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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父子止焉

    谁知道他这一个闭宫不见,就是五年。

    开始时南宫辙还会派人隔三差五地去太子东宫见南宫杞,可谁知他这个一向任性却总是听从安排不曾违逆的儿子这次竟是铁了心的软硬不吃,任是劝勉抑或警告都被他抛在一边置若罔闻。

    南宫杞就真如他自己所言一般再不问政事,也不再干正事,整日从早到晚弹琴作画读词论赋,更有甚者竟会从早到晚地酗酒到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宫人实在招架不住时便会急匆匆地禀告南宫杞,他见到南宫杞日复一日都这般消沉下去也就不愿再管,扔下一句“随他去吧”就踏出了太子东宫朱门,再不曾进来。

    可是尽管如此,南宫辙也从未提出过太子废立之事。有人说他是为了避免皇子争储酿成祸患;也有人说南宫杞并非是真像传闻中所言意志消沉纵情声色,而是背暗中委派了其他任务而以此作掩;还有人说,南宫辙是因仍相信南宫杞的武力和智谋仍在众皇子中是拔尖,迟迟不肯易储是因在假以时日地考量,看谁有超南宫杞之势可担大任总而言之,无论猜测流言如何众说纷纭,都不能更改南宫杞的太子之位如高山巍峨伫立般不可动摇。

    可是在这五年之中,南亓也于对外交涉中战争不断,皇子一个接一个地领兵奔赴前线作战,却都像是被下了咒一般皆马革裹尸一去不返。日积月累的兵戈杀戮叠加起来,居然南宫辙的儿子就只剩下了这个隐身宫中只顾享乐的废物太子。

    南宫杞听着耳边一个个被念叨着的皇子亡讯,沉静得毫无波澜:“不过是他造的孽又报复到了一个儿子身上,何必大惊小怪?”

    想来南宫辙若不是再无托付,也不会终将大业交到这个已经被他厌恶放弃的废物儿子身上。

    可是五年的时日慢慢地流转而过,再见阳光时,南宫杞已再非当日的翩翩公子,下颌上满缀的胡须,藏污纳垢的面容和蓬散脏乱的头发还夹杂着几绺银丝,早看不出是年方三十的样子,与已然苍老逝世的南宫辙相比竟也显不出年轻。

    南宫辙寝殿外守着的宫人看着五年闭门不出的太子竟一时不能认出,也忘了行礼,就定定地打量着他好奇观看。

    “皇上驾崩——”倏然一阵响彻逼人的高呼长长地从殿内传出,除了南宫杞外的其他人都瞬间跪落了下来。南宫杞却只是看着明黄的飞檐和依旧崭新如故的屋檐,别样的酸楚从心里浓重地滋生出来。

    如此这般,无论朝代更迭,帝主如何变换,所谓的高阁宫殿都一如这般无情无心长矗于此,不曾有丝毫移迁。

    依旧岿然,也依旧薄寒。

    树上的昏鸦就在此时不停嘶哑地叫起来,声音又粗又重,就像是身患肺痨无力回天时南宫辙已出言困难的说话声。

    等到南宫杞转过头去看时,老鸦却早就从枝桠间慢腾腾地冲上去,终于随着天空邈远化作再不能见的盲点。

    南宫杞轻轻一笑,却由于乱发遮挡神情看不出释然还是苍凉,可他也就此作罢不再出言发声,抬起脚就迈步走入殿门。

    南宫辙似乎这几年内并不见改变,不曾苍老也不见喜伤,纵然是此时已经断了气也还没消掉被烧毁面容上一直带着的狠绝和严苛,犹然如熟睡时的警惕一般不容得人靠近,只榻前那一滩在烛光照耀下都有些发黑的血迹才能证明着他终于还是因病重不治远去。

    南宫杞就一步一步缓慢又颤抖着走过去,终是不能再看到床上那个就此沉睡的人再睁开眼来训斥呵责,抑或阴谋筹划夺得江山权位。

    他终是死了也不能带着那些民间老者的和蔼可亲,仍然不改掉可憎怕人的面目和肃迫阴毒的气势,演变得越发残忍。

    南宫杞骤感到眼眶突然湿润,还等不及觉察泪水就已经簌簌不可阻挡地落下。

    五年之前,依稀是这般的时节,这般的场景,他的妻儿,也就这般静卧长眠,再如何呼喊都不能让他们回来。

    “太子殿下”身边的老臣看到南宫杞这般感及伤怀,甚至男儿落泪的场景,心想虽人都言太子与皇帝再无情分,也终究架不住父子之情血浓于水,就赶紧出声安慰,“太子殿下,皇上已然驾崩,毕竟逝者已矣,您也不必太过伤怀”

    南宫杞闻言,居然就哭得更加凶狠,也笑得更加嘲讽和灿烂,让人琢磨不出他此时究竟是喜悦抑或伤感。这几年所有所有的压抑铺天盖地地把他整个人都击垮下来。他扶着床柱才能勉强让自己稳稳站住,用着五年来积蕴聚敛的恨意和无奈报复一般吼叫出来:“我并非因他驾崩而难过,我只是伤心,没能亲眼看着害死我妻儿的凶手咽下最后一口气!”

    大仇不能报,凶手是自己唯一无法杀以抵命的父皇,一直是他心里永远都泛着血色难以愈合的心伤。

    南宫杞这句话一落下,震得所有人都骇然到全身狠狠一颤,不敢再出言也不敢再走上前。谁都心知肚明地知晓当年之事,却都不曾料到,南宫杞看似已经放下一切纵心享乐,却都把全部的情绪和恨意一笔一笔地记着划在心上铭刻,日月累积,终于最终爆发来袭。

    多时后见着南宫杞的神情慢慢平复,才有大臣敢去告知南宫辙弥留之时留下的遗命口谕。大致便是:令皇太子南宫杞继位为新帝,一悉心腹大臣帮弼辅国。

    南宫杞此时就摆摆手不愿再听下去接下来的种种告诉,被方才眼泪洗得稍露本色英俊面容的脸一般沐浴在烛光里,显得光泽璀璨无比。他笑着应下来,又一边抬步想走出去一边嘲弄着南宫辙的寡情薄意:“什么册立新帝?什么辅国大臣?你要的,不过是能受你摆布控制的傀儡而已。”

    已有星光浮现的夜空里,渐渐拼凑出周婉菁那张阔别了太久太久的脸,她还是那般遥遥却温柔清晰地看着他,重复着离世前想给他的最后遗言:“阿杞,你一定,一定要做个好皇帝!”

    “好,我答应你!”南宫杞抬头应着,就不再迟疑地微笑着大步跨进暮色里,身后衣摆飘飞,荡漾起来浅薄的灰尘。

    翌日,一袭明黄龙袍加身,面容经过修整得再如当年般英俊飘逸的南宫杞在朝堂百官的注目中一步一步走过去,终于稳稳落座在大殿正中的龙椅上,从此再度开启了先帝废弃数十年,只在自己行宫召见大臣的早朝制度。

    史载,车玥国宣弘三十二年,北辰建景二年,南亓太子南宫杞继位,年号奎和。

    自此,三分天下中,南亓北辰两国已然完成新帝接任江山之任务。

    历史也自此必将开始创造新一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