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夏日里的山间，似乎只能是一片绿。即便是厌恶了这单调的色彩，也很难在目力所及的方寸里发现丝毫的不同。 凸出山崖之外的岩石被周一上午催人放弃生命一般都烈日晒得guntang，就连偶尔飞过的疲惫的山雀都不能在它的上面稍稍歇脚。 放眼望去，贴紧山体开凿出来的这条公路上，远方的空气已经开始扭曲了。坐在租来的轿车驾驶位置上的真无色再一次为自己选择了这块凸起的山石下方的阴凉地而感到庆幸。 真无色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距离预定的时间似乎还有些富余。他伸出右手借着调整后视镜的机会偷偷地瞄了一眼后排的情况。 东方有狐舒服地陷进了这辆高级轿车的真皮座椅里，她就像是一个正等待着郊游的青春期少女一样，轻松自然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机，无忧无虑的表情一瞬间让真无色都有些怀疑接下来的凶险旅程了。 坐在东方有狐身边的李渺虽然无法像东方有狐一样放松，但盘绕在她身上的那股困惑编织的缰绳显然已经被她自己解除了。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过，但真无色还是能够感觉得到李渺的变化的。 此时的李渺终于又回到了刑警队长的身份和状态里，盯紧窗外的眼神里那一丝的不安也只是她本能地在做着最后的盘算而显露的迟疑而已。她稍显僵硬的身体和微微颤抖的手掌，传递出的兴奋的信号让真无色安心了许多。 毕竟一个投入而兴奋的李渺对于他的计划的帮助将是无比巨大的，真无色在这一刻甚至觉得就算说成是不可或缺也没什么不妥的。 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的李渺警觉地发现了真无色的目光，即便她已经放下了对于真无色大部分都抵触，但依然很难和颜悦色地去对待这个危险狡猾的男人。 李渺转过头，从后视镜里迎着真无色的目光注视了几秒，然后冷淡而平静地问道。 “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真无色摇了摇头，随手擦了几下后视镜，微笑着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李队长，你还是什么也不想说吗？” 真无色背对着李渺，尽可能地柔化了自己的语气轻松地问道。 “我没什么可说的！”李渺回答的话语里没有意思情感的波动，引得真无色情不自禁地暗自感叹这个女人的专注来。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我会负责好我的任务的，真先生你就不用cao心了！” 李渺斩钉截铁地阻断了真无色继续探问的可能，他有些无奈地嬉皮笑脸地抱怨了一句。 “告诉我也没关系吧！” “你也不会什么都告诉我吧？” 李渺平静的话语直击真无色的要害，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什么自我辩解的说辞，尴尬地张大了嘴被投入沉默之中。 终于，真无色还是放弃了。 他浮夸地摊开了手掌，耸耸肩头，结束了这段对话。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几粒碎石，敲击着汽车的顶盖，噼啪作响。 “就快到了！” 真无色再一次确定了时间之后，受气了自己玩世不恭的态度，简洁地提醒着车里的这几个人任务马上就要开始了。 “你能确定吗？” 李渺出于本能忍不住再一次向真无色确认了一遍，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五次了。好在真无色能够理解李渺谨慎的态度，也乐于再一次向她做出保证。 “消息的来源以及消息的准确性我可以保证！” “虽然有点冒险，”真无色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固定在了不远处的公路上，“但只要我们时机把握得当，还是能够出奇制胜的！” “而且，我们不是还有秘密武器嘛！” 说着真无色没有移开视线拍了拍身旁副驾驶位置里因为紧张正在焦躁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掌的郎天光。 郎天光被真无色这突然地举动吓了一跳，听到真无色称呼自己为“秘密武器”，郎天光皱紧了眉头苦笑着不住地摇头。 真无色回头瞥一眼一脸囧像的郎天光，鼓励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盯着路面安慰他说道。 “不用那么紧张，郎大哥！” “我们都是好人，做的也是好事，不会有恶报的！” 鲜有车辆通过的山路上飞快递驶过了一辆黑色轿车，真无色终于等到了任务开始的信号。他按下了启动按钮，轻缓地松开了手刹，低俯着上半身，浑身紧绷地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你不会有危险的！” 真无色没有忘记身边这临时被自己拖进来的局外人，语气坚定地宽慰郎天光说道。 “如果有危险，我也就不会带着后面这个小姑娘了！” 东方有狐听到真无色的话四下里看了看，突然意识到他所说的小姑娘就是自己，忍不住愤愤地踢了一脚真无色的座椅。 “这件事情如果办成了除了政府的奖金之外，我保证还会有人因为感谢你要给你更多的钱。” “等你有了足够的钱，你也可以离开这个城市了。想一想，与你的妻女团聚，是不是就不那么害怕了？” 真无色在说话间默默地挂上了档位，没等到郎天光回话，真无色轻轻地踩下油门，这辆黑色的高级轿车终于在近两个小时的等待之后，离开了山崖下唯一的阴凉。 不远处的公路上，一队外地牌照轿车和商务车组成的车队出现在了真无色视野里。这些车辆速度并不快，在这不熟悉的公路上，司机显然开得更加谨慎一些。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这一队十一辆车的队伍才不紧不慢地驶过了真无色他们这辆车的前方。 在最后一辆车离开真无色正前方的视线里对我一瞬间里，真无色用力踩下了油门，跟了上去。 他尽可能地保持着与前方车队的距离，遇到拐角的路段还会刻意减速让被他跟踪的车辆先行通过，小心地确保前方车队里的人不会发现他们的真实意图。 真无色就这样谨慎地驾驶着，直到在公路的前方终于出现了久违了的目的地--“北喜市精神疾病疗养院”，他这才猛踩油门紧紧地贴上了前方车队的尾巴。 车队在领头的面包车的带领下陆续驶上了那座连接“疗养院”所在的孤山和外界的石桥，石桥那一端的“疗养院”铁前壁一般都大门已然开放，真无色看到铁融院长正带领着工作人员站在门外等待着迎接车队，即便是老练如真无色，也忍不住稍稍紧张了起来。 真无色向后拍座椅伸出手，从东方有狐的手里接过准备好的棒球帽和一张与前方车队一样的印有“采访”字样的贴纸。他一只手把握着方向盘，一只手用力地将贴纸按压在挡风玻璃上。然后真无色带上了东方有狐递给他的灰色的棒球帽，使劲向下拽了拽，让帽檐遮住了大半的眼睛。然后他轻轻地拍了拍坐在身边正忙着紧张得冒着冷汗的郎天光，示意他举起一早准备好的摄像机。 前方的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通过这间独立于山间的堡垒一般的“疗养院”的大门，眼看着真无色他们所乘坐的车辆距离门前检核查身份的工作人员越来越近了，真无色却一丝紧张得情绪都没有表露出来。 李渺不知道真无色到底做了什么样准备，但她很清楚真无色此时的淡定绝不是强装出来的。 倒是身边的东方有狐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了许多，微微皱起的眉间多少还是表露出她内心隐隐地担忧的。 但李渺也能看得出这个稚嫩但是非凡的小姑娘对于真无色的信赖，真无色就像是一堵遮风挡雨的墙，似乎只要在他的身后，东方有狐不会真正的惊慌也绝不会轻易地退缩。 躲在车队末尾的真无色他们的车，碾压着石桥上紧实平整的路面，缓慢地移动到门前，减速停了下来。 几天前开车接待“李夫人”的那个年轻的男人跟在给东方有狐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干练漂亮的女性工作人员的时身后快步走近了真无色他们所在的车辆。 真无色感觉到东方有狐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抓得更紧了，他温柔地抽出手轻轻地放在东方有狐的手背上按了一下，然后毫无迟疑地按下了车窗玻璃。 “你好！” 真无色主动地向迎面走来的女人打招呼，而这个本该一眼就认出真无色或者说是“李一观”的女人就像失忆了一样，完全没有注意到真无色身份的问题。 “你好！” 这个女人在距离车辆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带着职业化的温和表情客气地打了一声招呼之后转身就离开了。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与她错身走过，向前跨了几步走到真无色身边俯下身子，一只手撑在车窗上面朝车内，忽然从他那张严肃而阴郁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终于停止了颤抖的郎天光说道。 “姐夫，你们来了！” “这位，”他将眼神转回了近前的真无色身上，收敛了温暖的笑容，只留下调笑的部分上下打量着真无色说道，“就是传说中的真无色先生，对吧？” “真有趣呀！咱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刑警李一观，而这位小姐……” 他伸出手指朝着东方有狐的方向点了一下。 “还是`李夫人`！” 东方有狐尴尬地看着身边一脸茫然的李渺，她自知现在绝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只能无奈地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不过这也都无所谓了！” 年轻男子狡黠地笑着收回了四下探视的眼神，稍稍向后退了一小步两眼紧紧盯着真无色说道。 “昨天我们在电话里谈的条件，还是没有问题吧，真无色先生？” 真无色张出了那张带着歪歪的笑容的玩世不恭的表情，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 “这样的话，不关你是`真无色`还是`李一观`我都不在乎！你们……”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站直了身体，朝着不远处负责记录的工作人员摆了摆手，然后稍稍低下头对着已经移开视线神游到了疗养院里面的真无色说道。 “会很安全的！” 年轻男子友善地轻拍了一下车顶，接着便转过身快步走进了“疗养院”里。真无色看着他坐上了一辆等待着他的电瓶车，上面还有那个漂亮的女人，然后他们的车开动，很快就从真无色的视野里消失了。 真无色按照门前工作人员的指示，驾驶这辆租来的汽车再一次来到了“北喜市精神疾病疗养院”，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身份不再是狂躁的刑警“李一观”了，这一次的目的也不是靠简单探查寻找就能客客气气地完成得了的了。上一次的任务都没有完成，这一次真的能行吗？ 真无色想到这里，忍不住稍稍露出了真实的自嘲似的笑容。 车队的最后一辆“临时加入”的车辆在真无色安稳地驾驶中驶过了前排几座办公楼还有一排娱乐休闲用的建筑之后，与真无色所猜测的一样，被引导着停在了治疗大楼旁边的停车场里。 在之前伪装成病人在这里生活的一个月里，真无色将整个“疗养院”的地面设施全都记在了脑子里。在这么多的可能性里，他唯独对这块过于宽敞的停车场产生过怀疑。按理说这偏僻的“疗养院”根本不需要这么多车位的停车场，这样的建筑规划绝对是对这座孤山上稀缺的土地资源的浪费。在从郎天光口中确认了“疗养院”地下空间确实存在之后，真无色本能地开始怀疑这块与周边格格不入的停车场就是联通地下空间的关键。 即便是有今天这十二辆车的车队填充，这个停车场还是有着令人羡慕的富余。眼前的现实似乎是在刻意地增加了使真无色的猜测变为现实的可能性，如此顺利的开展倒是让真无色忍不住更加的警惕了起来。 长久的学习历练再加上本能的直觉，真无色有着充足的理由不去掉以轻心。 前面已经停好了的车辆上，陆陆续续地走出了一大群人。他们三五成群，摄像收音主持各司其职，很快便组成了好多个专业的采访小组。正如真无色所获得的情报里所说的一样，今天会有国内多家媒体联合参观采访这所在业界名气很大的“北喜市精神疾病疗养院”，这些媒体中还有几家是影响力极大的全国性媒体，他们中间就包括吴不为“曾经”就职的那个报社。而且，正巧还是亲自将吴不为送进了“疯人院”那个总编带队！ 这是唯一的光明正大不引起sao乱就能够进入到“疯人院”调查的机会，即便是冒着被认出来的实施营救计划的机会，真无色绝不会让这样的机会从自己手中溜走。 真无色下意识地压了一下帽檐，收起车钥匙，推开车门混在人群里率先离开了车子。 稍慢他一步的李渺和东方有狐也带好了各自的伪装用的笔记和录音笔下了车。按照真无色的嘱咐，她们谨慎地与他保持了几个人的距离。毕竟，在他们四个人里，真无色被发现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恐惧，呆坐在副驾驶位置里的郎天光，明明看到了真无色行动前所做的招呼，却还是慢了一拍，在李渺和东方有狐将要消失在涌动着兴奋的人流里时郎天光这才回过神，一把推开车门，抱紧了摄像机，冲了出去。 没跑两步，他忽地又折返了回去，这莽撞的举动险些撞倒了跟在人群后面的一个女护士，好在这位护士很温柔地微笑着原谅了郎天光的粗鲁举动，这才没有引起更多的不必要的关注。 郎天光跨着大步走到了车边推上了刚刚忘记关上的车门，然后又略有些神经质地反复开门关门了几次，直到他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荒唐了，郎天光才不得不放弃了逃避的挣扎再一次面对起了现实。 可等他抬起头四下寻找其他三个人的踪影的时候，聚拢在“疗养院”里最大的这栋建筑前的采访队伍里三层外三层地被“疗养院”里的护士医生以及工作人员包围在中间，从郎天光这里看去，什么也看不到。 “姐夫！” 刚刚才见过面对那个年轻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郎天光的身后。 神经过度紧绷的郎天光险些丢下了手中昂贵的机器，还在在转身逃跑之前看清了来人的面孔，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忍不住抱怨起来。 “小舅子，不能这么吓人呀！人吓人，吓死人！” “是你胆子太小了，姐夫！” 年轻男子安慰似地递给郎天光一根烟，郎天光指了指手里的摄像机摇了摇头。 “没事！那个真无色一时半会儿还用不到你。” 年轻男子无视郎天光的反对，把烟轻轻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也是为了钱，胆子那么小就不要拼命了！” “她们要是知道了也会担心的。” 郎天光熟练地在两指间稳稳地夹住香烟，想到自己的妻女终于平复了持续着恐慌的心情，低沉而沙哑地说道。 “她们不需要知道！” “我也不只是为了钱！” “那还能为了什么？” 年轻男子不以为然地掏出打火机，使劲蹭动火石腾起了煤油味道的火苗。他先将火苗递到郎天光面前点燃了他手中的香烟，然后又收回到自己的身边摆弄了几下火苗然后就就合上了打火机。 “总不能是为了`正义`吧！” “那就太可笑了！” “当年给你介绍这里的工作，”年轻男子看了看不远处正在等待铁融冗长而又枯燥的演讲结束的人群，受气了笑容平静地说道，“也是想要帮帮你。” “你手头有钱了，我的jiejie和外甥女自然也能过得开心一点。” “本来你是不应该卷进这里发生的事情的，但是……” 总是自信满满的年轻人紧紧盯着前方的双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恰巧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变动的郎天光看到了。 郎天光不知道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的，但郎天光真心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将来要从自己的嘴里得知她唯一的弟弟的悲惨结局。 “就听真无色的吧！” “这`疯人院`于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知道他给了你什么样的许诺，但我替你jiejie求求你，答应吧！” “千万不要反悔，千万不要……” 郎天光动情地劝说着没有一丝表情变化的内弟，手中燃烧着的香烟随着身体不住颤抖，终于掉到了地上。 “那个真无色虽说是个好人，但是……” 提及真无色郎天光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虽然与这个男人相处的时间不长，郎天光却总能从这个总是笑脸相迎开口就客气地称呼自己为“郎哥”的男人身上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这是一个市井小民的本能，是他得以生存下去的关键，郎天光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直觉。 “真先生可能才是最危险的！” “哈哈哈哈哈……” 听到郎天光踌躇许久才说出的话之后，年轻男人忍不住狂放地笑了起来。好在铁融的讲话仍在继续，那嘈杂的喇叭声响彻底地淹没了他的笑声。 “姐夫，你倒是不傻！” “我不让你卷进来，你却害死被真无色这个`妖怪`卷了进来。” “他就是最危险的！可我们也逃不了了，不是吗？” “好了！” 年轻男子走到郎天光的身边，把他的胳膊从郎天光的肋下穿过挽住他郎天光的背，用力一撑带着郎天光向着人群方向走了过去。 “院长的讲话就要结束了，你要是再跟不上队伍，可就要露馅了！” 郎天光几乎是被裹挟着走到了人群的外侧，当他发现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郎天光马上按照真无色教过的步骤扛起了摄像机，打开镜头盖，调整起取景器来。 “嗯！还挺专业！” 年轻男人在一旁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 看到郎天光投射回来的紧张而责备的目光之后，年轻男人嬉笑着摆了摆手，凑近了郎天光的耳边用外人听不到的音量低声说道。 “一会儿他们会在院长的陪同下大致地参观提下这里的设施。等到参观结束，这些记者就可以自由选择参观采访的对象了，这是铁融院长允诺的，所以不会有问题。” “你告诉真无色，等一会儿自由采访的时候，我会在停车场这里等他。” “姐夫你就不要来了！” “会很危险的！” 在郎天光张大了嘴巴习惯性木讷的空当里，他那个一直与他所熟知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内弟，转眼间就不见了。 危险…… 危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