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伤 （下）
十三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夏侯爷的书房的。 他只知道，在这倚靠山峦，面朝平原的地方，这宅子绿意盎然，一切都那样温柔。 但他，心寒得要滴下血来。 他踏入夏府的第一刻，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贪婪吮吸着这里的种种。他像小孩子一般，内心雀跃无比。 这里才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依恋的地方，在父亲军营的时时刻刻，他都发疯一般思念着这里的种种。 但夏侯爷的话，让他深深痛苦。 夏文朗说，十三，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来，如果你父亲没有找到你，一切都好说。可是没有如果。 你知道胡氏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吗？恐怕，这都出自你父亲的手笔。 得不到真相，他会怀疑一切人，早晚他会把夏府的一切都倾轧掉。十三，这一天若真来了，你帮谁？ 我只能自保。我不要我的女儿嫁给一个恶魔的儿子！不要她跟着你担惊受怕。 石墨予在别人看来就是个浪荡的人，可我宁可我的女儿跟了这样的人。 你懂吗十三？你懂吗？ 十三颤抖着，沉默着，终于青筋暴出，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喜欢树夏，我从小就喜欢她！ 夏文朗含泪摇头，摇头，推十三出门：“那次告别时我就说过，希望以后你都别再踏入夏府。你现在明白了吗，明白了吗？走吧！十三！” 他机械地走着，一直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在这侯府曾经居住的房前。 窗明几净，整洁如新。房前的筒子里，竟还插着一束干燥了的梅花枝。 “啊，十三你回来啦？”有个下人见了他，高兴地从远处跑来。十三点头笑笑。那下人道：“侯爷、两位少主都反复叮嘱，要记得打扫你的屋子。树夏小姐在家时，经常来……” 听到这些，十三垂下眼。只有在这里，他的柔和才能缓缓而出。夏侯爷对他的疼爱不比夏如朝少，这些年，侯爷对悉心栽培他，也关怀备至，侯爷始终不肯松口让他和树夏在一起，一定有他的理由。十三深吸几口气，慢慢吐掉。 “十三——”秋泽走了过来，看到十三神色黯然，关心问道：“怎么？石将军既是让你来传话，被拒绝也不足奇怪，何须低落？” 十三朝水边走着，秋泽跟了上前。十三抬头，湛蓝的天际，阳光好温柔，鸟儿排成一字型愉快地来回展翅飞翔，秋泽顺着他的目光也望了去。秋泽没有继续追问十三，他说：“这里是你长大的地方，今天天色又这般好，你要高兴些才是。” “侯爷想把树夏嫁给石墨予。”十三说。他突然抽出剑，直指水面，剑气凌厉，迅速将水面斩开一道裂缝，那裂缝飞速向水中心延伸，奔腾。水中的鱼儿吓得窜出水面，乱成一团，良久，水面才恢复了平静。 秋泽道：“侯爷疼爱女儿，定会尊重女儿的心思。若树夏并不心仪石墨予，他不会强求。夏侯爷或许只是想彻底断掉你的念想……” “所以，我就该听他们的？任由他们摆布？” “你父亲既不愿你与树夏结合，此事又不得夏侯爷认可，你们怕是要经历磨难。你若心中认定树夏，不必急在一时。如今石夏二侯爷之间关系微妙，你若坚持和树夏亲密，石侯爷必定震怒，以他的手段，遭殃的可是养你长大的夏府。”秋泽毕竟是秋泽，他淡淡抽丝剥茧，总是指中要害。 “我要去找树夏，和她说明我的心意，还有解释关于隐娘的事情……” “你随时都要听候石侯爷差遣上阵杀敌，树夏若对你死心塌地，你若身死，她如何独活？”秋泽严肃道：“你若深爱她，怎么会考虑这一层？” “之前隐娘的事情已让她心伤，我实在不忍心再这样对她。”十三痛苦的蹲下身：“我爱了她很多年，你知道我伤害她的时候我自己有多难受？而你，秋泽，你怎可能如此冷漠？” 以隐娘为幌子疏离树夏的计策就是秋泽出的，十三此前从未发现，秋泽看上去那样清淡温和，骨子里却是出奇地冷静、寡情。他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提出的建议合理得令人无法拒绝，又以看上去十分温和的方式在敦促人去执行，甚至，在想要反悔的时，魔性地考虑可能的风险。 也正因为此，父亲石敬瑭才会看上这个没有半点身份背景的素人吧？连纹鸢公主都不知道秋泽与石敬瑭私下的往来。令人没有防备心的秋泽，才是最不简单的那个人吧？ “冷漠？我只是看淡了‘情’这个字。什么忠心，什么诚意，什么深情，都如浮云。我只是这个王朝一个不值一提的推波助澜的人而已，能被看得起，我必以个人所能相报。十三公子何必对在下提防？” 十三逼近秋泽，他未收起剑，而是将剑架在秋泽脖颈上：“你待我如何，我心中有数。我问你，你究竟是把树夏当棋子，还是真心当她是朋友？” 秋泽微微一笑：“自然是真心当她是朋友。正因为当她是朋友，于公于私，我也不想你们毁掉她的终身幸福！无论是你，石墨予，都无法摆脱受人摆布的命运，刀剑无眼，谁知道你们能活到哪一天，树夏这样好，你们何必拖累她？” “石墨予……”十三似是想到了什么，但那只是一种感觉，他并不确定。“石墨予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大把地花我父亲给的钱，他放荡不羁，不受任何人摆布……” 哈哈哈哈！ 秋泽仰头大笑，他推开十三的剑，不惧那冰凉的触感，而用镇定的目光看着十三：“你父亲这盘棋，下得太好，你不过是一颗棋子，没有悟到，并不奇怪……” “十三！秋泽！” 一个银铃般的女声响起，树夏远远望到二人，高兴地跑了过来。秋泽欠欠身，树夏用指头戳戳秋泽的肩：“干嘛这么见外，秋泽可是和我生死与共的人呢！”她笑得眼睛弯成两个月牙儿。她看到十三身侧的剑，惊问：“方才我看到秋泽推开你的剑，你们怎么比划这个呀？” 秋泽笑笑：“十三说，他这把剑，是千年玄铁所制，寒气逼人。我不信，他便拿出来我看。” 树夏点点头，她说：“好啦好啦，爹爹和哥哥命人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请我们一道去吃！走呀？你们怎么都不动。” “走。”十三搂过树夏的肩头，看了秋泽一眼。秋泽也点点头，三个人在阳光下投下愉快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