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惊鸿
对于树夏来说,这是辗转反侧的一夜。她好不容易盼回了十三,却没想到因为乳娘的事情,十三对自己那么凶。 看着主人起床时没精打采,唤香也很无奈。树夏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想去见见胡氏。 还没行到胡氏门前,她看到十三正从乳娘屋里出来。她喊住十三,十三却别过脸。 视线里忽然走来一个年轻男子,他一身素色的袍子,烟青色的衣襟。他身上尚敷了药草,走来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弥漫。 他和树夏眼神遇上。 即便是身体不适,他仍是神采奕奕,温和有力。 树夏心里倒是暗暗一惊。这男子气质温润如玉,却不绵软。乍一眼看去,是怎么看怎么舒服。再一眼,居然有种惊鸿一瞥的感觉。 这分明是素不相识的男子,为何竟有种妥帖不已的熟悉感。他眼里的温和就是一泓温泉。让人有种想拉着他倾吐所有的冲动。 树夏直直看着这男子,竟失了仪态。 这男子却谦和一笑,转向十三:“十三兄弟,你和女子生这么大气,我可是头一回见。却不知我有没有记错,这位小姐,可是上次,你在皇宫,舍命也想救下的那位?” 十三这才反应过来,眉头舒开:“秋泽君,你醒来了,怎么就下床了?” 原来,秋泽君是十三在外结识的朋友。两人一道同行了十几日,十三在回程途中,认出了乳母,下马相救,一支飞镖却凌厉而出,秋泽挺身而出,挡下了那飞镖。那暗器本不致命,只叫人嗜睡不已。 秋泽君对树夏行礼:“怠慢了。” 这男子声音是磁性的,树夏怔着,唤香赶紧扯了扯主人的衣裳,她才反应过来,回了礼。 “树夏,树夏!你怎么在这么偏僻的地儿啊,可叫我好找!” 树夏听到那咋呼声,拔脚想溜,这恼人的石墨予究竟要在府里住到什么时候,真受不了! “喂喂喂,你别走啊。你听我说……” “墨予兄?”只听到一声略惊喜的磁性男声,石墨予朝着那声音一看,那个昨天被自己打了一拳的男人身边,不是秋泽君吗? 他激动地迎上前,秋泽君也难掩高兴。“十三,这位是石墨予,想必你已经听说过他的名字。万万没料到,咱们居然能在夏府遇到他。” 十三见是昨日莫名冲上前打自己的那个男子,脸上有点僵。这男子怎么会在夏府里横冲直撞,他还喊树夏“娘子”,这是什么情况? 石墨予更纳闷。他跟这个十三半点关系都没有,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无非是喜欢在烟花柳巷里乱窜,怎么这个十三还知道自己? 十三冷着脸,石墨予更是不屑。 树夏打圆场,饶有兴致地问:“呀,难道你们私下都认识啊?” 石墨予挑眉,神情颇为桀骜:“他,”他指了下十三,晃晃脑袋:“我只认识秋泽君。” 下人来传,夏侯请秋泽君和十三过去一趟。 十三懒得废话,更懒得寒暄,他拔脚便走,秋泽和石墨予匆匆说了句回头再聊,也跟着去了。 “您可别一直看秋泽君的背影了,口水都快掉下来啦!”石墨予拉过树夏的袖子:“娘子,昨天你没受伤吧?” “谁看他了?” “好吧,那你就是在看那个什么十四十五十六……” “你……”树夏才懒得和石墨予纠缠,但转念问:“秋泽君,是什么来头?” “他呀?他是一位谋士吧。”石墨予晃着脑袋,若有所失。 “替谁效命?”树夏不是没由来的追问。十三向来行事低调,多年来,也从不会在外结交什么朋友。这秋泽君和他才相识多久,他怎么会如此信任,还会带回府里来?莫不是他替那胡氏挡了支飞镖,十三一时感动,也忘了分辨来人? “你一闺阁女子,问这些作甚?还是说点风月之事你更喜欢。” “怎么?” “我提醒你啊,你如果死活要嫁给我,说不准我脑袋一热就答应了。但是他啊,可是长公主纹鸳的未来夫君,你就甭想咯!” 树夏追着捶打石墨予,他哈哈笑着,一路躲闪。 秋泽君和纹鸳公主的渊源,要从这里说起…… 秋泽君应是一位有志之士。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来到都城,也是想寻得一个真正欣赏他的门阀之人吧。总之,他出现在都城时,李嗣源皇帝还在位,但已垂老,而秋泽君,根本是名不见经传。 秋泽君买了处闹中取静的简朴的宅子住下,宅修竹繁茂,他费了番心思,请匠人将宅内打造得雅致有趣。 渐渐的,他宅子里聚了些文人sao客。这些人有些与朝廷中人有些往来,秋泽君为人谦和有礼,凡事都颇有见地,渐渐的有了些名声,也与那些王公大臣有了点往来。 那时朝中已有乱象,门阀各打着各自的算盘,各自提防着,哪怕有几个门阀私下是对秋泽君颇为欣赏,但又都警惕得狠。这个时候,又有谁会接纳一个才冒出来的新人?他们只都派人偷偷盯着他的动向,若是他投靠了谁,挡了自己的路,定是会毫不手软除了他去的。 那秋泽君倒也不急不躁,似是也对投靠哪一个大人物毫无兴趣,除了和结实的朋友们打交道,他闲暇时会去一个名为“隐庐”的酒肆。 那酒肆外面看去很是简单,与寻常酒肆无异,但却是一些好酒的王公大臣们的好去处。寻常百姓根本入不了酒肆的门,稍微有一点点身份的,才能在酒肆内有座位。那酒肆很普通,只是穿过一间内室,才算是真正入了王公大臣们所呆之处。 那里面以竹为原料,墙壁,桌椅皆是竹器所制。吃食、饮酒用的器具,却样样精致,用的都是上等的官窑货。这既是附庸风雅,又迎合了那些精致惯了的人的饮食习惯。 秋泽君也是慢慢才入了那门。他的身份,是挑不了座位的,好在大人物们都喜欢弄些屏风、包间,也和他冲突不上。他喜独饮,临窗,窗外的绿色的植被安静素朴,很是让人心里都跟着舒缓,平静。 就这样在酒肆里泡了一两年,秋泽君的性子更是沉稳了。有一次,秋泽君来此小坐时,观得那小二所有酒具均就近拿取,惟独屏风后有桌客人的酒具是特地拿来的琉璃杯,他便多留心看了两眼。
小二还从冰窖中取出了葡萄美酒。秋泽君见那小二取酒回来后神色略慌张,低头疾步走着,只觉得有些古怪。 他借故打翻了酒水,又以这酒闻着颇香为由要买下这间店所有的葡萄酒。屏风后那位贵客的的侍从出来训斥,踢倒了那店小二,又非要赶走秋泽君。 秋泽不急不恼,却命下人将金子扔给掌柜的,那下人缠着掌柜的去取酒库中所有的存酒。 那贵客的侍从也不是吃素的,能进到这里的,谁没个一官半职,侍从跟着自己的主人,声色犬马的,什么没见过?这个素衣打扮的男子,他看着面生,想必不是个什么人物,因为,脾气也发得大了些。 掌柜的能流转于各位贵客间,靠的不就是三寸不烂之舌,和那七巧玲珑心。他一面应付着秋泽的下人,一面让人赶紧上楼回禀屏风后那位贵客。只见屏风后狠狠摔来一个酒樽,那贵客大动肝火,几个侍从拔刀从屏风后冲了出来。 众人拉锯战之时,一直在酒肆门口,向平民们当庐卖酒的一个女子却不动声色潜了上楼,拔剑刺向那屏风后的尊贵女子。千钧一发之时,却是秋泽冲上去,挡下了那剑。 原来,那屏风后的贵客是当朝长公主,纹鸳。 纹鸳公主幼时骄矜气便已显著,并不得其父厚爱。为使纹鸳公主收敛秉性,李嗣源欲将其嫁给在朝中有些声望的史彦珣,婚期已定,谁料,史彦珣牵涉汴州仓吏贪赃案,李嗣源盛怒,将涉案官吏全部处斩,也没为史彦珣网开一面。 史彦珣死后,纹鸳公主的婚事陷入尴尬。此后不久,李从荣起兵,李嗣源的部下剿灭叛军后,又将李从荣满门抄斩。其后数日,李嗣源悲痛而死。政事一茬接着一茬,几番变故后,纹鸳公主性情更是不好了。李从厚即位后,他对皇姐的处境还算关心,也默许了纹鸳豢养男宠等出格行为。 纹鸳此番对秋泽君洞察入微的能力颇为赞赏,又看那是一谦谦君子,一向跋扈的她都忍不住婉约有加。 秋泽见那刺客女子嚎叫,痛哭不已,似有隐情,他向纹鸳公主请愿网开一面。纹鸳竟大度放了那女子。 此后,纹鸳公主与秋泽君算是结识了,她对他十分青睐,甚至向皇弟暗示要秋泽君作其夫君。然而,李从厚刚刚即位,手边一堆烂摊子,哪有心情去管皇姐的婚事。 查知秋泽君虽机敏过人,却乃区区一介平民,令其入朝为谋士尚可考虑,招纳为驸马,实在说不过去。 李从厚恐影响皇姐情绪,只好委婉拖延,不愿正面回应。但是,朝中盛传,秋泽君与纹鸳公主出双入对,除却没有落实名分,却也算是公主的“男人”了。 这男子倒也传奇。 树夏听着石墨予讲着,若有所思。二人不知不觉,边走边说,竟走出了老远。 树夏这才想起,她还未去探视胡氏,也没打声招呼,她转身就跑…… “哎,哎,我说你,你……”石墨予叹口气,这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也是个急性子,跑得比风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