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大火烧了一夜,直至天明才渐渐休止,陈建德借蛮兵之助,将城中清洗了一遍,凡有不从者尽皆杀死,倒也收罗了几万降军,充作部下。虽有魔教之命,陈建德始终对蛮兵不大信任,此时不得不借用其精锐,打算待到深入大明内部,再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陈建德就将吕继的大将军府作为自家据点,召集蛮将与降将公议大事,其慷慨激昂,痛斥惠帝与平帝父子不仁,祸乱江山,以至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他则奉了星宿道宗敕命,整理山河,取大明朱氏而代之。诸位蛮将自无甚么,几位降将你看我我看你,形势比人强,若不追随只怕立时就被砍了脑袋,何况陈建德许诺事成之后将其等封为开国国公,世袭罔替,因此也自极力尊奉,会上陈建德当即拍板,打出旗号,公然造反。不过他也未到丧心病狂之时,未敢公然称帝,免得成为众矢之的,只打着拯救万民于水火的旗号,但明眼人一望即至,此人之野心究竟为何。 这一切萧厉丝毫不以为意,陈建德下场如何,根本不在他意中,他只关心陈建德最后能否坐上那张龙椅,将其吞噬之后能否促使仙都之门的禁制进一步完善。 他奉了乔依依严令,隐身陈建德之后,助其争夺帝位,等如被绑住了身子,不能随意走动。好在他也许时日用功祭炼仙都之门,但有一件憾事便是不能分身前去诛杀凌冲。 陈建德深知兵贵神速之理,趁还未走漏风声,用了两日功夫整顿军备,将蛮人军队与汉人军队整合一处,又命蛮国陆续运送粮草前来,反正有星宿魔宗的虎皮,不愁蛮国不就范。跟着自家亲率大军三十万,出雁门关,一路南下,直取天京! 一路之上连战连捷,大明军镇都以为靖王乃是第一叛军,未想到防备北方蛮国之军队,被陈建德杀了一个措手不及,连克重镇,区区一月之间,北方大半地方竟而糜烂非常。这也是靖王之乱爆发多年,消耗太大,百姓深受其苦,地方也无甚么像样的守备之人所至。等到消息传入天京,平帝大惊失色,此可谓腹背受敌,忙召大臣议事。 金銮殿上,国舅常嵩自告奋勇率军出战。平帝狠狠一拍龙椅怒道:“那陈建德狼子野心,竟在此时造反,罪不容诛!若是被他一路杀来,朕的龙椅岂不要拱手相让?国舅毛遂自荐,朕心甚慰,即封平北讨贼大将军,领兵三十万,前去平叛!” 常嵩出列谢恩,却有一人出声道:“陛下,臣以为国舅去不得!”此言一出,平帝皱眉,常嵩冷笑,众大臣议论纷纷,却见是一位昂藏青年,身披道袍,却是新近册封的一位仙官。 那道士气宇轩昂,身有紫气,在一班大臣中显得鹤立鸡群,居然是惟庸老道之徒陈紫宗。他被郭纯阳遣下山去,在平帝手下谋个差事。平帝也不敢得罪太玄剑派,唯有封赏了一个二品仙官,平日陈紫宗对朝政绝不查验,没想到今日猝然发声。 平帝见是他,倒不好发作,皱眉道:“不知陈仙师有何妙策?”陈紫宗道:“如今左怀仁引大军攻打彭泽,靖王又虎视眈眈,只要国舅爷坐镇京师,抵挡叛军。以臣看来,陈建德虽则来势汹汹,但根基不稳,叛军成分驳杂,大多是借来的蛮兵蛮将,本土汉人兵马大多是迫于其yin威,不得不从,因此破之不难。” 平帝目中一亮,笑道:“哦?陈仙师有何破敌妙策么?”陈紫宗胸有成竹道:“只要坚深壁垒,以逸待劳,蛮兵不耐大明气候,时日一长,自会有瘟疫流行,再者陈建德造反并无大义支持,时久必败!臣愿为君分忧,领一支兵马北上平叛!”靖王叛乱,到底还有一个明朝宗室的身份,也算正统出身。陈建德不过是山野匹夫,谋权篡位,先天之上便缺了大义。 平帝大喜,叫道:“陈仙师之言,句句深合朕意!只是陈仙师乃方外之人,这统兵之道怕是不甚精通,朕还是另派他人……”陈紫宗笑道:“陛下多虑了,臣在太玄修道时,也曾饱读兵书战阵之策,阴阳虚实之道,自问统兵之能绝不在当世名将之下,陛下若是不信,臣可立下军令状,如若兵败,愿献上项上人头!” 此言一出,朝臣又自议论起来。玄门道士入朝为官不甚新鲜,但以往不过是给些仙官之类的虚职,每年发些俸禄罢了,如今这些道士却身居高位,甚至统领兵马,连平帝新娶的皇后据说也是玄门弟子出身,坊间都云大明江山已然飘摇,唯有靠玄门之力方能支撑下去,因此民心涣散不说,连臣工之心也有几分懈怠。 平帝明知如此,却又不得不为,没了玄门支持,大明江山必亡,唯有硬着头皮与玄门修士交接,借其力量守护这风雨飘摇的江山,沉吟道:“既然如此,便请陈仙师立下军令状,朕调拨二十万军马,便由陈仙师统率,限期三月,平定陈建德之乱!” 陈紫宗躬身谢恩,果然立下军令状,三日之后率大军而去。偏殿之中平帝召见秦拂宗,问以此事。秦拂宗抚须笑道:“陛下这一招倒是不错,陈紫宗却有几分能为,但陈建德身后却是星宿魔宗支持,两虎相争,我等只坐看罢了。”平帝道:“彭泽城危急,左怀仁大军已然攻城数日,不知秦仙长何以教我?”秦拂宗道:“彭泽乃金陵门户,正当要害,不容有失,已有数位玄门弟子前去相助,陛下不必多虑。只要靖王不能取金陵,便始终名不正言不顺,终有被剿灭的一日!” 秦拂宗离了皇宫,依旧回到兵部尚书府中,伸手一圈,一道圆光飞出,光晕中光景变幻,现出清虚三山之境,接着晃入掌教大殿之中,拂真道人正自端坐,忽然启目望道:“秦师弟有何事?” 秦拂宗道:“回禀掌教师兄,太玄派惟庸之徒陈紫宗毛遂自荐,引二十万精兵北上,平定陈建德之乱。”拂真道:“此事我知道了,那陈建德背后是乔依依派了弟子萧厉主使,此人亦有龙气在身,因此可入局来逐鹿天下,这一步棋我早有预料。” 秦拂宗道:“陈紫宗领兵,非是小事,太玄派向来不理外事,专心祭炼太象宫,想要脱离此界,为何又参与到争夺人道气运之战中来?” 拂真道:“此事倒也不难猜想,轮回世界牵扯重大,太玄剑派就算炼成洞天法宝,也未必能逃脱的出,不如做下两手准备,随他去便是。” 秦拂宗道:“云珠师侄已然前去彭泽,协助隋问天主持金陵之事,但据说左怀仁军中已有不少魔教高手潜伏,个个身有法宝,可惜掌教所赐的太阳神符随着云昭徒儿一同失踪,我怕云珠师侄两手空空,遭了魔教贼子的暗算。”太阳神符是拂真赐下,秦拂宗并未修成纯阳,此宝中元灵被抹去,正合他所用。他心疼徒儿,将神符交给云昭防身,却一去不回,下落不明,至今仍心意难平。 拂真道人明知“云昭”早被水仙夺舍,世上再无此人,却不好明告师弟,尤其太阳神符也被人抢去,还连累自家损失了一道分神之身。至今尚未查明究竟是谁下的手,此事令拂真道人警觉非常,此界中竟有高人能悄无声息灭去他的分神,所图非小,不可不防。 秦拂宗又道:“不如师兄赐下一件法宝给云珠师侄防身如何?”拂真叹道:“也确当如此,魔教人手一件法宝,连玄门其他宗派亦是如此,还以为我清虚道宗根基不厚,拿不出甚么像样的法宝,也罢,便将三十三宝塔赐下!” 秦拂宗惊道:“师兄竟要动用这件宝物么?当真好大手笔!”拂真道:“各派皆有入局,本门执玄门牛耳多年,嫉恨者众,不可不防。师弟只安心坐镇京师,必要时我会亲自下山,力保人道气运不失!” 伸手一抓,清虚三山深处登时涌出无穷宝光,光华开裂,从中飞出一尊宝塔,共有三十三层,虽是玲珑可爱,但散发出的法力波动却浩如渊海,远超同侪。拂真将宝塔抓在手中,喝了一声:“且去!”扬手一扔,那宝塔化为一道流光,倏忽穿破清虚道宗护山阵法,远飏不见。 彭泽城外,凌冲力退计都星君与日月五行轮,飞腾而去,追杀乌门山,有秦钧坐镇,凌康安危无忧,才能放手一搏。乌门山见机的快,早就疾驰而去。凌冲以太乙飞星符阵推算其下落,按着符阵所指东南方向急追而去。 乌门山为了太清道统,已然生了偏执之心,四处串联,连魔教也敢勾结,已然设局围杀他两次,再要放任不管,不定弄出甚么幺蛾子,凌冲极怕麻烦,若是乌门山将主意打到凌家头上,可就追悔莫及,因此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必定要取其项上人头! 乌门山惶急之间,连用星火符,身形犹如星火,一闪即逝,竟不亚于剑修施展剑气雷音之术飞遁,“凌冲那厮怎么如此难杀,我两次联合魔教高手,都奈何他不得!那日月五行轮太也废物,两次出手两次铩羽而归,亏他有脸自夸是星宿魔宗第一法宝!” 乌老急急逃命,腹中坏水哗啦啦往上涨,“可惜了我那天狼钉,也被凌冲破去,早知如此就不动用,留在家中镇宅多好!不过也提醒我一回,如今唯有去寻那一位出手,才能保我无事!但那一位隐居千年,性子又极凶暴,我此去未必能说得动他。罢了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左右走上一遭,大不了舍了一张面皮而已!” 乌老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祭起一道道符箓,符光喷涌带着他的身形不断穿梭。太清符法在乌家中生出许多变化,虽然根基改动不多,但应用的神通法术却与晦明童子所传大相径庭,乌老浸yin符术多年,符箓用出如行云流水,一任自然,若非为人不堪,也不失为一位得道高人之形象。 那天狼钉是乌家得自一位大妖馈赠,用来偿还一个人情。那大妖当年赠送天狼钉时言道,自家一缕气息赋于其上,将来若是遇到天狼钉降伏不了的对手,乌家可派后人前来求救,瞧在一点香火情面上,还能再出手相助一次。 此事早在千年之前,其后乌家屡次去寻那大妖,想要拉近关系,岂料大妖闭关炼法,一下数百年无有音讯,这才渐渐息了攀扯的心思。乌家上代家主还不死心,曾偷偷去寻那大妖,果见其早已出关,大喜之下,想要拉大妖出世,那大妖避而不见,乌家老祖吃了个闭门羹,郁郁而回。 乌老只知大妖藏身的所在,却无有把握能说动其出山相助,正自转动心思之间,只听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乌门山,还不速来领死?”正是凌冲之声,乌老当即魂飞魄散,猛力催动符光,遁速足有三音之速,连虚空都是一沾即走,但凌冲之声如附骨之蛆,总也摆脱不掉。 乌老也非初出道的雏儿,知道此是一桩音波神通,并非凌冲真人寻到此处,而是将声音聚敛为法,侵乱他的心神,只要他心思一乱,气机外泄,便会为凌冲感知,也就离死不远,因此只能一面封闭周身气机,一面拼命赶路。 却不知凌冲有太乙符阵在手,推算其下落易如反掌,乌老再怎么闭锁气机,御使遁光总要有真气运转,气机便不免外泄,凌冲本可一步杀到近前,用黑白生死气将乌老刷成灰烬,但太乙飞星符阵却透出异象,此阵随凌冲修为日高,也越发灵异,“咦?按着飞星符阵所示,乌老此去是要联络那位大妖,劝说其出山对付我?非但不可阻止,反而还是一份机缘?” 凌冲十分不解,所谓的机缘究竟为何,难不成是要他将那大妖驯服,收为门下?玄门羽士的确多有收服异类,以供驱使的先例,但从天狼钉上遗留气息看来,那大妖修为绝然不弱,甚而有可能是纯阳境界的老祖,他有自知之明,纵有生死符在手,也绝难匹敌一位真正的长生老祖。 无论如何,凌冲依着太乙飞星符阵所示,并未对乌老痛下杀手,而是如猫戏鼠一般,不断逼迫乌老用出神通逃走,带他去寻那位大妖。 乌老浑然不知自家被凌冲利用,只觉那声音似左还右,始终不断,只能打起精神戮力逃命。凌冲则身化一挂星河,好整以暇紧随其后。 一符光一星河,一追一逃,渐渐出了大明疆土。大明疆土广阔而至数十万里,乌老不顾一切,只是闷头疾飞,凌冲暗中观察,见其运使符箓的道行甚高,感叹道:“此獠道基扎实,若非心术不正,倒也不失为一位修道种子。”他道行境界矮了乌老一层,但眼光不弱,胸有万千传承,以之来看乌老的符术,颇有高屋建瓴之妙。 一月之后,二人已出大明地界,撞入蛮国领地,凌冲自天上望去,见几座蛮国皆是穷兵黩武,发动军备,无数蛮兵汇聚,往雁门关开拔。雁门光又自大开,接引蛮兵入内,继而冲入大明腹地之中,心知有异,极目望去,见一道黑龙之气冲霄而起,正是陈建德的天子气运所化,比先前所见何止浓烈了十倍? “看来陈建德已然起兵造反,逐鹿天下,这大明更是风雨飘摇了。”凌冲在陈建德处还留有一记后手,如今也算不得甚么,因此并无现身相见的打算。 本以为乌门山是要往极北苦寒之地而去,却见他中途改换了线路,往西北方向飞去,目中所见景色渐趋荒芜,连活物也见不到几个,唯有几处水源之地方有一些小小动物前去饮水,大多是昼伏夜出,躲避天敌。 西北之境苦寒之处也不差极北多少,又有无数风沙肆虐,又是狂风一卷,无数碎石飞舞极天,击在石壁戈壁之上,竟堪比流矢飞剑一般的威能,不过这也难不倒修炼有成之士。 凌冲越来越有兴趣,轮回世界虽是轮回盘一块碎片所化,却也广袤非常,他还未有机会真正领略其中地理之美,游历四方,借着乌老之手,倒是先到西北极境瞧上一瞧。 乌老数十日间已是心力交瘁,却时刻不敢放松,生恐被凌冲觑准破绽,跳将出来将他斩杀。只记得那大妖身在西北极境之地一座唤作首阳山的山峦之中,只得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