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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纳兰(六千大更)

    面容如女子那般阴柔俊美雌雄莫辩的男子白衣染上一大片鲜血。

    鲜红干涸之后变为暗红,唇角还不停地流出鲜血,整个后背已经被嵌入到了凹塌的墙壁之中。

    雌雄莫辩的男子突然感觉到很冷,眼皮很沉重,他抬头擦了擦眼,却看见身前交叉模糊的场景,一片又一片扭曲重叠在他的视线当中。

    他想家了。

    有点想念天堑魔门之地了,那里是他的家乡,虽然他才刚刚从那里出来不久。他想念他的家人了。虽然,他没有家人,从出生到现在也都是天堑之地家乡的百姓照顾着她。

    她是个女人。

    是的,她是一个女子。女扮男装这件事到现在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那些知道她真身的人,全部都死绝了。突然,她有点想念婆婆做的小菜了,有点想念那天堑之地后的普通百姓了,那些人都对她很好,出生之后她们便是把她当作亲生女儿那般看待,尽心尽力去照顾她,长大后,她的面容长得实在太俊美了,而且用丝绸束起的胸脯看上去没有一丝起伏,任何人都觉得她就是一个男人,长得十分好看的一个男人。

    她也乐意,她也愿意做一个男子。

    她不修魔,但是她修道,修普通的道,而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散修,一个在天下江湖荒野山村中一抓便是一大把的散修。但二十一岁的观星境界,她这个散修已经很厉害了。更何况,她是一个女子,一位二十一岁的观星女子。

    她是一位女子,一位普通的女子,但却是一位双手沾染了无数鲜血的女子。

    入伏魔之境时,她曾斩杀了十余位一品高手,每一位都是用长鞭鞭笞经脉肺腑破碎而死。因为那些人都是坏人,都是残暴冷血的人,他们该死,所以她也愿意去杀。二十岁入观星,仅仅半年时间,她又是连杀数位伏魔之人,而此后更是和同境之人交手而立于不败之地,到最后擅长以观星杀观星。她杀的人,都是坏人,都是她觉得大恶的人。她知道这个世界就是弱rou强食,站在高处的必定会俯瞰低处的,而低处底层的人也能仰其鼻息,只能在低处瑟瑟发抖。这便是整个世界最自然的规律,没有能力,没有实力,便注定不能出头。连低劣野兽都能明白的道理,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她明白,但是她不愿去相信,为什么那位僧人不愿意放过那些修魔之人一马?

    为什么修魔便一定就是要死呢?

    不是说佛有慈悲之心,能容纳万物吗?那为什么又要夺取家乡这些人的性命?她不明白,她矛盾,她心知肚明,她又不肯接受。她吐了一口鲜血,体内肺腑被那轻轻一弹撞地动荡不安,体内气机倒行逆流全身,rou身濒临破碎,生机将近枯萎。

    她摇了摇头,眼皮好像有点沉重。她缩了缩白衣,身体好像有些寒冷。她抬头看了看远处,远处有一位布衣老者神色平淡地看着她。她嘴角极为勉强地冷笑,即便鲜血早已染满了全身,她也神色不屑。她感觉身体很难受,浑身轻轻地颤抖起来,此时,凹塌墙壁的石灰掉落洒在了她的身上,她皱了皱眉,有点嫌弃这般肮脏的模样,却有点释怀,有点无所谓。

    原来,如今,好像一切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有些不甘心,但好像真的累了,神色有些疲倦了。

    直到现在,她脑海中想地还是那位魔僧,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还是会杀他的吧。突然间,她又想到了五百里长桥那一位白衣男子,那一个告诉他西州之地有西州规矩的佩刀男人,她把他打成了重伤,因为他很烦,她好讨厌有人在她面前念念叨叨,像个娘们一样。但是她没有杀他,因为她知道,他没有杀意。她抬头极力地睁了睁眼皮,模糊的轮廓中还有一位穿着布衣的老头,也是像那位白衣男子那样,很烦很烦,站在她的面前,挡了她的路。可是,她打不过他,他说他已经观星十几年了,她说她擅长以观星杀观星,可是他说他半只脚踏入夜游之境了。

    所以,她杀不死他,到头来她好像要死了呢。

    她嘴角用力地扯了扯,她不难过,也不憋屈,只是有点遗憾。如果可以再给她多一点点时间,也许她也可以杀他。

    只是,一切都好像走了尽头了。

    她突然间想起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那一天她在长河浅滩踩水而来,站在船头上看着那位长得比她还要好看的男人,不由自主问了一声:“你是谁?”,站在别人的船上问别人是谁,大概也只有她才能做出这般蠢事了吧。想到这个嬉皮笑脸的短发男子,她难得地扯了扯嘴角,这个男人是个奇葩,心性上是个奇葩,练武也是。先前见他还是伏魔,转眼便是跳到了观星,即便这样,被人揍地要死了也不会去找回个场子,真是个奇葩啊。

    她满是鲜血的手掌捂嘴咳了咳,鲜血从手指间滑出,原来女人和男人没什么不同,血还是这般刺眼鲜红。

    又落雪了。

    点滴白雪从天空轻轻纷飞落下,滴落在白衣中,白雪消融,血迹便是更深了。

    她抬起头,小雪中好似有一个人在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头细碎的短发,还有最让人女人心动的桃花眸子。

    “真是好看啊。”

    她笑了笑,呕出一口鲜血。

    可惜,好像,一切都到了尽头了。

    她伸出手来,有些雪花飘在她的手上,她轻轻地闭上眼,她觉得有些累了,想好好地睡一觉。

    那位布衣老者摇了摇头,脸色有些怜悯,也有些不忍,更多只是一种平淡罢了。他摇了摇头,看着闭着眼睛在浑身是血的白衣男子,叹息一声。无论如何,他都必死。即便他留她一命,但带回宗门中,宗主也会出手。死亡的时间长短罢了,或许是看到她早已油尽灯枯,死气萦绕,或许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是这般气势傲人,宁死不屈。布衣老者摇了摇头,低头看了自己的伤口,再看看断成两截在地上的长鞭,轻叹一声,转身便是离去了。

    闭眼间,她好像看到那位布衣老人渐行渐远,她笑了笑,好像一个小孩子斗气那样,不为生死,只争输赢。

    他走了,那就是她赢了。

    只不过,代价有些沉重罢了。

    白雪落在她的黑发上,她笑了笑,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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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较于之前弥漫在西南仙宗的压抑沉重的气息,如今的西南仙宗已经变得轻松了许多。

    大长老一人将那位把少主打成重伤的魔头击杀在烟花巷内,把宗主的暴怒脾气压了回去,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喜事了。

    仙宗的庭院前有一处小桥流水,桥旁假山堆叠,有清水从山上缓缓流下,白气萦绕在桥上,真的就如天上仙宗那般美妙。桥上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一袭青衣,长剑背负身后,眉宇轻皱。站在远处观望,这位负剑男子好像相融在天地之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韵味从他身上飘散而出。这位负剑男人身旁还有一人,便是那位将白衣男子打成重伤的布衣老者。负剑男子眉宇皱了皱,神色有些不肯相信,沉声道:“连长老你出手都受了伤?”

    布衣老者并未换洗衣服,依旧是那被长鞭拧成一圈圈碎片的麻衣,裸露的皮rou上还有一些新添的伤口。名为李三的布衣老者点点头,有些感慨,轻声道:“如此年轻的观星之境,实在有些可惜了。”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有些失言,布衣老者神色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说话。这位中年负剑男子摆了摆手,笑道:“我们之间便不用那般客套了,我知道你是顾及温和,不过也只能怪温和自己不争气,被人重伤。实话实说,能让你受伤的观星之境也的确了不得了,更何况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娃娃。若不是他和仙宗有恩怨,真地是想把这人纳为己用啊。”

    “难。”,布衣老者轻轻摇头,“这人性格古怪,一言不合就要出手杀人,这样的人最难被人收入麾下,或是一介散人习惯了自由,更不会被宗门束缚。”

    布衣老者又是想起一事,开声问道:“宗主你说这个观星之境的人和白发刀客的徒弟相比,哪个更胜一筹?”

    “即便是白发刀客的徒弟不过只是伏魔之境罢了,又如何能胜观星之人。”

    负剑男人笑着摇了摇头,眼神轻轻眯起,“不过西北剑宗还真是敢乱来啊,剑宗剑仙早已飞升百年,如今的剑宗江河日下,竟还敢偷偷拉拢几位散修高手和宗门长老一同剿杀白发刀客。”

    “不知死活。”,负剑男人冷笑鄙夷,布衣老者脸色疑惑,这位仙宗宗主笑了笑,举起一手,“足足五人,三位观星,二位夜游境界的高手,还有十余位伏魔之境的强者,被白发刀客一刀一个头颅,尸首分离,即便是夜游强者也不过是被一刀两断。这样的天下第五,谁敢承认他是天下第五?”

    负剑男人自嘲一笑。说实话,先前在五百里长桥外,他便存过想和白发刀客交手的心思,只不过后面不了了之,直到密探回报,才知道半月前剑宗发生了这等大事,启用了剑仙的护宗剑阵,二十位当世高手,却依旧挡不住这四十年前的天下第五。幸亏他也没有出手,否则他估计下场也只是如那些目光短浅的人,逃不开被白发刀客一刀两断的下场。

    “白发刀客还真是举世无双,风流了整整一个江湖,四十年后,还是这般风流潇洒。”

    布衣老者叹息一声,突然有些想家了。

    他眼神平淡,却是有些遗憾,恐怕老爹娘亲他们早已仙逝了吧,今生也可能回不去了吧,说好要做一个名震江湖的大侠,到头来却还是失败了。李三有些唏嘘,有些感慨,想起老爹告诉他的那番话,直到现在,也还是颇有感触。

    终究都会化作一捧黄土,为何不名留青史?

    布衣老者笑了笑,开声道:“宗主,之后我可能便会闭死关,不入夜游便不出关。”

    “几率大吗?”,负剑男子神色凝重。

    “抓不准,五五之间吧。”,布衣老者神色有些怀念,笑着道:“以前就说等我名震江湖便是要衣锦还乡,可一走就走了五十年,现在都满头白发了,也应该好好地兑现自己的承诺。即便爹娘仙逝,也要尽下责任,扬名天下后回去给她俩上柱香。”

    布衣老者眼神平淡,爹娘,小三儿挺想家的,也挺想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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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满身是血的男子,皱了皱眉。

    那一位店小二看着这个英俊的短发少年把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男子拖入客栈时,已经被吓地麻木了,神色有些平淡,即便,手脚依旧哆嗦。若不是临走时,夏离记起要和清霜再放一次烟火,也不会再遇到这个雌雄莫辩的男子。再见她时,她被人轰昏在烟花巷中,浑身是血的白衣倚靠在凹塌的墙壁中,整个人已经失去知觉,只剩下一缕微弱的气息。说实话,夏离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但也不是遇到每个伸手求助就一定会出手相助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这个人,他不想救,也懒得救。说实话,这个有些不可理喻的人实在对不上他的胃口。于他而言,死了更好,天地清净。先前还要说去杀人泄愤,抓不着正主,就要把那些无辜的人都杀光。这样的人死了更好,或许是女子心软,或是他见不得清霜心软,他还是一手把他拎了起来,就好像白发刀客把自己拎起来那样,把他扔进了客栈当中。看着昏迷在床上微弱地只剩下一缕鼻息的俊美男子,夏离皱了皱眉,求助地看着两人。白发刀客依旧闭目养神,显然不会管这些破事。只是清霜看了看这人,小声道:“也见过几面,见死不救不太好吧。”

    夏离无奈地耸了耸肩,“那便救吧。”“不过有点难。”,夏离看了看这个浑身只剩下一口气的男人,转头看着白发刀客。白发刀客依旧闭着眼睛,只是嘶哑道:“不是有点难,是很难,身体和你先前的情况差不多,不过你是有金刚之力,他没有,不死已经算是万幸了。”

    “救不了?”

    “那就不救了,反正也不太想救他。”,夏离点点头,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小子,你也别想套我的话。”。白发刀客轻轻地瞥了一眼夏离,冷笑道:“你这小子一直都是滑头地很。我说难救,不代表救不了,只是你确定你要救?救好了这个可能是条白眼狼。”

    夏离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想救都已经把他拖到了这里,既然选择了救他那就尽力救他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谁说救了就不能杀了?”

    白发刀客冷笑道:

    “救了又杀了有什么意义?”

    “你小子身怀大金刚之力真地就把自己当和尚了?要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夏离摇了摇头,看着昏迷不醒的俊美男子,轻声道:“我不是什么心软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那位高僧曾经跟我说过,救人不是为了功德,只是为了心安罢了。他说每个人每一世都会造下许多了罪孽,出手救人不过为了偿还罪孽吧。当然,我没高僧这样的觉悟,我只是觉得,既然相识一场,能出手相救就出手呗,反正也不会耗费多少工夫。”

    “权当一笔长远的交易,赚个观星强者的人情也是很不错的。”

    “恐怕最后一句才是你这个滑头狐狸真正意图吧。”

    白发刀客脸色鄙夷,冷笑,夏离嘿嘿笑了一声。

    此刻白发刀客睁眼看了看这位雌雄莫辩的男子,嘶哑道:“她身体经脉肺腑都受到了重创,奄奄一息,看伤势应该是一个刚刚踏入夜游的武者把他重伤了。跨境界对敌,没有对天地的感悟,就敢这样乱来,这个小子也是有点胆大,更多是愚蠢。先前我让你喝的苦药每天三剂,灌给他,调养他的经脉,还有她受的是内伤,不需要给她涂抹药物,怕就是怕他的身体维持不了药效副作用。你有金刚之力,可以很大程度将毒性忽略不计,但是这小子不行。”

    “灌她五天,如果五天她还是醒不来,那就直接一掌拍死她。”,白发刀客语气平淡,闭上眼睛缩在一角。

    夏离点点头,转头淡淡地看着这位俊美阴柔的男子,喃喃道:“你也只有五天可以活了,想不想活下去,就看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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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摇曳间,房中有三人。

    两人在闭目养神,只有一人靠在床边,神色平静地望着昏迷不醒的白衣男子。

    第四日夜晚,这位白衣男子依旧没有醒来,依旧也还是像先前这般吊着一口气,即便给他连灌四日的苦药,他的气息依旧微弱,甚至断断续续,偶尔还会咳出一丝鲜血。夏离倚在床边,看着气若游丝的女人,他挑了挑眉,又皱了皱眼眉,不知该如何。从把她拎进来的那一晚,清霜便已经告诉夏离她是一个女子。这个信息着实把夏离吓地不轻,看着这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面容,俊美地如同女子那般,细眼再望几分,真的就是一位英气逼人的女子,只是如今脸色惨白,死气萦绕在脸上,嘴唇更是有些发紫。

    还有一天,最后一天,如果她不能醒过来,夏离便是真的会像白发刀客那般所言,轻轻扭断她的脖子。

    只不过,当夏离知道这个一位女子后,却有些两难,若是醒不来但死不去那该如何?

    杀人他还算在行,但亲手扭断一个女人的脖子他觉得有些为难,但这样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夏离皱了皱眉,叹息一声,如果熬不过去,即便她是女子,长相再惊艳不过的女子他也只能亲手扭断她的脖子了。

    第四日夜深,死气愈发浓郁,萦绕在了这位雌雄莫辩的女子脸上,连呕出的鲜血也是乌黑刺鼻。夏离皱了皱眉,看样子也是撑不过今晚的了。只不过清霜轻轻坐在床边,对他摇了摇头,小声道:“还是再看一夜吧。”

    白发刀客睁开双眸,仔细地看了这位大势已去的女子,体内的肺腑奄奄一息,只剩下最有一根稻草能够握在手中,即便自己写的药方已经起到了最大的作用,最大的程度来激活她体内那十之余一的生机,但还是无补于事。四天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仅仅只有一口真气循环吊着,而且这口真气更是断断续续,如今也只能看她自己造化了,如果明日清晨还未醒来,她也只有一种结果。

    白发刀客摇了摇头,死亡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清晨的雨露沾染在嫩叶上,天朗气清,寒冬天气难得暖阳四散,和煦的阳光投递在风雪余温未尽的宅院上。

    卧在床榻上几日的那位白衣已经消失不见,房间的摆设焕然一新,连那浸血的被单已经更换成新,那本是充满人气的宅院早已空荡无人。

    小二进来时,只发现桌上压着一张银票,他撇了撇嘴,已经习惯这几位行事古怪客人的作风了,能够支付费用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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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远的天堑魔门之地后面,有一个破旧的小村庄。

    一位身形佝偻的婆婆拄着拐杖,轻轻走在夕阳余晖下,小声呢喃道:

    “也不知道纳兰那个丫头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