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雨之秋 第三十七章 盛宴
门外，郭子仪和一位中年人将礼物交给一边守候着的下人，正要走进门，忽然从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郭老哥什么时候回的长安，怎么不早点来找小弟？” 郭子仪抬头一看，只见穿着一身月白色大氅的李玹已经是笑吟吟地走了出来，他连忙拱手道：“末将郭子仪，见过李相公。” 在他的身后，那名中年人也是拱手说道：“下官邺郡守房琯，拜见李相公。” “原来他就是房琯。” 李玹望了他一眼，微笑着对他拱手还礼，然后便略有责怪地对郭子仪说道：“郭老哥这样可就是折煞小弟了，今日这里只论交情，不说官职，来，郭老哥，房使君，里面请。” 郭子仪有些矜谨地笑了笑，与房琯对视一眼，便跟随着李玹走进了府中。 到了庭院里，众宾客见李玹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不由得朝着那边看去。因为房琯就在朝中，大家也自然都是认识的，但那个一身武人装扮，看起来年纪和房琯差不多大的中年人大家倒是都没怎么见过。 李玹与二人走到庭院中，对着众人拱手说道：“仆为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邺郡太守房琯房使君，相信在座的诸君有许多人都是认识他的。” 房琯微微向前一步，对着众人笑着拱了拱手，在座的不少人纷纷还礼。 李玹笑着点了点头，又指向了郭子仪，朗声说道：“至于这位，便是朔方节度使张齐丘张大帅麾下大将，郭子仪将军。” 稍微顿了顿，李玹又说道：“或许有些人都没听说郭将军的名字，但是李某可以在这里告诉大家，郭将军在某心中的地位，即使与那西汉时的飞将军李广想比，亦是不遑多让！”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有些惊异地望向郭子仪，郭子仪像是微微犹豫了一下，向诸人拱了拱手。心中却是有些感动于李玹说的话。 他出生于则天皇后在位之时，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他的官运却一直不够顺利，当初虽然拿了武举第一名，但是许多与他同龄甚至比他还小的将领都已经做到了节度使或者副都护这样的高官显职，而他却一直屈居在朔方，做个默默无闻的军使。 很多人都对他很不看好，觉得他年纪大了，性格又太过谨小慎微，不是个成大将的人才。郭子仪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却都明白。但是今日李玹在长安城中满堂高官的面前，公然把他与名载青史的龙城飞将李广相提并论。平生第一次，他竟然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触。 望了一眼正满脸含笑的李玹，郭子仪垂下目光，心中却已经将这一幕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有时候，伯乐并不是一定要对一个人有所提携。能够发现和赏识到他的才能并予以肯定，有时候比提携他更有用。 一番客套之后，郭子仪与房琯各自入座，李玹又匆匆出去迎接李林甫和陈、希烈两位相国。 待两人到来，宾客们差不多也都已经到齐，厅堂之中高朋满座，放眼望去，座上之客皆是高官名士，可谓是将整个长安的精英人物都汇聚在了一起。 李玹脸上带着矜持而不失亲和的微笑坐在主位上，两侧分别是李林甫与陈、希烈，再往下便是裴宽、杜甫、王维几人。虽然杜甫他们有的还是白身，有的官位也不高，但是他们的诗才却是连皇帝都倾慕不已的，诗人在唐时的地位要远远高于后世，故而众人对李玹这样的安排不但没有什么异议，反倒十分赞成。 一片喧闹中，众人坐定之后，李玹拍了拍手掌，一队队穿着窄袖翻领胡服的梨园女弟子鱼贯而入，面上皆是带着一副能遮住大半面孔的金色面具。看不清她们的容貌，但这却为她们窈窕的身姿又增添了几分诱惑力。 女子们悠悠走进，围成了一个圈子，圈中似是簇拥着一个人的样子。正当众人好奇中间簇拥着什么人之时，舞女们忽然向外散开，露出了中间之人。 头梳四方髻，束以金冠，面上带着一只与周围舞女们外形差不多的面具，但与众不同的是，上面镶嵌着一颗颗色彩形状均不相同的宝石。身上穿着一袭颜色如宝石般深蓝的男儿斓衫，上面绣着朵朵白色粉蕊的牡丹花纹，腰束革带，扣头嵌以金玉。 虽然是一身男儿装扮，但身材窈窕，秀颈朱唇，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定然是个绝色女子。 这时，乐曲声忽然响起，芦笙、箜篌、钟、磬、筝、琴、琵琶等各种乐器齐鸣，听到这熟悉的乐曲，众人这才知道她们卖的什么关子，原来是经过改编过的《秦王破阵乐》。 这是大唐最著名的一首歌舞大曲，乃是当初还是秦王的李世民率军大破刘武周之时，由唐军将士中的乐工将新词填入旧曲所得。后来太宗即位，对此曲加以改编，结合北齐《兰陵王入阵曲》中的许多特点，又在原有的调子中掺揉进了许多来自西域龟兹乐中的音调，使得其更加婉转动听。若是用大型的宫廷乐队配上军中的画角金鼓之声，则又变成了慷慨激昂的大型军歌，可以说是大唐乐曲中的代表作品之一。 今日梨园弟子们所舞之曲又是当今圣上李隆基所亲自改编的小型《秦王破阵乐》，因为该曲中有许多地方都和《兰陵王入阵曲》十分相似，故而李隆基干脆直接下令，今后禁演《兰陵王》，一切皆以《破阵乐》为尊。这首曲子与他和杨贵妃合作的《霓裳羽衣舞》一阴一阳，一文一武，一慷慨激昂，一婉转柔情，被人合称为大唐乐中的“双壁”。 一位位青春靓丽的梨园女子以中间的蓝袍美人为中心，合奏起这曲慷慨之乐，她们柔软的身段与优美的姿态为这原本高昂雄浑的军舞注入了几分柔婉风流，看的在座宾客不禁纷纷拍手叫好。 李玹却是手中举着银杯，眯着眼睛望着始终被簇拥在最中间的那名女子，嘴角也没有那丝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反倒像是有些不悦的样子。 座下，杨光程注意到了李玹脸上的表情，不由得眉头一翘，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那位戴着面具的女子，面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神色。 其他人倒是都没注意到李玹的神色，皆是沉浸在雄浑的乐曲以及华美的舞蹈之中，一直到乐舞结束，大家都还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丝竹之声缓缓停下，舞蹈早已结束许久之后，大家方才回过神，纷纷鼓掌大声叫好。 舞女们纷纷簇拥着中间之人向前，一直行到了最上面李玹座下，那位穿着蓝衫的女子伸出手，拿起他案上的银制酒壶与雕琢精致的银杯，缓缓地为他倒了一杯酒，然后双手奉上。 大家见状，皆是拍手起哄，催促李玹赶快饮下，莫要辜负了美人好意。 李玹望了望她那双灵动俏美的眸子，伸出双手取过酒杯，以袖掩面，缓缓饮下了半杯，然后却又将杯子递向前，下巴微微一翘。 女子望了望他手中的杯子，微微犹豫了一会儿，也是伸出了一双洁白如玉的素手，接过杯子，将剩余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女子饮下半杯酒，对着李玹微微一欠身，便在众女子的簇拥下缓缓离开了大厅。 正在这时，丝竹管弦之声忽而再一次响起，一位穿着圆领斓衫的白面中年人缓缓走进了厅堂。坐在上面的杜甫忽然“咦”的一声，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中年男子。 在座的许多人都认识他，李龟年，梨园中的顶级乐师，深受皇帝恩宠。在长安，凡是有点身份权势的王公贵族，只要家中开展大型宴会，则必然会邀请他前来。 李龟年在满堂高官贵胄的注视下，依旧是保持着淡然从容的风度。只见他微微欠身，对众人施了一礼，然后便伸出右手，对着后面微微一晃。 乐曲之声忽然改编，琵琶箜篌的声音缓缓停止，只余琴萧筝笛之声回荡在众人耳畔。李龟年面带微笑，用他那充满穿透力的声音，唱出了那曲被后人誉为“以孤篇压全唐”的千古绝篇：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散席之后，天边的孤月已经高高悬挂在长安城头。只是不知，这轮明月，还是不是千年前的那一轮。 长安明月夜，万户捣练声。 不过此时虽然没有捣衣声，但却有一个美人儿正悄悄地迈着小碎步，衣袍被微风吹动的声音。 “既然来了，还站在门外做什么？” 听到门内的声音，美人儿不由得嘟起了嘴，轻轻地推开了门，面带娇嗔地望着那个跪坐在案几后，正闭着双目的俊逸男子。 听到开门的声音，李玹也睁开了眼睛，在她凹凸有致的娇躯上来回sao动，面无表情。 黛儿轻轻走到他的面前，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啦？看你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李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柔荑，淡淡地说道：“记住了，以后只许为我一个人跳舞” “嗯？” 黛儿一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先是满脸古怪的望了他一眼，然后便捂着小嘴吃吃笑道：“哟，我家誓奴吃醋了呢！今儿你可是主角，人家不就是为你跳的吗？” “嗯？” 李玹眉头一皱，圆睁着双目望着她，黛儿见状连忙改口道：“啊，不对，是李大相公，瞧您好大的官威，吓得小女子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呢……” 未等她说完，李玹的嘴角便露出了一丝笑意，身子微微朝前一侧，便将她拥在了怀里，炽热的吻也同时落到了她娇艳的红唇上。 黛儿连忙用力推开他，挣扎着说道：“玉郎，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今儿可是大喜日子，多奖励一回！” 听到他斩钉截铁的话，黛儿不禁哭笑不得，耍流氓还能耍的如此正大光明的，放眼这整个长安，恐怕也只有他李大相公一个人了。 她渐渐放弃了挣扎，一双素手也拥上了他的腰。 琼唇玉面醉郎心，人间风月总关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