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苦夏的阳光里结结实实地忙碌了一整天的真无色，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如同被图钉刺破了的皮球，他的身体软塌塌地倾斜瘫倒最终倚靠在了大门旁边的石狮子上。真无色的屁股就像是粘在了台阶上一样，任由双腿憋屈地撇在一旁也没有一丁点挪动位置的意愿。 夏季日长，已经不早了，但不远处的房檐与树梢之间的落日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才能彻底消隐。不断地从身体内部以及心灵深处翻涌而出的疲累却已经开始敲打起真无色的神经，向他提出最后的通牒了。 真无色上一次在平常的日子里产生了类似今天这样的疲累和痛苦的感觉，还是在十年前鹿呦呦消失之后崩溃的那半年。从那以后，无论面对多么困难的局面，他都没有冒出过这种肌rou连带灵魂被压得粉碎的无力感受了。就算不愿承认，真无色也不得不放弃心里那最后的意思侥幸的坚持了。 真无色无可奈何地从裤兜里掏出了东方有狐替在今早出门之前为他准备的药丸，轻轻一挤接着扭开了蜡封的外壳，一股浓重的中药气味直接钻进了真无色的脑子里。 他很难判断这颗棕红色的药丸里都有什么成分，在那股复杂的气味里他也只是模棱两可地闻出了人参的气味而已。毕竟这是东方有狐家传的秘方，真无色觉得自己猜不出来才是应该的。 这可能只是普通的补药罢了！真无色在心里自我安慰了几遍之后，将药丸放进了口中，微微一皱眉咽了下去。 他感觉到药丸滑过食道跌入胃里的那一刹那有一股热意反向升腾直冲他的鼻腔，想起入口时的辛辣味道，真无色怀疑东方有狐偷偷地在药里加了辣椒了。不管是出于心理作用还是这小小的药丸真的起了作用，至少真无色自己觉得撑过今晚是没有问题了。 一旦放下了对于身体崩溃的担忧，真无色的脑子就很快就又回到了眼前的谜团里来。 他抬起头看了看被昏黄的路灯渲染得颇具诗意的街道，在饭后乘凉的人们出现之前，这里还会维持一段时间的静谧。 滕椒聊和李一观正在寻找失踪了的滕正道，李渺和许可则在挨家挨户地走访刚刚报警的那十几户人家。原本真无色也应该做些什么的，但刚刚从水果摊那里确认了老贾和孩子已经不在了之后，真无色就瘫在了滕正道的家门口。眼下与其去四处追赶他们的脚步，不如就在这里守株待兔来的实际。 算算时间，李渺他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她毕竟不是负责“拐卖儿童”的警察，在没有证据也没有立案之前过多地接触报警的群众对于她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渺风风火火地离开之前，真无色也是这么小声地提醒她的。从她当时的表情判断，李渺应该是认同自己的看法的。 果不其然，在卖力地张望了一会儿之后，街尾突然出现了两个与这里的居民完全不同都干练而急切的身影。只不过十几次呼吸之间，李渺和复归了无表情的许可就站到了真无色的面前。 李渺双手叉腰私下里查看了一圈之后，落下来严肃而锐利的目光盯着真无色问道。 “没人回来吗？” 真无色挪动了一下屁股，给凑近了自己用手指轻巧地打着手势示意自己让开的许可腾出了一小块位置，在许可的身体挡住自己的表情之前，对着李渺平静地摇了摇头。 李渺对于许可和真无色之间熟稔的表现似乎有些怀疑，但转念一想眼下似乎并不是探究这种问题的好机会，利落地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多余的好奇，松开了紧皱的眉头，慢慢地张开了嘴巴。 “你发现什么了吗？” 真无色心想看起来李渺和许可似乎并没有得到她们预期的线索，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急着从自己身上获取信息了。 “什么也没有！” 出于尊重滕正道私下处理那个孩子的问题的意愿，也出于某种暂时还不能够整理清楚的隐隐的担忧的影响，真无色并不打算将那个捡来的孩子的事情告诉李渺。 在得到了真无色并没有带来丝毫希望的回答之后，李渺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们也差不多！” 许可善解人意地紧接着李渺意味深长的叹气主动承担起对真无色做出解释的工作。 “李队长确认的报警电话一共有十七个，”许可面无表情地掸掉了刚刚在胡同里蹭在衣服上的墙灰，语调稍稍加急地继续说了下去，“这一点我刚刚也确认过了，确实是十七个报警电话。” “但是……” 看了一眼站在一边露出严肃而沉重的表情默默地思考着的李渺之后，许可轻轻转动着脖颈将目光牢牢地固定在了真无色略显尴尬又有些心虚的脸上。 她缓缓露出的微笑却丝毫没有给予她的话语丝毫的热度，许可依然冷冷地陈述着似乎与她毫不相干的现实。 “我们走访了十七家中的十五户，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打过报警电话。” “他们对于‘拐卖儿童’全不知情，有些人家甚至连孩子都没有，更不用说报警了！” 真无色分辨不出许可笑容的含义，这一点从少年时代就没有发生过变化。但当他听到了许可的陈述之后，他还是短暂地忘记了眼前这个自顾自地给他带来了许多烦恼的女人，自觉地沉入了思考当中。 许可似乎对真无色的思考时的无视非常满意，她脸上只为真无色准备的笑容变得更加的柔和而灿烂了。 “刚刚回来的时候我们顺道检查了一下这片胡同的电话线路，发现了侵入的痕迹。” 许可稍稍停顿了一下确认神游在外的真无色听进了自己的话这才继续了平淡地讲述。 “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有人故意拨打了这些假的报警电话，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猜想大概是为了吸引警察。” “十五户？” 真无色并没有在意显而易见的可疑之处而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直接提出了他自我认为最为重要的疑问。 “剩下的那两户什么情况？” “剩下的两户，”一直沉默地在脑中制定着计划的李渺终于走出了自己的思考范围，抢先许可回答了真无色的提问，“其中一户就是这家的主人，椒聊的爷爷。” “他失踪了，不过就算找到他也不会有什么用……” 真无色略有不解地盯着李渺等待解释，李渺马上就追加上了答案。 “椒聊他们家里也没有孩子。” 那可不一定！真无色心想。 “还有一户，电话号码留的地址是假的，所以我们没有找到。” 李渺的话音刚落许可便补了上来，这种紧迫的话语节奏倒是勾起了真无色不少童年时的美好记忆。 “虽然没有找到，但是刚才有一个大妈告诉我们这个号码是这条胡同里一家姓贾的老板开的水果店的电话，我们打算一会儿再去找一找……” “不用找了！” 真无色表情复杂地打断了许可。 “我刚才去过那家水果店了，姓贾的老板不在。” “不过我听说他们家也没有孩子！” 真无色不忘补充一句掩护滕正道他们。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从侵入电话网的那个人着手了。” 许可明明从真无色非常不自然的表现力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她还是好心地替他岔开了话题。 “是呀！” 真无色就坡下驴附和着说道。 “眼下最可疑的就是这个人！” “显而易见，”可能是东方有狐的药丸真的起了作用，真无色忽然又变得精力充沛了，他夸张地挥动着手指在身前来回画着圈子，然后兴奋地继续分析起来，“这个人(姑且先假设他是一个人做的这件事吧)在同一时间伪造了十七通报警电话，用的是同样的理由，而且全部来自这一个区域。” 说到这里真无色画着圆圈的手指更加卖力地比划了几下，直到许可生硬地将他的手臂拉了下去这才继续说了起来。 “虽然也不能够完全排除恶作剧的可能性，但显然他是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真无色的话切中了李渺的心思。之前因为她所担心的那两个调查方向都很麻烦，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向不好的方向发向去发展，以至于连一向大胆的她都不愿意轻易地猜测这起事件的可能。但是在本能的驱使下，新背负上队长指责的李渺也不得不同意了真无色的看法。 在得到了李渺微微点头确认的回应之后，真无色熟练地又挂起了那副得意洋洋的戏谑表情。 “那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不可能只是把警察吸引过来这么简单吧？” 李渺见识过太多次真无色的分析，这一次她也情不自禁地被中他这表演似的夸张动作和古怪表情吸引住了。在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里，李渺甚至真地以为真无色已经知晓了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这种想法不过是对于现实困局的逃避罢了！ 倒是安静地背对着李渺巧妙地掩饰起一成不变的微笑的许可，她很快就识破了真无色的虚张声势，狠狠地掐了一下真无色手臂内侧的皮rou，警告似地用只有真无色自己能够听清的音量提醒着他。 “别闹了！” “现在可不是看你表演的好时机！” 真无色想要抽回被挟持的胳膊，但是在李渺看不见的方向，许可却一丝泄力的意愿都没有。挣扎了两下之后，真无色只能认命。考虑到李渺要办的案子可能确实棘手，他也就顺从着许可的警告，收起了表现的欲望，快速而不设悬疑地解释了起来。 “我觉得嫌疑人的目的应该就在这一片区域里！” “十七个报警电话都处在这几条胡同所包围起来的居民区里，这一点不可能没有意义！” “还有，”真无色偷偷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古屋，快速地思考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虽然我并不能够猜出他真正的目标是什么，但我基本上可以肯定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希望借由警方的力量逼迫他的目标现身。” “李渺！” 真无色呼唤李渺的语气里已然没有了轻佻，只剩下了专注的严肃提醒着李渺不得不打起精神。 “你是最先赶到这里的，对吗？” 李渺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插话。 “在你来之前是不是已经有接警的警察来过了？” “对！我来的时候街口已经停了三辆警车了。因为我和他们的职责不同，我也就没有去干涉他们。他们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以为是恶作剧就都离开了。” “也就是说……” 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的真无色接过了话茬继续说了起来。 “其实在警察出现的那一刻，侵入电话网络的那个人就已经得逞了！” 李渺感到了危险，而且还是足以让她在闷热的夏夜里渗出冷汗的危险。但这不祥的感觉并不能够吓到她，李渺犹豫了几秒钟之后，暂时放下了对于可能的危险的担忧，转向了正等待着她的回应的真无色，冷静提出了问题试图从他那里获得更多的推论。 “会被警察惊动的……” “那也必然是见不得光的！”许可化解了脸上的笑容，在真无色分神的瞬间扭动着身体正面面对李渺坐好，抢先一步说出了李渺的判断。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两组犯罪嫌疑人，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而除此之外我们对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能说什么都不知道。” 真无色趁着许可分心的空当抽回了自己的胳膊，扶着身边的石头狮子用力蹬踏地面站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样似乎略有不满的许可，躲闪着避开了她的目光，继续说道。 “虽说不能够肯定吧……” 真无色揉搓着光滑的下巴，在心中再一次盘算了一边之后，这才开口说出了他的判断。 “但我觉得侵入电话网的那个人的目标，可能是个孩子！” “先听我说完！” 真无色抬起手腕阻挡了李渺的问题。 “如果他的目的仅仅是利用警察来刺激潜藏在这片居民区里的另一组罪犯的话，那他大可不必使用‘拐卖儿童’这么具体的理由报警，使用其他理由警察也一样会出现，甚至会更快。” “但是，”真无色借着路灯的孱弱的光芒走到了正对着滕正道家大门的路口站定，背对着李渺和许可语调平和地继续分析起来，“他偏偏选择了这么一个会让警察都觉得这可能是恶作剧或是误报的理由，这不可能只是一个巧合那么简单。” “我觉得他是希望来到这里调查的警察会讲注意力集中在婴儿和‘拐卖’上，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可能正是要寻找一个被拐卖的婴儿……” “或者是一个拐卖婴儿的人贩子也说不定！” 真无色在听到了自己的分析之后突然意识到他并不只是在为那个滕正道捡来的孩子打掩护那么简单，结合这让他自己都有些吃惊的分析结果，真无色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误的话，眼下最为棘手的事情应该是怎么打发李渺和许可这两个人才是。 “总而言之，现在的调查方向应该落在拐卖婴儿的犯罪分子身上。” 真无色飞快地动员起自己在东方有狐的药物刺激下运转良好的大脑，试图引导李渺和许可离开这里。 “我觉得你们应该马上赶回警队，调动人马朝这个方向追查！” 他快步走到了许可面前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接着带着她又走回到了李渺身边，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双目圆睁着不断地鼓励着身边的这两个女人。 “你们这就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一观和椒聊就够了！” “我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哟！” 说着真无色滑稽地伸出了双手贴紧胸膛像是在催促她们离开一样摇动了起来。可惜，真无色这反常的举动不仅暴露了他的心虚而且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我们暂时还不能走！” 李渺无视了真无色耍宝一般的表演，直接否定了他的提议。 “为什么？” 真无色不甘心计划落空连忙追问道。 “刚刚有一个大妈说她看到了椒聊的爷爷和一个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的陌生男子起了冲突，我怀疑那个陌生男子可能和这起案件有关。” 李渺回过身盯着敞开的大门继续对真无色解释道。 “我要等滕正道回来向他询问一下那个陌生男人的情况。” 真无色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轻易地打发走这个女人的，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冷静了几秒钟之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 “大妈提没提过那个陌生男人大概长什么样子？” 李渺利落地掏出随身的笔记翻看了一遍之后才回答。 “她说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楚，但是……” 李渺合上了笔记转过身迎着真无色和许可好奇的目光有些迟疑地说出了那个大妈的描述。 “大妈说她看到的那个男人就像是一个球一样，体型很奇特！” “像球一样吗？” 许可平静地问了李渺一句。 在得到了李渺点头肯定之后，许可终于撇下了真无色，走到了李渺身边，转而紧紧拉起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剩下的交给你了，小色！” 没有回头也没有丝毫的感情，许可丢下了一句话之后，就带着虽然不情愿但却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娇小的红发女警察的李渺离开了胡同里昏黄的路灯的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