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领戏者
八月二十一日，晴。 地点，横都影视城秦汉城区域，年度贺岁古装剧情大片《孟姜女》剧组拍摄现场。 通告：《孟姜女》第42场第1~4个镜头（室外戏），演员名单：唐年（饰演张安），云某某（饰演城主）……拍摄地点：秦汉城A6块城门，场景搭建时间：7:10~8:10，拍摄时间：8:30~11:30 剧情概要：张安一路逃亡一路乞讨，来到了靠近边疆的一座小城，在城门处发现了自己的天下缉捕文书，索性在小城门外固定乞讨；在此期间，和其他小城的乞丐争抢地盘，险些毁容…… 时至上午8:10，已经化好妆的唐年，静静地站在刚刚搭建好的城门场景处，默默地记着台词。 这是唐年历时半个月以来，台词量最多的一场戏，也是专属于唐年的第四场戏，剩下的五场戏那都是群戏，主演都会上场，场面很大，各种机位调度…… 扯远了，还记得唐年第一场戏的时候，他在对戏的过程中不由自主的改了台词，虽然时候没有人说什么，但他却惴惴不安了好一阵子。 或许老刘他们成立的所谓工作室的黄粱演艺坊，比起这个剧组的大明星的工作室来说，不值一提，但就这短短几天的功夫，唐年的确从其他几个人那里学到了很多，获益匪浅。 单从台词来说，老刘的一席话便让唐年内心很是触动。 “小唐，你别看人物台词很不起眼，这对于演员饰演好一个人物角色，至关重要！” “你在电视上或者电影上，看到那些角色，很多时候声音和口型，甚至面部表情都差得很多，那是因为他们的台词功夫很差，必须后期配音，这就出现了错位的别扭感……但这，又怪不了配音和剧组后期，因为演员在饰演角色的过程中，如果连台词都说不全，那么后期配音能力再大，也无能为力。你去了现场，拍过戏，应该清楚，现场拍戏同步收音非常困难，甚至不可能……” “演技是什么？演技就是台词、肢体动作、面部表情、眼神的综合，人们常说演技好，大都忽略了人物台词这一点，真是悲哀啊！” “台词或者说念白，演员全神贯注的时候，会自然而然的调动面部微表情、眼神甚至肢体动作，它是串联一个银幕人物的根源，也是一个演员演技的奠基部分……” “把台词说好，是对戏的基本尊重，也是对角色的最大敬意，更是个人成长的重要积累！” “如果你连台词都说不好，那就缺乏了一名演员最重要的东西！那些喜欢在现场胡乱改剧本台词，完全不管对戏演员甚至导演的所谓大腕，往往毁掉了太多太多的戏……” “你先不管台词是否设计的合理，那是编剧的考量，你最重要的是在把编剧给的人物台词，巧妙的镶嵌在戏中，使你饰演的角色更加立体，更加饱满！” “说台词的时候，恰到好处的语气，适宜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包括眼神的配合，都是演员的基本功！” “你现在既然抓到了一个好机会，那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没有不合适的台词，只有能力差的演员！” …… “走，要开拍了，程导已经就位了！台词差不多了吧？争取把你唐一条的头衔保持下去！” 痘脸王助理看了看时间，再看现场的场景搭建，提醒唐年道。 “我再看一下，小唐的妆~~~” 黄娘子洗掉了脸上的烟熏妆，将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除了说话和走路动作，倒是再也看不出娘的成分来，见王助理提醒要开拍，赶紧在唐年身上仔细看了一遍。 合作过几场戏之后，黄娘子也把握到了唐年妆的要点，已经不需要唐年亲自动手，画出来的妆，和穿在身上的服装相得益彰，十分贴切。 只可惜，服装还得唐年自己来把控，李教授手下的几个服装师，每一次给唐年准备的服装，都差点意思，还得唐年自己临时搭配。 不过，这几场戏下来，服装间那些服装师也成长不少，有时候唐年也就将就凑合了。 毕竟，有时候一场戏要换好几套服装，化好几个妆，那里容得唐年次次自己琢磨，只要差不太多，穿出效果来就行。 而且，在这段时间，唐年越发受到李教授的喜欢，他随意为之的一些看法，都使得李教授有所触动，甚至有一两回李教授还和唐年一起商讨李双冰的服饰，看得出李教授对唐年的器重。 因为这些原因，再加上唐年一条过的精湛实力，整个剧组对唐年印象都很好，不是那种对待大明星的刻意讨好，而是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或许，等唐年成长到一定高度之后，这样的整个剧组之间的亲近感，就变成了遥远的距离感。 但，唐年挺喜欢现在这种氛围的。 开开心心演戏，认认真真准备，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一切都干干净净的，他很珍惜……因为太多太多演艺行业的负面报道，让他对这个圈子天然有一种警惕感…… “李教授好！唐编好！” 唐年远远地，便冲着站在程姓副导演身旁的李教授和唐编剧打招呼，然后才看向程姓副导演。 “程导，你是不是坐错了位置？” 在黄娘子再三打理好妆容后，唐年便来到了拍摄现场，看到程副导演有些愣神，禁不住开起了玩笑。 要说整个剧组，唐年除了王助理外，和程副导演的关系最好，因为老刘那几个群演和程度导演都认识，几场戏下来，唐年便和程副导演之间熟络起来。 “嗨~~~都是张导的栽培！倒是你唐一条的名声，可别在这里破了功啊，这可是你第一场室外戏，虽然还不算真正的野外戏，但也足够你喝一壶了，有没有信心……” 程副导演，带着圆圆的眼镜，身形敦实，脸椭圆形，一笑起来整个人就显得很乐呵，听了唐年的话倒是也不恼。 但这目前来说，也仅是程导单独掌镜的第二次，为了缓解心头时不时浮上来的紧张感，他瞄了一眼还在善尾的城门前搭景，便和唐年聊上了。 “程导，景已经全部搭好了，可以开始了！” 两人聊了不到三分钟，便有一位满头大汗的场工跑了过来，一边擦汗一边说着。 “那……就开始吧！” 程姓副导演迟疑了一下，见唐年点头，便大手一挥，示意身边的助理可以开始指挥群演入场了。 “所有群演，按照刚刚彩排的，开始进场！” 助理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指挥着早已换装完毕的十多个群众演员入场；另有两拨群众演员，各约十多个，穿着应景的衣服，待会儿便是来来往往，出入城门的行走背景。 从程副导演身前的镜头里可以看到，进入城门的主干道黄土路两旁，一些摊位上，群演已经就位，而另外两拨群众演员也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分别在城门内以及进入城门外镜头覆盖不到的地方候着，一切就等程副导演示意开始，工作人员打板了。 “《孟姜女》第42场第一个镜头第一次，开始！” “各就各位，开始！” 工作人员一打板，站在摊位外，保证自己不被镜头看到的地方，现场指挥的一个工作人员正拿着大喇叭，冲着现场喊道。 这就是室外戏的不好，镜头开拍，同步收音根本不行。 先不说这大喇叭，室外露天情况的各种噪杂声，甚至好奇围观的没活的群众原因的议论声、手机铃声都时不时的干扰到拍摄现场，但这一点对于室外戏来说，又是不可能避免的。 唐年摇头，再一次理解了老宋等人给他说的室外戏的特点。 在这种情况下，演员很容易被拍摄现场外的干扰因素给影响到，一个情绪不到位，便是一次NG，一般情况下，三条能过便是谢天谢地了。 而这，也是程副导演格外紧张的缘故。 距离过年也就还剩五个多月，时间非常紧张，张导需要同步跟进戏份的粗剪，甚至是同期的背景音乐和画面镜头角度处理，对于一般情况下有把握的拍摄，他便丢给程副导演来负责。 老程是跟着他多年的资深副导演，一般情况下拍摄出来的镜头，张导都很认可。 唐年连续三场戏，上十个镜头，都是一次就过，这便是张导没有亲临现场的一个原因。 而演员的通告一般都是张导协调好各个主演的时间提前安排好的，今天开场时唐年的戏，张导对老程有信心，便留在了剧组的技术区，把掌镜的事儿交给了程副导演。 “卖布了！卖布了！上好的绸布……” “新鲜出炉的油饼，一铢钱三个！” “巧娘手艺的草鞋，穿着不割脚，耐穿，三铢钱一双！” “……” 叫卖声此起彼伏，可等待入场的唐年，眉头却皱了起来…… “不对！” 下意识的，唐年摇头，轻声说道。 “哪里不对？是服装不对？还是叫卖的内容不对？” 李教授第一个反应过来，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个年轻人尽管对秦汉时期的普通民众的衣食住行并不熟知，可他每每提出的一些建议和看法，恰恰让自己对秦汉时期的一些不确定的服饰细节每每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此时唐年出声，一定是发现了一些异样的地方，他很期待。 “都不是……感觉……声音……对，是声音，这声音充满了别扭感，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唐年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镜头里给自己的别扭感出在哪里。 “声音？没什么不对啊，只是背景而已，没必要那么纠结！” 唐编剧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形消瘦，衣服穿在身上有一种套在麻杆上的晃荡感，眼睛非常小，因为长期从事编剧行业，双眼锐利但目光经常性的呆滞。 听了唐年的话之后，他回过神来，仔细辨识，最后还是摇头，只要不是剧情出了矛盾或者台词上有纰漏，他一般情况下是察觉不出来的。 说实话，他和这个本家，唐年，不知怎么地，就熟悉起来，甚至还交换了电话。 要知道，他尽管不是一等一的大编剧，但身为张导的御用编剧，他在业内还是挺有名气的。 刚刚他就在琢磨这个原因，思前想后还是琢磨出一个原因来，那就是身为演员，唐年很敬业，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唐年除了第一次之外，再也没有擅自更改过人物台词，甚至是就再也没有动过台词，循规蹈矩极了，就连剧情也老老实实的按剧本来，除非对方演员临场发挥偶尔变动剧情，他一般情况下都会严格执行剧本的剧情、人物设定。 从事编剧行业这么多年，头一次见这么踏实的演员，他另眼相待，好感自然来。 “是不是感觉……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一点也不像为了生活而充满斗志的古代人？” 恰在此时，一个众人熟悉的声音响起。 “张导，你来了！” 现场的人中，程副导演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听声音便下意识的直起身来，十分顺溜的将位置让了出来。 “呵呵，老程，你继续，我就是搞背景音乐有点疲惫，出来转一转，换换脑子……哎，拍戏啊，拍出来才是第一步，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都在后期呢！” 张导摆手，示意程姓副导演专注掌镜，自己背着手叹了口气，他一脸的疲惫，想必是粗剪配乐什么的，卡了壳。 “他们只是群众演员，还是那种过一天是一天，没有一点上进心的群众演员，你让他们用心，你让他们专注……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就算你拿钱去激励他们，也不会比眼前这一切好太多！” 张导继续叹道：“小唐啊，你是跳出来了，或者说你是特殊的，自然觉得别扭。待这个戏结束，我建议你去专注一段时间群众演员，你就彻底明白了！” “他们没有一点主观积极性，更不会将自己带入进去，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投入，也是一天天的结算工钱，自然声音里充满了敷衍、无力……” 唐年点头，在张导的这一番话的点醒下，他总算是恍然大悟起来。 “你们继续，我就是出来转转，不能耽搁了拍摄！” 见众人还是目光围着自己转，张导摆手，很快离开了这里，在拍摄现场四周转悠起来。 而当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投向现场时，城门处两旁的群众演员已经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开始迎面走来，很快便在城门附近形成了一副‘旺盛’的古城门前生机图。 “该我登场了！” 唐年深吸一口气，心底暗暗鼓了今儿，走到了侧面，打算就此进入到镜头里。 “呼……” 唐年闭眼，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眼神立刻变得灰暗起来，而他一身破破烂烂的乞丐装下，原本直起的身子，也开始慢慢的弯了下去。 直至整个人走入镜头，他便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逃亡在外多年一直以乞讨为生的乞丐来。 只见他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的向着城门走去，耳闻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时不时盯着那些吃食，喉咙努力的滚动着，神情中充满了挣扎，身子却强行离得远远的。 “哎，这可真是天生当演员的料啊！” 端坐在镜头前，程姓副导演连连感叹，几个镜头在不同的机位将唐年面部表情清晰的展现在他的身前，更有俯拍镜头将唐年饰演的乞丐角色形象的留在镜头里，这怎能不让他吃惊呢。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唐年这样的表现，可程姓副导演还是十分惊叹。 “咦？刚刚那种别扭感……怎么没有了？” 因为刚刚唐年和张导的对话，李教授和唐编剧两人都察觉到了镜头里那些群演声音里的别扭感，可自唐年一登场，那种别扭感立刻消失了！ 一直看着镜头的两人，都是吃了一惊。 没有理由啊，唐年的表现那是正常的，可群众演员可不管主演是谁，就算是大明星，那还是该干嘛就干嘛，毫不理会，那么这现场的情况就更没有理由发生变化…… “不仅如此，你们看这些群众演员的表情！” 经两人这么一提醒，程姓副导演立刻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他拿着传呼机喊道：“三号四号机位，注意，跟拍唐年行走过程中，那些行人的表情还有摆摊人的面部表情！” 三号机位和四号机位没有声音传过来，但立刻执行了程导的话，镜头上很快更新了两个画面，那些行人纷纷躲避的嫌弃表情，还有摆摊人的厌恶表情，都分毫不露的呈现在镜头里。 “这一前一后，变化也太大了吧？” 李教授不是圈里人，自是作为服装指导和历史顾问，当然不清楚这里头的缘由，可程姓副导演以及唐编剧却是掩饰着眼里的吃惊，彼此对望了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和李教授解释。 “他这是在带戏！” 不知何时，张导再一次晃到了镜头前，或者是身为导演的通病，他暂停了后期出来透透气，却下意识的就盯在了镜头上。 眼看程姓副导演又要站起来，张导按在他的肩膀上，示意他专心掌镜，集中精力导戏，看着李教授解释道：“我们这个演艺行业，有一些天生适合演戏的演员和艺人，这其中更有一些比较稀缺的演员，他们不仅仅初出茅庐便有着准确的镜头感，还有着一点就通的灵性，更是演技爆发起来能够碾压影帝，但这些演员里，更加稀缺的，便是唐年现在这种状态的演员，我们称其为领戏者，只要他登场，只要是群戏，只要他能爆发，整个现场的氛围便由他们来掌控！无论是比他腕大的大咖，还是现场的群演，都会不由自主的被他调动起来，身临其境的投入进去……” “对于导演而言，自然喜欢看到这种情况的出现，因为在他的带动下，整个戏便能一条就过，所有演员都能超水平发挥。但这对于其他演员而言，无疑是悲哀的，因为在他这种领戏者的光环下，其余所有演员，无论演技再怎么出彩，都会显得黯然失色起来！除非你不让他进入镜头，或者用机位刻意压制，否则他总会无意识的爆发出来，成为现场演员的领导者。如果用镜头刻意压制，那么你还会发现，整个镜头去看，那会感觉相当的别扭，那种镜头类似于失焦的缺乏核心焦点的出戏感扑面而来，我们通常称这种镜头为游离镜头，最基本的导演都不会犯这种错误……” “领戏者，很重要吗？其他演员喜欢这种演员吗？”李教授继续问道。 “导演喜欢，其他演员……能够接受！” 张导沉默了一下，冲着王助理道：“等唐年拍完这一场，你去我那里，拿一张私人名片给他，对他说，他获得了一次机会！” 尔后，张导再也没有开口，似乎是被唐年的表现给触动了灵感，匆匆离去。 只留下痘脸王助理，一个人嘴巴大张着，脸上的吃惊表情都快成了惊恐，感觉像是彻底被惊住了。 张导……竟然这么……竟然这么看重……竟然这么看重唐年！ 王助理的内心，彻底的被震撼了，张导的私人名片，那可是圈子里一年下来都不会发出去超过五张的，一个新得不能在新的演艺新人，竟然也能拿到……唐年，真是撞了大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