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逝者如歌（1）

    快醒来……

    耳边那个模糊的声音不停地重复着。

    快醒来……

    温和的、永不休止的熟悉女声，一次又一次地盘旋着，上一刻仿佛还在耳边，下一刻便倏而从千里之外传来。

    “快醒来！墨瑟！”

    炸雷般的厉喝响亮登场，驱散了所有不真实的幻觉和梦境。

    “是！是。”

    下意识地从桌子上弹了起来，迅速眨着模糊的双眼，顺带用袖口蹭了蹭嘴角。曾经在高压教育下挣扎过三年的他是如此熟练，以至于一向以严厉著称的语文老师都被他这一手噎的说不出话来。

    敞亮的教室里坐满了学生，黑板上写着大段的古文诗词的注解与赏析——那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内容。

    “……这节课讲的内容很重要，我看你平时听讲的态度也不错，千万不能从现在开始懈怠啊。”

    身为语文特级教师的老李苦口婆心地说着，并帮他翻到正在讲评的页数。

    长期执握粉笔的手指侧积了一层厚厚的茧，沾着每天都无法免去的白色粉笔灰。

    “你们也是一样！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在开小差，尤其是某些人！”

    他重重地咳了几声，目光如利剑般直刺最后一排。

    而名为路明非的某些人还留着哈喇子一脸幸福地在梦中与漂亮的师姐相会。

    等到同样神游天外的同桌将他推醒，他还依旧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下意识傻傻地问上一句‘是不是快吃饭了’。

    全班哄笑。

    于是等到路明非一脸衰气地前往走廊罚站、老李润了润嗓子结束他的人生教导，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了。

    可……

    “我怎么会……”

    墨瑟低头看着桌上的草稿本，封面上印着‘仕兰中学’几字。触感也好，视觉也好，那种任何学校都无法避免的劣质纸张的刺鼻气味也好，都清晰地说明他并不是在做梦。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应该——

    应该——

    我应该在哪里呢？

    脑子里飘过一连串问号，本能地，墨瑟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仔细想想，又突然有种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

    嘛，算了。

    比起这个，他更好奇自己怎么会上课睡着。

    至少在他的印象中，穿越之后已经有……

    已经有多久没睡过觉来着？

    一层迷雾突兀地阻断了他对过去的回忆，而拯救学生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下课铃也在此时恰巧打响了。

    被打断了兴致的老李显得不太高兴，似乎还没有从授课模式中转换过来，不过仕兰中学毕竟不是每年都会给老师下达硬性指标的升学高中。按照规定，管理还是很宽松的——例如准时下课，从不拖堂。

    在同学们兴奋的“老师再见”之后，老李拿起教案走出教室，顺带与同样高兴的路明非对上了眼神，然后和蔼地请了他去办公室一趟。

    可怜的孩子。

    墨瑟摇了摇头，整理过课本后，走出教室。

    信步经过办公室门口，他仿佛稍微侧头就能看见路明非那衰衰地向下耷拉的眉毛。

    如同群鸟离巢般的学生们快步走出教学楼，随后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开——一部分离家不远的人选择回家吃饭，另一部分则是选择在食堂就餐。

    但是由于仕兰中学并没有设立学生宿舍楼，而是采用全走读模式的教学，所以选择留在学校里的人大多是为了赶紧吃完饭回教室学习。

    或者和自己的对象约个会什么的。

    轻巧地绕过树林里的几对说着悄悄话的情侣，墨瑟拿着一块面包加一盒牛奶，来到一个偏僻靠墙角落的长椅旁，准备开始用餐。

    过了三年苦逼的高中，再体验一次这个所谓贵族中学的生活……

    总觉得特别惬意啊。

    满足地咬了一口学校面包房出品的物美价廉的面包，再喝一口纯牛奶，虽然是非常简陋的享受，但这种什么也不用想的简单生活实在是令人羡慕。

    “嘿——”

    一个提包越过三米左右的墙壁，径直落在正享受午餐和清新空气的墨瑟面前。

    “？？？”

    满脸懵逼的他看了看这个提包，似乎和动漫里RB高中生常用的单肩提包一模一样。

    通过侧面的挂坠，大概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女生的包。

    然后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墙头。

    “呀！”

    富有元气的叫声从上方传来，与其说是害怕的尖叫，更不如说是混合着惊讶和兴奋的感叹。

    与之同时，一只看似细弱的手掌稳稳地按住了墙壁上沿，紧接着一个飒爽的身影从那头迅速翻上，单手一撑、双腿适当屈收，以一个标准而利落的姿势一鼓作气越过了墙头。

    墨瑟呆呆地仰着头，嘴里还嚼着一块混合着牛奶的面包。

    在他的眼眸里，映出了少女飞扬的马尾和裙摆，而在少女的眼中，则满是这个男生一脸呆呆的囧相。

    “砰。”

    就像是一片纸张飘落，从至少是两米的实际高度下落，却并未发出多大的声响。

    那毫无压力的放松表情，和一个屈膝卸力后就熟练地拎包起身的动作，足以看出面前的这位少女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咕嘟……”

    墨瑟咽下口中的食物，而少女则弯下腰拍了拍鞋面上沾到的少许灰尘。

    两人都是一副当对方不存在的样子，各自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

    似乎是嫌长长的马尾坠在脑后太过沉重，她将刚刚绑上不到十秒的橡皮筋扯下，任凭如瀑般的黑发柔顺地从集中处向两边散开。

    “……”

    少女觑着眼，仔细打量着面前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的人。

    墨瑟淡定地咬了一口面包。

    低头喝牛奶。

    “喂，你看不见吗。”

    并不算恶意，也没有颐指气使的意味，只是一种很平常地陈述自己疑问的感觉。

    “看见什么？”

    墨瑟咀嚼着食物，抬头看向这名少女。

    漂亮地过分了。

    尽管看不清具体样貌——如同他想要发掘自己从前记忆时一样，都蒙上了一层迷雾——但他又很清楚地明白，那片迷雾之后是美丽到称得上异常的样貌。

    素未谋面，十分熟悉，两种完全相反的印象居然毫不冲突地结合在了一起。

    “看见我啊！我刚刚从墙上跳下来了。”

    少女挥舞着小拳头，夏季的校服上身短袖、下身是中长裙，看那纤细地几乎毫无起伏的手臂，很难想象它能够瞬间爆发出撑起一个人的力量。

    “嗯……”

    咽下食物，墨瑟感觉很难用三言两语描述出他的感受——明明有不错的力气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少女你的身体天赋很好啊，肌rou构造不错——这些话不太适合校园的氛围，想要正常描述起来也很费力。

    所以他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口吃掉只剩最后一点的食物。

    习惯了在高楼大厦间进行移动的他完全没有想到，对于一个循规蹈矩的高中生来说，这些哪怕算不上逾越规矩，也是非常帅气、值得一连串惊讶的行为。

    “你是几年级的？”

    少女微俯下身来，认真地盯视他还在半神游状态的双眼。

    “啊，二年级。”

    早就毕业的人再被问几年级，多少有种错乱感。

    “那我还要叫你学长呢。”

    仿佛出于不得不做的社交性礼节，少女客套了一句，然后变戏法般地掏出了一张纸和笔。

    “那么学长，我看你天赋异禀，思想觉悟肯定和一般人不一样，所以能不能帮忙做一份调查问卷？”

    “……”

    看起来就像街边搞推销的。

    不论上一秒有多正经，下一秒立刻开始安利。

    墨瑟有些无语地接过纸张，然后在加倍的无语中开始填选那份名为‘论动漫情节在生活中重演的可能性以及幻想生物（也可是具有超自然力量的生物）对现实生活的影响的调查问卷’。

    内容的天马行空程度更是完全不比这个可怕的标题要弱。

    “我只想问一句，你是不是看过《凉宫春日的忧郁》。”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种肯定简直就像在说‘你居然问了这么愚蠢的问题正常的高中生乃至正常人乃至地球人乃至外星人超能力者未来人异世界人不应该都看过这部非常精彩也具有学习意义的动漫吗？’。

    “然后你准备成立一个SOS团仕兰中学分部？”

    墨瑟吊着眼角，以关爱中二儿童的眼神注视少女。

    “看学校方面同不同意吧，我的第二十份成立申请现在应该已经成功地绕过了教导主任和年级主任，上交到了校长的办公桌上。”

    少女耸了耸肩，说出一番足以体现她行动力不弱于团长大人的发言。

    “哦对了，社员我会自己想办法，所以你就不要想着进来抢夺我领导人的位置了——顺带一提，我也不打算设立副领导人。”

    “喂喂，少女，你真的需要治疗。”

    墨瑟吐槽着，将填写完毕的问卷还到她手上。

    “诶嘿嘿，开个玩笑而已啦～一点都不配合，学长真是个冷漠的人呐。”

    少女可爱地吐了吐舌头，瞬间从刚刚的冷漠／强气／不听人话／团长模式切换成了正常的元气女高中生。

    “对了对了，学长留个班级姓名吧，说不定以后有事还需要学长帮忙。唯独这点请不要拒绝哦？”

    她笑嘻嘻地绕到后方，将纸和笔轻放在他因为弯腰而显得比较平坦的肩背上。

    “嗯，借个位置～学长叫什么名字呢？”

    温柔的吐息冲击着他的脖颈，调皮的发丝从侧面垂下，划过他的脸颊。

    笔在纸上停留，轻盈的笔划似乎是在书写‘姓名’、‘班级’的备注前缀。

    明明是温暖的午后，但那隔着衣料传来的微不可查的热力依然分外明显。

    “我叫……”

    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他发出了声音，看见那层神秘的迷雾开始消散。

    ——墨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