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河湟(三)
敲打过张绣,岑风也没有多在他上留心。毕竟深究起来,张绣也说不上有多少罪过;在外人看来,岑风与良吾部落乃是郎舅之亲,而且吾麻夫人产下了他岑风的嫡长子,足可见小两口还是恩非常。这样的形之下,军中上下其实许多人都将良吾部落视作本家至亲,却并非张绣一人做如此想;再加上两军联手对付烧当羌,又有着并肩作战的谊,正该是多加亲近、互相扶持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去防备对方?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岑风这个妹夫,其实一直都不喜欢自己那个大舅哥。只不过,现在的岑风到底不是小时候漫无机心的小孩子了;当初初见吾诃子,岑风对吾诃子心生厌恶疏离之意,当时他就是将心中的想法明白无误地表露在脸上;而今渐渐长大,先是有老边多年的教导,近两三年又经历过许多风雨,自然也明白人心难测的道理。尤其是老边去后,金城连番剧变,更是让岑风迅速地成熟起来,不复过去那种直来直往、喜怒尽皆形之于色的模样。 良吾部落如今毕竟是盟友,吾诃子毕竟还是吾麻的哥哥,若非必要,岑风哪怕心里再不喜欢吾诃子其人,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毕竟还要顾全吾麻的脸面,还要顾及两家的联盟。但是对于吾诃子的一些小动作,该整治的还是要整治;像这种偷偷摸摸勾搭自己部下为之陈词的事,必须要坚决遏制。否则长久下去,军中上上下下都将交结外人当做寻常事,后必定祸患丛生。 刚刚进入破羌城,就听到有人来报,说是北宫瑞与豹娘子联袂来访;岑风急忙出迎。北宫瑞是至交好友,又是共过患难的,自不必说;即便是豹娘子,虽然岑风长大后就没有见过面,但是得知湟中剧变时豹娘子以一介妇人份力抗强敌。还保住李文侯最后一点骨血不失的事迹,岑风心里不免对这位奇女子生出几分好奇之心。 自街分别,直至今,几个月不见,北宫瑞的气色明显比当初分别时好了许多。许是因为最大的仇人之一已死。另一个也逃亡远去。北宫瑞此时的心十分舒畅,一见岑风更是欣喜莫名,上前一把抱住,大笑道:“於菟。我听说了,你在庄浪河杀得烧当羌一败涂地,还杀了柯爰知健,多谢你了,这份人我北宫瑞一辈子都会记住!”柯爰知健是北宫瑞杀父之仇。但是与岑风而言其实并无直接的仇怨;岑风能够主动出手相助报仇,其本意暂且不论,但是于北宫瑞而言,的确是一个天大的人,不是轻易可以偿还的。 好容易挣脱了北宫瑞的拥抱,岑风转头去看他后,只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俏丽少妇卓然而立。那少妇量修长,一骑衣装,英姿飒爽。不让须眉男子;只是看她眉头微蹙,神色间似乎略有隐忧,脸上更有几分憔悴之色,可想而知,应是长久以来为李氏残部之存亡而辛苦cāo)劳所致。 “豹夫人。失迎。”岑风主动上前,朝少妇拱手为礼;他虽是老边养子,从老边这里论还算李文侯的晚辈;但是岑风自幼心气极高,除了边夫人与边靖。其余从未对旁人有过尊称;即便是边章,也是直以老边呼之。却是边章纵容惯了的,因此对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也从未执过子侄之礼。羌人本就不重礼仪,到后来岑风威名重,也就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拿大;因此今见了豹娘子,岑风也是以平礼相对。 豹娘子微微一笑,对岑风的“礼数不周”丝毫不以为意,同样以平辈礼见过;豹娘子虽是李文侯夫人,其实比岑风大不了几岁,若强要岑风执晚辈之礼,只怕双方都会尴尬。豹娘子微笑道:“虎将军威名赫赫,却是当初初见时没有想到的。” 这个话,说起旧事,却是豹娘子有意拉近双方的关系了。 岑风年幼时却是见过豹娘子的,虽然时隔多年,但是当初初见时豹娘子便已成年,形貌虽有不同,终究变化不大,不似岑风从小长大,相貌变化极大,若非脸上两道伤疤,只怕豹娘子都不敢相认。眼下豹娘子与北宫瑞虽说是湟中地主,但是落魄已极,正需要仰仗虎将军的扶持;只不过当初虽是相识,毕竟时隔久远,真正与岑风亲近的北宫伯玉、李文后已死——所谓人走茶凉,豹娘子也拿不准岑风究竟对湟中部落还存了几分故旧之,于是一见面先就提及往事,是想以旧事拉近双方的关系。 其实豹娘子却是多虑了。岑风为人秉,其实是个极念旧的,否则也不会对边夫人这样毫无血缘之亲的人如此依恋,也不会彻底将边家视作自己的亲人。细论起来,岑风与北宫伯玉、李文侯的关系,其实比他与韩遂、滇吾等人的关系都要更加深厚;否则,也不至于一闻湟中之变,立时与韩遂决裂;虽说其中大半也是为了自保自立,但是与北宫伯玉、李文侯的谊也是极关键的原因之一。 豹娘子说起旧事,岑风依稀想起当初见到豹娘子时,正是新人出嫁,欢喜喜庆的场景;相比如今北宫家与李家家破人亡,四处奔走逃难的落魄,不免令人唏嘘。 豹娘子心思通透,熟于人世故,一番话就拉近了与岑风的距离,让岑风脸上的神也亲切了几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岑风便问:“阿瑞,从你回来湟中,已经有好几个月不见了。这些子,过得还好?” 北宫瑞知道岑风问的是什么,当下脸上就露出苦笑来。 岑风见了不由眉头一蹙:“怎么,遇到难处了?我记得今天早上还得到消息,说是你们昨在上游李氏故地伏击了戈利的人马,将戈利给杀了,还在官道旁悬首示众,震慑河湟诸部。眼下的形不是好么?”
北宫瑞闻言又是一叹,张了张口,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偷眼去看豹娘子,却见她正襟危坐,面色淡然,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对北宫瑞使的眼色没有丝毫反应——北宫瑞不由又苦了几分脸色。 岑风将北宫瑞的小动作一一看在眼里,不由心生不满,轻声呵斥道:“阿瑞,你挤眉弄眼干什么,难道有什么话,还不能与我说么?” 听了岑风的责问,北宫瑞顿时汗颜。要说岑风对他的确高义,危急之时,不仅慷慨地借出军械、战马,更是亲自出兵与烧当羌连番恶战,助他报仇;要说做为一个朋友,岑风为北宫家所做的一切,任谁都无可指摘。这种时候,北宫瑞却支支吾吾,有话不肯对岑风明说,不免就让人觉得不够坦dàng)。 北宫瑞一咬牙,沉声道:“於菟,我有个疑问一直想要问你,你须得对我说实话。” “什么实话?”看着北宫瑞凝重的神色,还有他说话时同样凝重的语气,岑风大惑不解。 北宫瑞看着岑风毫无作伪的神色,心下略觉宽慰,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问道:“於菟你兵进湟中,是不是只为了来帮我的——我们两家是多少年的朋友,於菟你有话可以明白对我说,可不要骗我!” “嗯?”岑风的脸色陡然一变,眉头紧蹙;“阿瑞,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是有人在你面前说起什么了?” 北宫瑞摇了摇头:“没有旁人说什么闲话,我只是……” 北宫瑞尚要含糊其辞,却被岑风一语喝破:“不要瞒我,依你的子,若不是遭了变故,或是旁人对你说起,你不会想到问这些话!”说着,岑风的目光就转移到了豹娘子上;他几乎立时就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人剔透,要说对自己生起猜疑之心——北宫瑞轻易不至于如此,但是这个女人却未必。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