渺选择一概不领情。她瞥了一眼略显尴尬的真无色,然后调转视线直视郎天光的眼睛严厉地反问道。 “你说`疗养院`下面的那座孤山里面`别有洞天`,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 郎天光没有预料到李渺竟然会反击,醉意里一时转不过脑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的就连真无色都开始怀疑这不过是在酒精的刺激下郎天光随口吐出的大话而已。 “我当然知道!” 像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也像是在回应李渺的质疑,吴不为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畅快地说出了压在胸中依然很久了的实情。 “山里的地道就是我挖的!” 本来还在关注李渺情绪的真无色瞬间来了兴致,他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座椅,往吴不为身边靠了靠,用满脸的好奇鼓励着郎天光继续说下去。 酒后的郎天光对真无色这样完美的听众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根本不需要追问,他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第一次在`疯人院`下面挖地下室,那是很多年前了!” “那时候我还是矿车司机,每月工资外落加在一起也有个万八千的。” “那个时候`疯人院`刚建成没几年,我听熟人介绍知道他们要挖地下室正在招人。本来我是看不上这种活儿的,但是碰巧那个月我跟人赌博输光了工资。我当时害怕没法跟媳妇交代,就应下了这个工作。” 陷入了对过往时光的追思之中的郎天光,浅浅的醉意似乎已经醒了大半,他说的话调理越发清晰,就连李渺也不得不认真地聆听。 “要说那个活儿确实不错,干六天能拿五千。当时的劳力没有这么高价的,我本以为会很辛苦,可其实还好。” “我每天也就背背沙袋,推推小车,活儿还算轻松。” “`疗养院`说是要挖地下室,可实际施工挖出的土方还不够一个四五十平的小房间的。。” 郎天光回忆到这,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依然还是像当年一样难以理解地摇起了头。 “收钱干活,少想多干,这是规矩!” “介绍我去干活的朋友也提醒我别多事,我也就没在意。五天之后,活还没干完他们就给我结了账,然后就赶我走了。” 真无色拿起李渺面前的那瓶啤酒,往郎天光的杯子里填满了之后微笑着问道。 “这么好的工作,你就没想过再干几天?” “怎么可能没想过,我刚领完钱就去求我那个朋友想要再干几天。但是……” 郎天光端起啤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继续讲起他的故事来。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行`!” 察觉到郎天光的故事里隐藏着可能得线索的李渺,看着他的故事停顿了下来,刻意地摆出傲慢地情绪以求刺激郎天光继续说下去。 “你不过帮忙挖了个地下室,怎么就能那么肯定疗养院下面有巨大的秘密空间呢?” 真无色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渺,这显然是他看穿了李渺的手段故意做出的调侃,李渺愤愤地用凌厉的眼神回敬了真无色。 李渺抛下的“诱饵”刚刚落地,郎天光就一如预期地“上钩”了。 “我说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他从真无色手里结果啤酒瓶把自己的杯子又倒满之后控制不住兴奋的情绪,浑身颤抖着说道。 “大概八年以前,我又从我那个朋友手里接了`疯人院`的活儿。” “可能是他们觉得我口风紧吧!” 听到这句讽刺感满溢的话,李渺严肃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些许的笑容,但在真无色发现之前她便迅速地收敛了起来。 “这一次的活儿比上一次时间长,一共干了半个月。而且我不用干苦力,开大车往外运土石就行!” “当然,”郎天光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满足地笑了一下,“拿的钱比上次要多很多!” “当时在`疯人院`里施工的人听说都是外地雇来的,还都签了保密协议。我好几次想要从他们嘴里套话都被白眼挡了回来。” “我当时还纳闷为什么不跟我签`保密合同`,后来我朋友告诉我说,他们根本就没在意过我这个拉石头的司机。” 郎天光仰起头一饮而尽,然后轻轻地将酒杯放回桌上。他自嘲似地笑了几声,然后一把抓住真无色的手,凑近他的耳边,醉汉气质显露无疑地讲起了音量过大的悄悄话。 “可我这个拉石头的司机也不是傻子呀!” “我又不是不会算数!” 真无色貌似诚恳地点了点头,轻轻地推开贴得太近了的郎天光,然后微笑着问道。 “那你算出来了吗?” 郎天光伸出左手,用用手掰扯着左手手指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我的车每天要运走满满三斗的碎石泥沙,我一共干了十五天,也就是四十五斗。” “当时和我一样的大车司机还有三个人,他们的车比我小一点,但运量差不了太多。” “加在一起十五天里一共也有一百八十斗。” “一百八十斗呀!” 郎天光觉得真无色和李渺可能没有办法想象一百八十斗的土石能有多少,为了使自己的故事更加生动,他特意打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 “堆起来就是个小金字塔呀!” “是嘛!” 真无色浮夸地赞叹两人一声。 “那的确是很多呀!可以想象`疯人院`下面的空间自然是相当庞大了。” “对呀!就是这么回事!” 郎天光很满意真无色跟上了自己的思路,激动得握紧了真无色的手。 真无色已经从郎天光的嘴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向郎天光表示赞同,然后抽出自己的手起了个新的话头岔开了现在的话题。 “生活不易呀!这些活儿听起来都有些阴谋的味道呀,真不是你这种本分人应该干的!” “但是……” 真无色看着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郎天光,笑着继续说道。 “这都是为了家人,对吧!” “男人嘛!就应该这样!” “话说,你还有个女儿是吧?” 真无色的话彻底地终结了刚才的话题,被精准地击中了心灵深处的郎天光瞬间甩掉了酒气打起精神,絮絮叨叨地开始向真无色讲起自己优秀的女儿的各种琐事来。 被撂在一边的李渺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线索,她放松了自己的面部,收起来职业的表情,身体向后靠在有些发软的塑料椅背上,思考起眼前复杂的情况来。 自从回国一来,她就没有休息过。在外人看来她这么做是在尽职尽责地补全之前欠下的工作,可李渺自己知道她之所以不能给自己放松的机会不过是因为她办案已经没有了绝对的自信罢了。 程序上的生疏,条理上的混乱都可以靠时间来弥补。但心理上的失衡对于一个骄傲的刑警而言,则是完全不能够接受的致命弱点。而这弱点,李渺坚信是真无色赋予她的。 这半年的培训李渺本以为已经能够解开之前所有的心结了,但吕无心一案里遗留下的创伤如同鬼魅一般查时无影,而一旦心神安宁就又冒了出来。 这种情绪一点一点蚕食着李渺的自信,而最为痛苦好事李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得越发的柔弱,越来越不像一个真正的刑警。 所以她才会主动接下“致幻蘑菇”这个案子,所以她才会在火车上在烧烤摊前因为不敢暴露自己两次错过了吴不为,所以她才会在面对真无色的时候表现得这么愤怒这么不近人情。 这种近乎偏执的狂态反而让蒙住了李渺的眼睛,办案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对于案情完全无法掌握。直到到过“药城”仓库之后,她突然才明白其实元凶并不是真无色,让她失了应有的冷静常态的其实是她自己。 所以,伴着着难得的夏风和山泉,听完了郎天光的陈述之后,李渺的心久违地沉静了下来,这么多天一来她第一次“清晰”了。 李渺的脑子里首先出现的就是那所“北喜市精神疾病疗养院”,眼下发生的事情追根溯源似乎都与它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
首先是莫名其妙地发了疯的吴不为,他直接被关进了“疗养院”里,这其实是最为直接的关系。 但吴不为不可能疯掉,所以他一定是被陷害的。吴不为的身份和他的工作不足以对其他人造成威胁,想来想去也只有他在为了取悦自己所做的那个关于“富豪失踪”的调查了。 虽然吴不为的调查的确打动了李渺,她也确实认同这些富豪的失踪可能确实存在着隐情。李渺本打算调查完“致幻蘑菇”之后再去调查的,但从吴不为被紧急处理的现实来看,也许他的调查比起致幻蘑菇还要重要一些。 这就说到“致幻蘑菇”了!虽然这种东西还没有被列为致瘾性极强的管制药品,但是种植与贩卖这一类的植物产品都是明令禁止的。 最近一两年里,一种脱胎于传统的“幻觉蘑菇”的新产品,突然出现在各大城市的街头。这种新型的“致幻蘑菇”效果更好,幻觉时间更长,外观与一般蘑菇差别不大,相当隐蔽。 经过一年多的调查,终于大概能够锁定这些蘑菇的发散地就在北喜市,李渺这才接下任务来到了这里。 如果真无色分析的是正确的话,那“致幻蘑菇”产业的所有者极有可能就是疗养院的院长铁融。这样一来,“致幻蘑菇”也与这所“疗养院”是有关系的。 至于自己被盯上了这件事,想来也不过是吴不为事件或是“致幻蘑菇”调查的附加影响而已,也可以说是与“疗养院”是有关系的。 真无色调查那所“疗养院”的目的据他所说是为了找一个人,虽然其中的缘由李渺并不清楚,但他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与“疗养院”脱不了干系。 李渺在心里细细地梳理了一遍之后突然发现,原来发生的所有的事情确实都与那所“疯人院”有关。 被自己的迟钝震惊了的李渺情不自禁地望向了真无色,李渺知道这一切的一切不可能逃过真无色诡诈的脑子。她也突然明白了从郎天光那里得到的信息的价值。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疯人院”正下方山石之中的秘密空间,可能就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 想明白了这一切之后,李渺的心反而真正的静了下来。原本苦恼着自己的破案的急迫感也都消失了,甚至于对那个“疯人院”也从容地压下了强烈的好奇心。 眼下找到了自己的节奏的李渺最为感兴趣的事情并不是这个一定会被破解的案子,而是真无色真正的目的。 她总觉得这一次见到的真无色与前两次不太一样,此时的真无色外在的放浪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这种过度了的伪装似乎是在掩饰他内在的一些强烈的清晰。 虽然没有感觉,但李渺的直觉告诉她,现在当然真无色可能才是最危险的真无色。仅仅出于这一点,李渺也会心甘情愿地讲注意力转移到真无色的身上。即便对于真无色的怨恨减弱了不少,李渺还是清醒都知道真无色的威力的。 “我们走吧!” 看到沉默许久的李渺的脸上渐渐舒展开的郁结,真无色露出赞赏的笑容开口说道。 “好!我开车!” 李渺爽快地答话,然后一把抢过郎天光放在桌面上的车钥匙,起身径直走向了他们乘坐的那辆出租车。 “嘁哩喀喳!” 真无色看着李渺的背影感叹道。 “队长就是队长呀!” “来来来!你也上车吧!” 说着真无色搀起郎天光也走到了车边。真无色打开后排车门把郎天光送了进去,趁着他稍稍清醒了一些向他询问道。 “郎哥,你这状态晚上好能出摊了吗?” 嘟囔了好久郎天光的酒已经醒了一半,听到真无色的话,他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这根本不算什么。 “那就好,”真无色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后退了一步,“我今晚想在你那里请一个老朋友吃烤串,到时候还得麻烦你!” 在得到郎天光信誓旦旦的保证之后,真无色说了句“我去结账”然后便重重地合上了车门。 不远处一直在与虹鳟搏斗的东方有狐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迎面朝着真无色走了过来。真无色很高兴看到她能够体会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快乐,看着彻底地享受过的东方有狐,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东方有狐擦身走过真无色的身边的时候调皮地用真无色的衣服擦了擦粘上了鱼腥的手,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蹦蹦跳跳着走到副驾驶位子坐了进去。 东方有狐安稳地坐进车里之后,真无色这才发现有一个鱼池的员工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现在则站在自己的面前微笑着等待着搭话的时机。 “结账是吧?” 真无色心领神会地问道,顺手掏出了钱包。 “多谢关照,多谢关照!” “一共十条虹鳟,”说着员工一把拎起来脚边的五个充过氧的塑料袋子,脸上露出似乎正闪烁着金光的笑容,一边递给真无色一边说道,“一共1120元,抹个零头您给1100就行了!” 看着袋子里不知停歇地挣扎着的虹鳟鱼,真无色脸上的笑容多了些苦涩的味道。 果然,要想取悦一个青春期少女,是少不了要花钱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