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丫头大胆

    2003年，4月。

    朝鲜半岛寒冷的冬季刚刚结束，随着春季到来，首尔市西南部城郊，靠近京畿道边界的一个地方，此时暖风徐徐，阳光和煦，翠绿的树林随风摆拂，树叶边缘反射着微亮的金光，千百片摇曳起伏，如同镶上了一连串舞动的金丝。天空的白云缓缓流动，不时有几只飞鸟结伴而过，穿过半空纠结的电线，投向遥遥的远方，捣碎着这个春日天空的宁静。

    又是一个平凡的日子，白云在天空缓静漂移，大朵大朵，宛如层层叠叠庞大的宫殿，而那些穿梭在云朵间隙里的阳光，早已经的穿破树林，在首尔市九老区中央街道上投下一道道的光柱，里面上下浮动的尘埃飘絮，在空气中反射出若隐。

    已经响过第四节课铃声许久的永西中学里，教学楼一层的一处挂着一年级A班门牌的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正在韩语老师的带动下不断传出。在略带老旧教学楼走廊上，明媚的阳光穿透玻璃窗，在教室里形成一道道的光束，映照于一张张年轻略带稚气的脸上，教室里尘埃白絮漂浮，头顶上的吊扇和白炽灯都被镀上了金黄。

    这一批学生正是刚从小学毕业的新生，稚嫩的人生第一次经历了离别的滋味后，汇聚在这新的学校却又充满着好奇的朝气。宛如登上了一个新的起点，刚离开小学来到这教室不久的初丁们一个个青春洋溢的跟着老师一遍遍读着课文，现出一副和谐的画面。当然，如果在这一副完美画卷中，将中间的那块黑点挖去的话。

    只见与其他学生朗朗读书声格格不入的后排靠窗边一处座位上，一个只能见到凌乱头发的学生正旁若无人的趴在课桌上光明正大的睡着懒觉，而游走在教室里的老师却是对其视若不见，显然早已习以为常，已是懒得搭理了。

    而这个上课睡觉的男生就是八年后的黑齿信了，此时正做着美梦安静睡觉的黑齿信，原本并不是韩国人，其在中国内陆某城市度过了二十二年的岁月后，因为某次上网点击了一个突然弹出的名为‘手贱点此’的消息框后，便瞬间给莫名其妙的送到了91年的韩国首尔市，还免费体验了一把返老还童与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新奇感受。

    在好不容易熬过了十三个年头后，黑齿信现在重新又坐进了这初一教室，并且三年后还将要再坐在高一教室。但是，上一世原本就因为讨厌读书而因此跑去当兵的黑齿信，又如何会安安稳稳的好好学习呢。显然，看老师对他不理不睬的态度也知道，这家伙这一世已经完全沦为了坏学生的行列。

    不仅如此，因为重新一次经历令人郁闷的童年，这一世的黑齿信也养成了暴躁的脾气。平时经常的厮混在不良学生中，打架斗殴对黑齿信来说也都成为了家常便饭，不论是在同学还是老师眼中，这家伙都是名副其实的恐怖分子。至于他是如何进入A班的，那就只能说是多亏了他这一世那含辛茹苦的可怜父母了。

    叮叮叮~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随着老师的离开，整个教室的小不点们开始热闹起来。因为韩国学生的留校午餐制度与下午上课时间，放学的学生们也并未急着离开教室。在热闹的聊天声中，一件件午餐饭盒开始被摆上了课桌，呼朋唤友的学生们顿时玩闹起来。而依然趴在桌上坐着美梦的黑齿信，以他此时养成的功力，显然区区一个下课铃是吵不醒他的。

    “喂~喂~”

    正熟睡中的黑齿信猛的感到有只手在一阵一阵的推着自己，睡意渐渐离去，知觉开始回归，黑齿信慵懒的睁开了双眼，拖着嘴角的口水向身边看去。

    “恩，您~您好，刚刚班主任安排我坐在您旁边。”

    进入黑齿信视野的是一个颇为清秀的女孩，一身标志的校裙，长长的秀发披肩而落，一双尤其显眼的大眼睛不知是嫌弃还是害怕，看着爬起来的黑齿信，长长睫毛正微微抖动着。

    “什么？坐我旁边？同桌？”终于清醒过来的黑齿信撇过女孩环视了一下整个教室，很快便在不远的另一处位置上发现了自己原来的同桌。虽然不爽于突然换了陌生同桌，不过黑齿信来学校也只是为了应付父母而已，对此并无讲究的他仅仅懒散的伸了个懒腰，语气随意的说道，“麻烦。”

    “恩？”听到黑齿信嘴里冒出的并不友善的词语，对于这个看上去很是乖巧的女孩显然一时不能适应，不由一双大眼睛更睁大了些。

    姿势难看的伸完懒腰后，黑齿信转过头看向身边露出惊讶表情的女孩，上下打量了一下，对女孩学生模范般的着装忍不住皱了皱眉。虽然开学已过去一个多月，但是对于呆在教室里闭眼时间多过睁眼时间的黑齿信来说，显然是不会认识几个同学的，叹口气问道，“无缘无故的老师为什么要换座位，你又为什么吵醒我。”

    “恩？”对黑齿信第一次对话便用上了平语，女孩轻咬了下嘴唇后，开口拽着敬语回答道，“应该是老师见您学习上有些困难的样子，所以老师安排我坐在您旁边。老师说以后让我为您辅导功课，我是班里今天选出的副班长，名字叫~”

    “莫名其妙！”不待女孩说完，黑齿信便已经大声打断了女孩的介绍。吱~的刺耳声响起，黑齿信猛的站起身来，弄得身下的椅子与地面一阵摩擦。无视旁边女孩睁大的双眼，站起身后比同龄孩子身高更突出的黑齿信右手在课桌上一撑，整个人便忽的越出了座位，头也不回的向教室门外走去。

    “喂~黑齿信！”黑齿信刚走出几步，令他没想到的，女孩竟然也快速跑了过来。顿住步子，黑齿信闭着眼吐了口气，皱着眉突然转过身来，低着头俯视将脸伸到女孩面前。面对黑齿信这一突兀动作，女孩显然吓到了，身子只往后仰。黑齿信却是狠狠的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正班长、副班长，以后你管好你自己就够了，敢再打扰我，我就让你好看！”

    黑齿信的声音颇大，原本闹哄哄的教室也瞬间安静了下来，全班学生都看了过来。而虽然才仅仅开学不久，但是其他同学却也是对黑齿信有所了解的，不过不论是在学校打架的听闻或是在校外混的风声都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这次见黑齿信一副凶恶的样子，整个班的学生竟然一时只剩下呼吸声，毕竟都只是刚进中学的小毛孩而已，仅仅一些风声便将他们镇住了。

    而正处于风暴中心的女孩则更是不堪，也不知是被黑齿信吓的，还是因为自己成为了全班视线的中心，女孩一双透亮的大眼睛梨花带雨的，眼看泪线马上就要越过眼眶。而警告完的黑齿信见小女孩胆颤的样子，也觉得无聊，转过身便继续朝门外走去，只留下满教室安静的学生，和身后咬着嘴唇眨着眼倔强收住眼泪的女孩。

    走出教室，踏在喧闹的楼道里，一群群活泼的学生从黑齿信身边跑过，而黑齿信却只是微微低着头脚步稳健的走着，彷如一个人走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走在通往屋顶的楼梯上，黑齿信直走到楼梯间转折处的一面大镜子前才站定。

    黑齿信每天上楼时都会从这块楼道的镜子中看到自己，苍白而颓废，和记忆中前世读书时那个每天起床在洗漱台看到的一张蓬勃而阳光的面容截然两样，前者写满了疲惫和孤独而产生的沉郁。前者让他觉得是生活提着裤子上了他，而非他上了生活。

    面无表情的透过镜子看了会自己愈显颓废的双眼，黑齿信转身继续向上一层走去。稳当的脚步迈过五层楼道，推开这栋教学楼最上层通往屋顶的铁门，满面的阳光顿时随着清爽的春风拂过，黑齿信看了看屋顶上已经聚集的一群学生，迈步走了出去。

    “哟，信这么早就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一群将校服穿得五花八门，发型乱七八糟的不良学生胡乱在屋顶上坐着，一根根缭绕的香烟含在嘴里吞吐。一个看上去有些显瘦的高个学生见黑齿信出现以后，笑着开口搭话道。

    “切，别说了，一大早全是莫名其妙的事。”黑齿信随手接过高个学生递过来的烟，熟练的点燃后同样很快挤进了几人中。不用多介绍，仅仅看一眼也知道这群便是这所学校的不良学生了，而这屋顶自然就是这群学生聚会的场所，在这里的学生更是覆盖着整个学校各个年级，从初一到初三全部都有。

    当然，这些不良学生基本上都是初二和初三的学生，毕竟初一新生仅仅才进校一个月而已，哪怕是某个角落存在恶劣分子，这么短的时间显然也是摸不到组织的，初一的代表自然是就只有黑齿信一个人了。而黑齿信之所以能和这些学长混在一起，那也是他凭拳头打进来的。因为之前某次与这里的某个学长在某处发生了些小摩擦，而要说黑齿信郁闷的重生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也许因为他这一份多出的灵魂原因，这一世黑齿信不论是脑子还是身体都灵活异常，而那个学长自然就被他狠狠揍了一顿。

    俗话说‘**************，负心多是读书人’，虽然不良学生按理说应该是读书人，但是以性子来说，他们似乎更向屠狗辈靠近些。在黑齿信连续撂翻了前来寻仇的几轮攻势后，他也就自然而然与这学校里的不良学生群体不打不相识了，而且还颇得到了些尊敬。以一个初一生的身份，得到高年级的学长前辈尊敬，在韩国这一传统国度里，也算是颇为新奇的了。

    屋顶聚会因为黑齿信的加入后，顿时也热闹了起来，围着楼顶的护栏摆起一排长长饭盒。面朝楼外的海阔天空，一群人乌烟瘴气的边聊边吃起来。虽然饭菜并不丰盛，但是如此互相蹭饭的吃着倒是也都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民秀，你说今天下午岭西中学的那群家伙还敢不敢来，上次那群人被我们收拾了一顿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胆子。”大口扒着饭，黑齿信一边在身旁刚才高瘦的男子饭盒里夹了块rou，一边含糊的聊道。

    “恩，那群家伙嘛。”崔民秀也顺手从另一边饭盒里插了个紫菜卷，随意的回答道，“谁知道呢，上次你下手那么狠，说不定今天那群家伙就不敢来了。”

    “是吗？那可真是无趣，晚上也没什么消遣活动了。”黑齿信正无精打采的说着话，突然，“黑~黑齿信同学”一道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虽然这道声音很小，但是明显女生的嗓音却是让面朝楼外的一群男生全部收入耳低。唰，的全部转过身去。

    蹬着双圆头黑色皮鞋，白嫩的小腿露在裙摆外，迎风飘动的校裙高高在腰际扣紧，雪白的衬衣挺直得没有一丝折皱，严实扣紧了每一个纽扣的领口处汇成一个大大的标准蝴蝶结，短袖下两只白皙手臂捧在胸口，紧紧的按着几本教科书。在黑齿信惊愕的目光中，之前刚被自己训了一顿的莫名女孩再一次婷婷玉立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见一群外貌可怕的男生同时看着自己，小腿有些发抖的女孩明显十分害怕，低垂着脑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见女孩不知死活的竟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黑齿信倒很是惊愕了一番，莫名其妙的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不良学生，女孩连嘴唇都开始颤抖，小脸苍白一片，听到黑齿信的问话后却用力咬了咬嘴唇，竟然很快便倔强的回答道，“黑齿信同学，老师让我给您辅导功课。”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说完话后女孩还微微仰了仰小脸，大大的眼睛直视向黑齿信，露出眼里的一片坚定。

    “额？”黑齿信直被女孩的回答咽到无语，好半天后才惊奇的反问道，“你~你说要辅导我功课？”女孩坚定的点了点头，黑齿信却是面无表情看了看身边统统张大了嘴的伙伴们。

    “哈哈哈哈哈~”

    瞬间屋顶上响起一片笑声，黑齿信和一群不良少年们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东摇西摆的一众人中，唯有直直挺立的女孩孤身站立着，并得拢拢的双脚，全身规规矩矩的站着。

    也不知笑了多久，黑齿信重新看向女孩，连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情。见女孩一副乖乖女的样子，黑齿信也不愿意再吓唬这类好孩子，随手指向自己身边的一众精彩人物，语气好笑的说道，“喂，丫头，你看看我这样子，再看看我朋友的这群德行，呵呵呵~你难道觉得我是那种会好好读书的学生吗？”

    身边一众男生脸上都笑了起来，黑齿信随意朝女孩挥了挥手，胡乱的说道，“哎哟~算了算了，看你这丫头说笑话的份上，我也就不追究了。向你这种人根本就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丫头你还是赶快回去乖乖上课吧。”

    面对一群男生的嘲笑，女孩纤长的身子显得尤其弱小，双手紧紧抱着胸口的教科书，青葱般的手指更是因为用力而露出苍白颜色。就像黑齿信说的那样，气质淡雅的女孩看上去就是家教极好的那种，此时苍白的脸色也能看出这个平时千金大小姐的女孩明显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可是哪怕是到如此地步，女孩却还是固执的张开嘴继续说道，“不~行，这是班主任交代给我的任务，我身为副班长，就必须承担帮助弱势同学的责任。”

    女孩的嗓音明明很是悦耳动听，一串话也是柔柔的。可是在黑齿信耳里却不知怎的极其刺耳，其他男生似乎也仿佛被揭开了伤疤般突然有些不爽的感觉。这里本就是群坏学生，不仅在其他老师与学生的眼里他们是坏学生，哪怕在他们自己心里，也早已认定自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平时再如何表露嚣张却也掩盖不住这份心底深处的自卑。因此，突然见到女孩如此的态度后，不知怎的，这群不良少年下意识的便开始产生抗拒。

    天空白云悠悠荡漾，清爽的微风偶尔吹过，角落堆满杂物的教学楼屋顶上，一群打扮奇形怪状的男生安静站在一角。而对面却婷婷站在空旷处的娇弱而固执的女孩，只是胸口捧着书本的双手愈加显得苍白。

    黑齿信颇有些不耐烦的一步步向女孩走近，直到隔女孩仅半步的距离。黑齿信俯下上身，凌厉的半眯着双眼狠狠的盯着女孩眼睛，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情，用力而清晰问道，“什么老师给你的任务，管我什么事。你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丫！头！”

    面对黑齿信的步步紧逼，女孩身子颤抖着却一步不退，倔强的仰着脸，直到对方俯下身子才稍向后仰，微微拉开了点距离。听完黑齿信的话后，女孩紧紧咬着的嘴唇，眼里以满是委屈的泪水，却依然固执的与黑齿信对视着，带着哭腔回答道，“任务~就是任务~您一定要听我的辅导。我~我不叫丫头，我叫徐珠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