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读一山书
梦殿。 掌宫祭酒和四学掌议俱在。 在他们的面前九片光幕,第一片上面有四百多个光点。 之所以只有九片光幕,是因为东序弟子只需要通过这九重梦境即可,其余的,入南均之后还有一次机会。 南宫彦指着其中一个光点说道,“这是遗玉,诸位师弟觉得他要用多长时间渡海?” 陆直说道,“依我看,最少要两个时辰。” ——上一届的魁首沐之风用了一个半时辰。 念应白蹙眉,说道,“遗玉是双甲榜,不至于比沐之风还慢半个时辰,我看这遗玉渡海大约也是一个半时辰,与沐之风相同。” 陆直摇摇头,“遗玉太柔弱了,看起来不像个有毅力的。如何能熬住海上的大风?说两个时辰,都有些抬举了。” 念应白道,“孔圣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君子岂能以相貌度人?” 陆直一时语塞,这也的确是他失言了。以貌取人这事,孔圣都说错,他不敢不错。 岐山叟打了个圆场,含糊道,“且看吧,且看吧。” 南宫彦转头问,“知秋师弟以为呢?” 叶知秋冷峻道,“一个时辰。” “嗯?”——评价这么高?诸人都有些惊讶。 叶知秋沉吟了一下,“懿轩对他评价颇高。” 南宫彦正想追问这个“评价颇高”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念应白突然在旁边惊道,“师兄快看——” 南宫彦转头看向那片光幕,猛然间发现代表遗玉的那个光点已经脱颖而出,成功渡海! “这、这——”南宫彦一时有些失语。 “这不可能!”四学掌议齐声帮他们的师兄讲完了这句话,因为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从开始到现在,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是什么概念?一刻钟是一个时辰的八分之一,两个时辰的十六分之一。 南宫彦面容严峻,问道,“泮宫立学七百年,渡海最快的是何人?” “七十年前,易且儒,三刻渡海。” 易且儒是如今梁国百官之首上卿的名字,七十年前,他在泮宫修行。 三刻,就是不到一个时辰。 南宫彦抬起头,与四学掌议们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得出对方眼里的惊色—— “五十年后,若有兴南淮泮宫者,必此子也!” …… 遗玉站在彼岸边,看着诸人艰难涉海而来。 在大家都上岸后,遗玉清点人数,四百余人尽数通过,无一人告败! 这事开创记录的事情,可惜在场众人无一人知晓,只能让梦殿中的师长们自顾自地去震惊了。 “魁首心智坚忍,吾不如也!” “在巨痛之中犹能容止不殆,真君子也!” “……” 众人赞誉滔滔不绝,就在遗玉正要谦让时,梁青鱼突然叫道,“咦?我的星宫——” 听了这句话,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刚才那阵怪风是不是对星宫有什么影响,连忙各自查看这一看不得了——他们的星宫更强大了! 所谓的强大,便是指更稳定、更坚韧、更大的意思。 星宫是一个修士的根本,星宫得到好处,大家喜不自胜。 不过有星宫的弟子毕竟只是少数,止寥寥几个而已。其余没有修炼出星宫的,也纷纷表示自己的身体似乎更强健了,充满了力量。 遗玉暗忖,这阵风不仅能考验的众人的毅力,也能给大家难以言喻地好处。日后这些人修行,只怕要事半功倍了。 就在大家还在各自欣喜时,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但大家并不惊慌,显然是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事。 等到再睁眼时,大家就已经来到了山脚下——他们涉海而来的目的地。 “诸位,这大概就是道先生的第二重梦境了!恭喜诸位同窗了!”唐轲大声说道。 “同喜、同喜——” 大家连连拱手,左右恭贺。遗玉一阵无奈,不得不泼冷水,“诸位,眼下这才过了第一重梦境,后面还有八重,焉能掉以轻心?” 听了遗玉的话,诸人一阵轻咳,有点不好意思,唐轲也“恨恨地”看着他。 遗玉无视,转头看向这座山,仔细一看,顿觉异于寻常之处。 这座山看似没有什么不同,其实仔细一看,却发现这整整一座山,并无一块石头,赫然全是书本! 这是一座用书垒成的山! 山的正中央有一条小径,层层叠叠,蜿蜒而上,直上绝顶。小径旁依旧有一块石碑,上面照例有几个字—— 读一本书,上一层阶。 “这——”大家面面相觑。 “这是在搞什么!道先生是要我们读完这座书山吗开什么玩笑!这要看到何年何月?”人群中有人愤怒地大叫。 “就是!等看完了这些书,我等已然垂垂老矣,又如何施展胸中抱负?说不定还没读完这些书,我等遍老死在这里了!” “难道掌宫祭酒和四学掌议是怕我等在燕射之中给南淮丢脸,才把我们活活地困死在这里吗?当真无耻!” 大家有些绝望,有些人忍不住地就口吐恶言,遗玉听着他们越说越不堪,便出言阻止说道—— “我等入梦,乃是以心神神念而进,rou身还在梦殿之中,如何便能死了?更何况这入梦之事,并无一定之规,若不愿留下来的,只需神识微动,便可使rou身苏醒退出梦境,又何必在此聒噪?” 唐轲附和道,“就是就是。不愿意留下来的退走便是,哪里又有这许多废话!” 唐轲话音刚落,就有四五人消失在了人群中,却是已经退出梦境了。 遗玉环视一眼,“道先生的十八重梦境在南淮泮宫已然流传了七百年之久,历代东序弟子均有经历,岂会有害人之举?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番话说下来,那些对祭酒和掌议们有些歪心思的人不禁惭愧起来——是啊,这七百年来进过这十八重梦境的人何止数万?他们何德何能会让七百年前的道先生设局去害?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还没这资格。 唐轲不耐烦道,“哎呀别说了,现在时间宝贵,丝毫都浪费不得。还是看书要紧。”说着,就去书山中随意地拿了一本书,盘着腿坐下认真地看了起来。 遗玉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唐轲很少有正经的时候啊。 他也取了一本书,也在唐轲身边坐了下来。 在遗玉取书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想强行闯山,结果还未等脚踏上小径上的台阶,就已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震开了,嘴角溢出鲜血。 遗玉摇摇头,圣人的梦境,岂能取巧而过? 遗玉翻开自己的书,抬眼第一句便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这是《论语》的开篇,九州大陆上无论哪一家的文人都会学这本书,遗玉在道观的时候也追随漆雕师兄学过很多儒家的知识,《论语》自然不在话下。 遗玉位了保险起见,又把这本书翻了一遍,然后他起身准备踏上小径上的第一级台阶,可是他没有踏上去。 遗玉被拒绝了。 遗玉回到原地坐下,心里开始思考。这本《论语》自己命名读过、背过,很熟悉。可是为什么不能得到梦境的认可,不能踏上台阶。 他开始回想自己学习《论语》时的场景—— 他坐在桃花树下,手里拿着书,而漆雕师兄站在他面前,向他讲解《论语》的意义,还有各家的注释注解,让遗玉学习。 这一切很正常,可遗玉现在再回想起来,却隐隐发觉少了些什么—— 啊!是了,是少了自己的领悟! 遗玉跟随漆雕师兄兼修儒家多年,无论是颜氏之儒、孟氏之儒还是漆雕氏之儒都了若指掌,可是唯独缺了自己的见解。 换言之,遗玉很了解别人对儒家的见解,可偏偏没有自己的见解。只有真正的图通了一本书,才会有自己的见解。 因为没有这个见解,所以书山拒接了他,不让他登山。 想通了此一节,遗玉并没有把这个发现告知别人,这也算是一种特殊地体悟,需要人自己去领悟。 遗玉心思澄净,心神完全沉浸在了书里,不闻耳边事。 七日后,遗玉自语,“论语凡一万一千七百零五言,其道在礼,其行在仁,所以明上下之序而爱人也!” 说着,一脚踏在台阶上,成为了第一个登上书山山径的人。 山下诸人心中的敬佩当然是自不待言,七日来他们寻章摘句不得其门而入,而遗玉却已然又先行了他们一步,这叫他们怎能不敬佩? 遗玉却不管这些,他坐在第一级台阶上,随手从身边又拿过一本书,翻开一看—— 《管子》。 …… …… PS:求收藏,求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