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李渺成为刑警队长的第一天是在技术部门新近购入的数台电脑前的彻夜不眠之中度过的。 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灵感，李渺总觉得这并不完美的职业开端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李渺很清楚她之所以还没有在心中尝试去分析这微微地向外渗透着恐惧气息的问题，只不过是因为她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她很想找人谈谈此刻心中的郁结。滕椒聊就是很合适的对象！实在不行，李一观也是勉强可以用来凑合一下的。而至于绝不会在他们面前吐露心声的人，经过这一夜的折腾，除了原本就在名单之上的真无色之外，李渺又愉快而坚决地添上了许可的名字。 当然这也怪不得李渺！许可的表现足以让李渺深信她和真无色根本就是一路人。 昨天夜里在被许可强拉着离开了那个胡同之后，李渺很快就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根据许可提供的线索，李渺当天第一次有了些许清晰的思路。 那个邻居口中所谓的“球形的男人”，按照许可的说法与“麒麟道”里的一个叫做“余本波”的男人基本一致。就算还不能够得出什么明确的结论，但至少“麒麟道”和“婴儿买卖”之间的关系还是不容置疑地出现了。 李渺cao控着飞快地朝着警队奔驰的轿车，在听到许可给出的线索的那一瞬间甚至还产生了一些对于她而言过于盲目也实在大胆的猜测。那就是—— “麒麟道”那来路不明的经费其实都是靠“买卖婴儿”赚来的！ 就连李渺自己都承认建立在没有事实依据上的猜测其实是不应该存在的，这些侥幸自己能够碰巧遇到事实真相的想法只会妨害她在工作中所仰仗的程序以及在数年间反复强化得到的缜密的思维。 但即便是这样，李渺还是忍不住有些想要撇开那些理性的思考，坚持这荒谬的猜测。 好在，当时车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脸上没有表情目光中也没有热度的许可当时就坐在李渺身边的副驾驶位置里。在她的陈述后面紧跟上来的李渺思考的空当不过数秒，但许可不知道使用了什么办法，在李渺还没来得及从过度的妄想之中抽身的时候，许可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没有使用任何的表情或是动作去铺垫，许可突然开口制止了李渺。 “没有证据的猜测并不适合你，李队长！” 一时间李渺除了握紧方向盘继续加之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她不知道许可是在善意地提醒自己还是她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在警告自己。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技术部门”的负责人许可，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要帮助自己破案！她只知道这个叫做“许可”的女人在某些方面和真无色实在是太像了！ 精准又让人畏惧！ 李渺撇过头看了一眼依然冷冰冰地直视着前方的许可，在她的视线接上自己的视线之前，留下了一个尴尬的微笑，接着便马上端正姿势，继续驾驶起来。 两个人一路无言，很快就回到了警队！ 值班的警卫放行李渺的表情让李渺意识到夜确实已经深了。虽然队里常年都有开夜车的习惯，但李渺也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回到警队。以往的凌晨时段，她不是在外面查案就是在里面查案，她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没有计划的突然出现的经历。 在自己的停车位里稳稳地停好车之后，李渺饶有兴致地回味起身为队长的第一天所经历的这些特殊的体验来。 许可一言不地打开车门，径直朝着她的办公楼的方向走了过去。身后的李渺虽然略有迟疑，但只是落后了几步远的距离很快也追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技术部门”所在的建于上个世纪的灰白墙面的双层小楼里，诡异的应急灯的灯光照得本不算漫长的走廊灰白泛蓝，阴影中的空间深邃异常。 “这里停电了吗？” 跟在许可身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李渺忍不住问道。 许可没有回头，脚下的步子也没有放缓，她大步朝前快走了几步，在一扇极其普通的防盗门前停了下来。然后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回答起李渺的问题。 “这栋楼太老了，线路都快不行了！” “为了防止火灾……” 许可的钥匙在锁芯里出一连串拨弹的声响之后，终于触达了终点，厚重结实的防盗门被许可打开了。 她伸出手摸索到门边的开关，防盗门后面被黑暗笼罩上空间霎时被灯管里冲出的刺目的光芒挤占得膨胀了起来。至少在李渺的视力恢复之前，她的确是这么感觉的。 “为了防止火灾，”许可侧身将李渺让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接着方才没有说完过度解释继续起来，“除了我这间办公室以外，整栋楼在夜间是必须断电的。”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李队长？” 李渺试图以简单而粗略的观察归纳出许可想要的答案，但是并没有什么思路。她也从来不是那种对猜谜抱有耐心的人，所以她转身朝着许可干脆地点了点头。 不愿意多动些脑筋的代价就是李渺被困在这间房间里与那些被许可视为宝贝的而且必须一直运转才能够值回高额预算的电脑共度了一夜。 许可将李渺安排在电脑前面的一张折叠床上，告诉她等待电脑里运转着的程序排查清楚这段时间汇总过来的信息之后，就可以确定“麒麟道”和“婴儿买卖”案件之间的关系了。 简短的介绍了电脑的性能又说了一大堆李渺完全听不懂的术语之后，许可赶在在李渺提出问题之前，抢先一步没有丝毫拖沓地撂下一句话。 “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一下！” 然后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轻快地后撤步退到了门外，轻轻合上了防盗门。 而等到李渺再一次见到许可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李渺一夜没睡，眼睛里微微冒出的血丝也阻挡不了她继续盯着电脑屏幕的决心。 就连许可带着冒着热气的早餐走进来，李渺也没有表达过多的在意。 没有证据的猜测全都是扯淡！而眼下能够让李渺摆脱这种没有意义的猜测的希望，也只有这几台飞快运转着的电脑了。 “一点儿也没睡吗？” 放下了早餐的许可站在李渺的身边，语气平静地问道。 “习惯了！” 李渺的回答也十分简单。 “按理说这几台电脑是很难完成分析这么庞大的数据的任务的，不过多亏了椒聊，她写的一个程序帮了大忙！” 许可走到旁边的几台电脑前面一边检查一边对似乎一夜没怎么活动身体看起来都有些僵硬了的李渺说道。 “你的情报都是从哪弄来的，许可？” 很显然这漫长的一夜，僵硬的只有李渺的身体，她的思考却并没有停歇过。即便是疲惫依然不可抗拒地爬满了李渺的额头，她也还是能够切实地点中最为关键的问题。 “我有我的渠道！” 许可好像并不打算对李渺做彻底的坦白。 “有一些不太符合警队的规矩的渠道，我不方便解释！” “希望你能理解，李队长！” 李渺揉捏着紧绷而干燥的面颊，轻轻地点了点头。 许可判断不出李渺的点头是认同了自己的说法还是只是恰巧符合了李渺的猜测，她的脸上虽然依然没有表情，但是内心的犹豫牵扯着她的手颤抖了一下，一时没有握住手里的鼠标，敲击着桌面引起了李渺的注意。 “我还有一个问题，”李渺平静地盯着许可的后脑勺，直到许可自觉地转过了身子面对着她，李渺这才继续客气地问道，“可以问吗？” 许可的脸就像是忘了涂抹色彩的话不一样，单调而没有变化。面对着李渺这暗含着咄咄逼人不容推辞的客气，她也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还要再等一会儿，”她敲了敲身后的电脑机箱，冷淡而又从容地说道，“你问吧，李队长！” 这一声冰冷的“李队长”并没有能够吓住李渺，她就像什么都没生过一样，就像从来不曾对许可产生过怀疑一般，没有丝毫犹豫地问了出来。 “你和真无色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许可有些意外地反问道。 “对！关系？” 李渺肯定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我能看出你们是旧相识，感觉你们似乎还很亲近。” “我还能够大致猜测出你上一次提到的需要借助的民间力量就是真无色。” 李渺移开了再多停留一会儿就要和许可黏连在一起的视线，沿着投进玻璃窗里的微弱天光落在了远处的天空里。 “我只是不明白，”李渺停顿了几秒钟之后继续说了起来，“你身为警队的技术主管，怎么会和真无色这么一个神棍一样的人有所牵连呢？” 许可用目光摸索着李渺线条硬朗的侧脸，李渺所提出的问题并没有让她感到多少意外，她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口回答起李渺的问题来。 “我们一早就认识了！相比起他那副习惯性的虚伪面孔，我倒是更愿意去相信他在复杂问题面前独特的思路以及面对宗教话题的时候专业的知识。” 李渺脸上没有生多少变化的表情提示着许可她的解释并没有让李渺满意。不过倒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许可心想。 “李队长，你知道真无色是在一间道观里被抚养长大的吗？” “听我弟弟说过，但是具体情况并不了解！” 李渺感觉到许可的话似乎要将她导向一些她未曾接触过的真相，不由得认真了起来，嗓音也严肃了一些。 “真无色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一遗弃在‘真一观’的门前。是道观里的道长们合力将他抚养成人的。” “我的家族从数百年前开始就在供奉这间道观，因为这个原因我也可以自由出入‘真一观’。” “我儿时的时光大多是在离那道观不远的老家度过的，我与真无色年龄相仿自然很早就成了玩伴！” “当时我的长辈都很喜欢他，甚至和真无色的师父订下了我们的‘亲事’！” “只不过……” 许可的回忆突然停了下来，她那鲜有变化的脸上，眉间似乎露出了一点细微的褶皱。 没等李渺按压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追问，许可的脸上很快又复归平静，她也继续冷淡地讲述起来。 “后来生了很多事，真无色也吃了很多苦，这才导致他现在这种扭曲的性格。” “我的解释你还满意吗，李队长？” 虽然还远未达到李渺自己设下的标准，但许可的话倒是也足以让他理解了很多关于真无色的事情。 “是因为他的宗教背景，你才想到要找他帮忙的吗？” 李渺再一次使用用意义不明的点头带过了许可的反问，继续提出她脑子里第一时间归纳出来的问题。 “基本上……” 许可一边回答一边调转了身子。 “是出于这个原因。” “还有一部分私心，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很想再和他在一起。” 李渺因为把握不准许可所说的“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因为许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依然一副冰冷的表情，这些都让她有些拿不准许可的真实想法，因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过不得不承认，提起‘麒麟道’的话，是很少会有人比真无色的更了解他们了。” “为什么？” 急忙地摆脱了心中的犹豫的李渺赶忙问道。 许可快地在键盘上敲打了一阵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向李渺给出了答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真无色十岁的时候在‘狮子山’里似乎修行过一个暑假。他当时就是住在‘麒麟道’的道观里。” “我还记得他对我提到过‘麒麟道’的事情，还有狮子山里有关‘麒麟送子’的传说。” “有那么两句诗我到现在还记得！” 许可用手指轻轻地弹敲了几下自己的额头，继续冷漠地挖掘起自己的记忆来。 “真无色从狮子山里回来的时候反反复复念叨了一个月，所以我也记住了。” “狮子山下金如土，虫豸如龙人如虎。” “后面似乎还有两句，但我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阳光带着热度在两人的对话里悄然洒满了房间，李渺借着这一片正在驱赶连夜的阴郁的光芒，静静地等待着许可继续说下去。 许可的侧脸被初日的光染得晶莹明亮，李渺在恍惚之间似乎现了她未曾见过的许可的另一面，她不由得在心中又产生了怀疑。李渺怀疑许可在隐藏着什么，但她却无法判断许可保留着秘密的动机。 这种放在平日里既多余又可笑的想法在今时今日这个场景下，在许可的沉默里被扩大到连李渺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地步。她感觉自己正踩在理智崩溃的边缘线上，而她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迈过那条线。 “‘麒麟送子’的是什么？” 一开口却现嗓子已然干哑了的李渺，抄起许可放在桌子上的豆浆，猛地吞下几口。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李渺这才继续急迫地问道。 “那两句诗有什么含义？” 李渺的话音在房间里击打着墙壁试着坚持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静默按了下去。 许可依旧背对着李渺，她显然听到了李渺的问题，而且她也并不是真无色那种喜欢吊人胃口的恶劣性格。李渺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许可此时的反应，甚至想要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但是还没等她张开口，许可那平静而又冷淡的嗓音就传了过来。 “李队长！” 李渺看不清楚她的眼神和表情，但是想来也不会和几分钟之前有多少变化。但是她注意到，这一次许可开口之前，她停下了手里敲击键盘的动作。 “看得出来你对真无色的事情很感兴趣！” 虽然许可的话里没有丝毫的揶揄和嘲弄的味道，李渺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反驳。 李渺最终还是忍耐下来的原因除了许可紧密的话语并没有给她预留反驳的机会之外，她本身对于真无色那不容置疑的好奇可能才是真正的让她无法去反驳的原因。 “我是很想和你多聊聊真无色的故事！” 许可突然转过了身子，她轻巧地向阳光里挪动了一大步，让出了被遮挡在身后的电脑。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那种闲聊的时间了！” “因为……” 她回头指了指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一张简略的表格对已经激动得站了起来的李渺说。 “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必须行动了！” 李渺冲到了电脑前面，紧盯着电脑的画面反复看了几遍，面部的肌rou在兴奋与紧张的相互作用之下露出了大大的疑惑的表情。 许可掏出手机熟练地连接电脑，简单地cao作了几下之后，把手机拔了下来。 然后她就像什么都没生过，这一夜的等待也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冷静地对李渺说道。 “真无色的事情下一次你见到他的时候让他自己给你讲吧！” “我们现在必须走了！路上我再跟你分析这个结果。” 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揣回了裤兜里。然后便撇下了还在愣的李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