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不是主谋是囚徒 熙来攘往命注定
韩四话音刚落,石原龙泰立刻就嚷嚷着说他立刻就要离开。孙殿英也从旁附和,只不过不像石原那么露骨,而是拐弯抹角,说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出来的太久,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正衡见状忍不住暗笑,心想这两个家伙,一个贪生怕死,一个护宝心切,自然是巴不得早点离开了。韩四的伎俩如此明显,无非是想让正衡知难而退,不要再向他索要《河图》。可正衡偏偏是个不信邪的人,即便是失掉了离开的唯一机会,他也一定要跟韩四较这个真,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到底还能倒出什么药来。 计议已定,正衡便仍旧坐在椅子上,神情越发悠然起来。夏侯水眼见着他作此选择,虽然心中颇感不妥,可凭着直觉仍旧比较相信他的决定,最重要的是孙殿英也好石原龙泰也罢,在他看来都是见小利而忘大义的人,与他们同行只会更加得前途凶险,倒不如留在此处,反正韩四表面上客客气气,不像是要为难他们的样子…… 没想到的是,于岭竟然也同样选择了留下。正衡开始还颇感意外,不过随即就想到,于岭之前向韩四提出的要求,只是得到了对方的口头应允,并没有落在实处,他之所以不走,十有八九是想和韩四再在细节上斟酌一番,也好在日后能够顺利接班,继而在韩四的帮助下,将北宗于家的事业“发扬光大”吧。 正衡对于韩四和于岭之间,可能的互利交易毫无兴趣可言,只是偏着脑袋,眼见着孙殿英和石原龙泰在士兵的带领下,从前厅出去,分别上到了两辆三轮摩托上,继而卷起一阵尘土,风驰电掣地冲出了院门,很快消失在公路的尽头…… 那枚神秘的卷轴,到头来还是被石原带走,一想到这里,正衡就隐约觉得可能会由此引发出较大的乱子来,可现如今分身乏术,只盼着石原龙泰不会立即离开华北,等自己从这边脱身后,再去想办法加以补救吧…… 韩四命人送走了石原和孙殿英两人后,对着正衡打了个哈哈,随即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到后堂去。正衡刚站起身,却见韩四把夏侯水和于岭拦了下来,告诉他们说老人家喜好清静,再说对于《河图》的要求,也只由正衡一人提出,其他人暂且在这里等候吧。 夏侯水对此颇有异议,可见正衡对着他摆摆手,只好按住性子重又坐下了。于岭倒是全无所谓,对着韩四拱拱手,赔出一副谄媚的笑脸来…… 韩四又让人端上了些果品来,待到事情全部安排妥当,这才引导正衡从前厅旁侧的走廊一路向前,走到了后殿的侧门口。门口的守卫见韩四来了,立刻打开门让他们进到了其中。 说是后殿,可比起前厅的宽敞,这里显然十分促狭,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平方的面积。除了进来那个入口别无更多的门窗,室内昏暗无比,只在正当中的一张方桌上摆着两支烛台,自两根劣质蜡烛的顶端散发出来的黑烟,反倒令得室内笼罩在一股黑烟之下,雾蒙蒙黑漆漆的…… 正衡受不了其中的憋闷,兀自咳嗽了几下,继而才向着方桌的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他就猛然发现,方桌左侧的椅子上,有个男人的身影落座在其中,只是像死人一样,别说是言语了,好像自从正衡进来后连口气都没喘过一下。 烛光本就昏暗,加之那人做的地方正被笼罩在“灯下黑”的范围里,以至于正衡虽然走得足够近了,却还是没有看清那人的容貌,正心中打鼓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吱呀”的一声,他回过头去才发现韩四已经离开,并且还将门从外重又关上了。 正衡这些年在江湖上游历,什么古怪的场面没有见过,又岂会被韩四的故弄玄虚唬住?既然已经走进来了,如果表现得大惊小怪,非但毫无帮助,还会被人耻笑胆小怯懦,最重要的是,韩四如此大费周章,总归不会真让自己来看个死人吧? 一想到韩四等人正在筹划的那个阴谋,正衡反倒心中有了着落,信步走到方桌的另外一侧,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椅子上,继而清了清嗓子,就想随便找个话头,先探探对面那人的虚实,可还没等他开口,那人却先于他没头没脑地道了句:“来啦?” “嗯,来了!” 正衡不明所以,含糊地应了一句,心下却忍不住犯起嘀咕,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可一时又记不起在哪听过,只觉得虽然苍老却又铿锵有力,怎么也不像是传闻中的戴老板。 正疑惑间,就听那人又道:“来作甚啊?” 正衡见对方询问来意,索性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说,自己是为了释疑而来,至于具体是什么疑问,恐怕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必要再这样故弄玄虚了吧? 那人闻言“呵呵”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来问《河图》的事……” 正衡刚想点头,却见那人忽然将双臂搭在方桌上,上半身向着他这边猛地凑近过来。这番动作来得毫无征兆,以至于正衡还当那人怀有敌意,下意识就要冲他的额头挥出一拳了。可没等真的出手,他早就借着闪烁的烛光率先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只觉得心中“咯噔”了一下,忍不住叫出声来:“张克易?” 没错,那人正是传闻中,一人佩戴三昧摸金符的张三链子的儿子,也就是当初在北平的聚会上位列众位英雄之首,一副算命先生打扮,被人称为张天师的张克易。 正衡一早就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刚才被韩四领进这个房间时他曾经有过盘算,满以为可能会见到戴老板本人,亦或是另外一个权谋家,却怎没想到原来张克易也参与其间,看架势难道他是整件事的另外一个主谋? 直到现在正衡这才恍然大悟,心想难怪刚才韩四会说需要征询能够做主的人了——《河洛映照图》正是当初在北平时,张克易亲手送给他的,现如今他要将其收回,似乎也在清理之中,只不过这一送一收间,到底又隐含着什么内情,以至于让他甘愿亲自露面呢? 正衡心中满是疑问,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一般,只在最初见到对方的面容时略有失态罢了,没想到如此细微的变化,却被张克易捉个正着,轻描淡写地问他说: “既然你已经知道老夫的名字,想来在东陵曾碰到过金不二了吧,他现在可还好啊?” “好?张天师您还真会拿晚辈开玩笑啊——江湖上谁人不知您神算的本事,只需运筹帷幄之中,就能知晓发生在千里之外的事情。想当初金爷若不是受了您的鼓动,也不会贸然深入险境,到头来落得个横死的结局。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一切本就在您的算计之内,更别提还有韩四哥这样的得力干将驱驰于阵前,对于金爷的死讯恐怕您一早就心知肚明了吧!” 不出意料,张克易在听到正衡的话后,并未显出太过惊讶的神情,反而只是低着头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说:“唉,早就跟你说了,此行万分凶险,乃是一道有去无回的行程,可你就是不信,为了本有归属的天书,平白搭上了性命,殊不知天命有归,一切皆有定数可循,又岂会因你一人之力而改变?不过死且死了,不用再为世间之事平添烦忧,这其实也是你的造化和归宿,老道我也只有徒增羡慕的份,却无一路同游的命啊……” 张克易叽叽咕咕了一通,好像在为金不二的死而暗自悲啼,这倒出乎正衡的意料。按照张克易的说法,他曾经出言阻止过金不二的行程,只是碍于所谓的“天命”和“定数”,没有最终成功而已。如此说来,金不二最初并非是受到他的挑唆了? 可即便如此,张克易当初赠送《河图》,如今却又要将其索回,这事可不容辩驳的事实。加之他与韩四这样背景复杂的人纠缠牵扯在一起,正衡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找出一个轻易相信他的理由。虽然看他的外表,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他刻意伪装出来的,一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表演呢…… 正衡一时间想到了很多,越发对张克易产生了怀疑和戒备,鉴于当下处境,他索性直接告诉张克易说:“那张《河图》既然是你想要索回,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希望韩四能够信守先前的诺言,放我和同伴离开这个什么岛,从此以后你我大道通天各走一边,不要再有任何的瓜葛……” 张克易苦笑了一下,并未直接回应正衡的话题,反而悄声告诉他说:“年轻人,难道你还没看出,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被囚禁在这里的犯人吗?” 张克易不愧是张三链子的后人,无论外表抑或还是内在的气质,无不显露出有异于常人的仙骨来,正因如此,正衡虽然明知他与韩四等人实为一丘之貉,正在合力筹划着一个很大的阴谋,可在与他的交谈中,却无法像先前那般极尽能事地挖苦和讽刺,反而处处都谨小慎微,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触了他的霉头。 更重要的是,那幅《河洛映照图》本就是张克易的东西,既然是他要索回,虽然情理上有些说不过去,可总好过韩四明火执仗的行为。 正衡原本就没太把那幅图当一回事,也不关心什么所谓的“天书”,只是觉得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早就超出了他所能够掌控的范畴,如果能早点脱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不失为是一个可以预见的最好结局了…… 然而张克易的一句话又将正衡的心思重又拉了回来,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才明白过来,心想原来张克易也跟自己一样,是被韩四囚禁在这里的。 如此这般,很多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了——当初在北平参加聚会的六队人马,除了已死的金不二外,尽数都落入了韩四的掌握,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这绝对不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正衡一早就觉得事有蹊跷,可张克易的出现,无疑从一个侧面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测,即从那次聚会开始,他们就已经陷入了一个被人精心策划的阴谋当中了。 石原龙泰和孙殿英之所以会被韩四放走,大概是因为他们已经再无利用的价值,原本正衡也跟他们一样,可他偏偏选择在这样一个并不恰当的时机,与韩四较真于《河图》的归属,惹得对方一怒之下将他带到后殿来见张克易,此举无异于向他摊牌,这下再想离开,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正衡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在人前他不愿表露得太过怯懦,虽然对于自己堪忧的处境仍旧心存忐忑,可他还是出言安慰张克易,说是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寻到机会就会带上她一起逃离此地。 没想到张克易对此却毫不领情,连连摇头道:“年轻人,你不懂,老夫之所以在这里,虽然有被挟持的原因,可大地上还是出于自愿,在达成目的之前我可不想就这么走了……” 正衡听张克易既然这样说,立刻就有所领悟——细想下来,他也算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如果真心想要逃走,哪还需要借助别人的能力?之所以还委身于此,必定是知道许多人所不知的秘密,继而想要要凭他的一己之力,试图去挫败那个暗中潜藏着的阴谋? 一想到这里,正衡就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将先前的种种顾虑全都抛诸脑后,忙向张克易打听,自己是否也能参与其中? 张克易自始至终都是一脸严峻的表情,好在他的外貌还算慈眉善目,不会让人产生难以接近的感觉,只是刚一听到正衡的请求,立刻就皱起了眉头,连连摇头道: “你我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各自肩负着的责任亦不相同,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各自为战的好……” 正衡颇感费解,又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朋友的敌人是敌人,既然咱们的处境相同,就该互相扶持,同心同德地对付那些躲在幕后的黑手,倒不是我怀疑前辈您的能力,只是多个帮手多份力,总好过您凡事都亲力亲为吧?”
听正衡说到这里,张克易略微睁大了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才答非所问地开口道:“知道为什么我要把《河图》送给你吗?” 这事正衡一早就想要了解,只是一直没得空闲,此时既然被张克易先提了出来,他便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就等着对方道出原委了。 然而张克易好像根本就没有想要答复的意思,反而又紧接着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知道为什么你会参与进到东陵的行动中吗?知道为什么死的是金不二,而不是你吗?知道你所肩负的任务和责任到底是什么吗?” 正衡被张克易问得心下发毛,可又不想给他以自己一无所知的感觉,灵机一动开口便道:“命中注定?” 正衡本是胡乱说的一句,却没想到立刻就让张克易刮目相看起来,只见他一边捻着下巴上雪白的胡须,一边赞许地连连点点头,说:“一切都是天数,之所以选择了你,只因为本就该是你,想争的争不来,想躲的躲不掉,天理循环,命数如斯……” 正衡得了张克易的赞扬,私底下却并没感到半点高兴,反而越发觉得他如此故弄玄虚,简直就无视于当下处境的凶险。什么“天数”、“命理”的,全都是算命先生的无聊说辞而已,平日里拿出来与人讲道也就算了,可到现在还要执着于此,难不成是要说明,只凭着无所作为就可以白白等来事成的时刻?如果真是这样,那大家都没必要再继续劳心劳力下去了,全都大眼瞪着小眼,各安天命、静待其变岂不更好? 想到这里,正衡忍不住重新打量起了张克易——虽说已经知道他是张三链子的儿子,可毕竟只是从金不二那里得知到他的名号,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的事例不胜枚举,可也不能就此排除了他实无太大本事,只是借着他父亲的余威,才在江湖上混出点名声的可能。如今既然被囚禁在这里,却还不肯放低姿态,唧唧歪歪地胡乱扯了一通,无非是想向正衡证明他化外高人的身份罢了,为了那些虚头巴脑的名望,甚至宁愿将自己至于险境,到拖来都会落得个鸡飞蛋打的结局…… 这类人正衡见得多了,只觉得毫无同情他们的必要,张克易如果真的如此,那也就只能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让他独自等待所谓的“天数”的到来了。 正衡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致,只想着随便应付几句就与他告别,离开这个房间,可还没等开口,张克易却话锋一转,忽然问他,对于《河图》中隐藏的秘密,已经知道多少了? 正衡一怔,直言说自己全然没有概念,一直以来都当它是张普通的卦图而已,直到金不二的出现,这才从他那里听说了一些传闻,不过到现在也就仅限于知道这张图关系到一部什么古书的下落,至于细节金不二都没办法说得清楚,自己也就更是无从探究了…… 正衡说到这里,忽然间想起什么,可又一时间拿捏不准。这就好像是源起于某件事情一直都被他所忽视,直到此时才重又寻到了蛛丝马迹一样。待到他循着那些彼此关联线索,试着慢慢缕清了思路,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不禁在心中恨恨地骂了几句,全都冲着已死的金不二而去…… 人死为大,正衡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他刚刚明白过来,金不二原来在《河洛映照图》一事上,并没有像他表面上显示得那样坦诚。他虽然曾告诉过正衡,《河图》事关一部古书,可除此之外,表现得全然不知更多的细节一般,伪装的虽然堪称高明却又完全经不起推敲。 正衡只怪自己当时并未细想,此时经张克易的提醒这才恍然觉察——金不二这个久在江湖行走的老油条,不该为了一件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东西不惜拼上自己的性命。他既然会毫无顾虑地进入东陵,势必一早就做过了权衡,既然潜在的巨大危险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足可见《河图》在他心中的价值非比寻常。 如此看来,金不二对这张图的了解,绝对不会像他说的那么浅显和简单,更有可能的是,他在北平与张克易的会面时,甚至比那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对所有的细节都了然于心了,只是在东陵地宫中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都没有对包括正衡在内的外人表露罢了。 金不二之所以还要留这一手,大概是他当时相信了正衡并未将《河图》带在身上的说法,因此不得不暂时收敛住了凌人的气势,只在暗中筹划着等到从东陵离开后,再找机会向正衡讨要吧! 虽然只是推测,可极有可能就是事实。正衡只怪自己太过轻易地相信别人,还与金不二称兄道弟,殊不知人家背地里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若不是最后死在了地宫当中,恐怕此时自己的人头早就已经不在项上了呢…… 正衡沉浸在巨大的挫败感中,一时间难以自拔。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本就是件难以抉择的事情,尤其是在面对这类深不可测的人时,似乎每一个细微的决定都会对自身的生死存亡加以左右,让人不得不生出一种时刻都如履薄冰的危机感来。正是有了这层感觉,他对张克易的为人究竟是善还是恶,越发不敢妄下论断了,只好权且抱着怀疑一切的心思,听他继续说: “其实《河洛映照图》中隐藏的秘密,不止事关一部古书,实则两部——我看你年轻,但颇多见识,对于《连山》《归藏》,该不会还像先前一样,只当它们是个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