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吴家园子的妖孽
大唐湖州吴山镇。 吴家大宅的后花园荒废多年，长长蒿草丛生的干涸莲池里只剩下了一座坍塌大半的假山。吴家这一代的主人吴玉卿，三年前便将这园子从老宅里分了出来，任其荒芜。 也许没有人能想到，如今这假山下多出了一个洞xue，而洞xue里盘踞着一老一少两只掘地鼠妖：晏实、阳不韦。 时值盛夏，夜晚仍然有些暑热未消。 因为这园子废了好久的缘故，所以各种各样的夜虫特别的多，尤其是那些草蝉，赶上了一年里最好时节，将近半夜仍然不肯停下嘶叫。 面色有些苍白的阳不韦，轻轻地推开一块大石，猫腰从洞xue里钻了出来。 这假山下的洞xue实在太过狭长细窄，整天窝在里面没有一丝趣味，更不用说，阳不韦已在这洞xue里艰难地度过一个春秋。 “终于又熬过了一天……”想起晏老头不许他白日里在这园中小憩，阳不韦忍不住叨念着。 “是妖就得躲着。” 这是晏老头的话，也是阳不韦必须牢牢记住的箴言。 不过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时常抱怨一下。他本来就生得白净，如果一直躲在地洞里的话，说不得哪天就变成一个标准的小白脸。 深深呼吸了一会儿，阳不韦小心翼翼地拨开高到他胸前的蒿草，踏着月色走出了荒废的莲池。 他从园角翻出墙去，沿着园后偏僻阴森的小路，蹑手蹑脚走向三条街外的吴家客栈。阳不韦尽量借着阴暗前行，这倒不是他的本性使然，自从来到这世界上，阳不韦便已清醒认识到自己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外科医生，他所面对的，也不再是一个唯物的世界。 这个世界人妖并存。 虽然这个有些说不通，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这个世界的人，还是阳不韦所熟知的人，却好端端地有妖。依着晏老头所说，这世上所有的动物，即便如牛羊鸡犬这样钝愚的，也有可能化身成妖，而那些灵性更为强大的，比如猴虎狼豹等，则可能蜕变得更为强大。 晏老头唯独没有说鼠能成妖。 阳不韦知道老头打死也不愿承认自己是一只鼠妖，不过掘地鼠妖这一脉，本身是极孱弱的妖族，老头儿死要面子也算正常。 值得庆幸的是，掘地鼠妖有一点奇葩，外貌上竟然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阳不韦曾经不止一次，偷偷翻出荒废的园子，去吴山镇三天一次的集市上走一走，转一转。他好奇，想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 接连逛了几次，阳不韦终于确认这个世上的人，跟他所知的唐代极为相似。 他有着一点点的欣喜，毕竟他所熟知的大唐，是一个盛世。 身在盛世，就是福。 然而由阳不韦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大唐妖族的一员。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不论是神话，还是传说，妖都不会被人类喜爱，除非……除非你是一只修行千年幻化成人形的绝色狐妖。 一刻钟后，在黑暗里行走的阳不韦看见了吴家客栈高挂在店门口的气死风灯，于是他慢了下来。其实昨夜阳不韦已经来过一次吴家客栈，他到这客栈的目的，是为了察看两天前入住客栈的那个道士打扮的人。 这道士极有可能是一位‘地行师’。 这话还是晏老头说的。 晏老头已经很老了，甚至他自己都说早就过了寿限。如果不是因为这么年老的妖极少走眼，而且又行动不便的话，阳不韦才不愿意半夜了还来客栈冒险。 在这个世界上，最擅长捉妖的人便是‘地行师’。稍有闪失，阳不韦便极有可能被这位‘地行师’捉去，而落入‘地行师’手里的妖，只有两种悲惨命运，一是变成毫无自由的妖宠玩物，二就是魂飞魄散。 此时客栈前的夜里，已经没有了行人。 客栈不大，一开间的矮土墙后是个小院，两层的木楼上房间也不是很多。但阳不韦知道，那个道士就住在临街的二层木楼之上。此刻那房间的窗纸还亮着，映出两个人影，不时地，还有些话语从房里传了出来。 这道士不仅未睡，还有访客上门。 阳不韦蹑着脚，躲开两只风灯的弱光，极慢地潜到客栈墙角的阴影里。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儿之后，阳不韦这才伸手搭上矮墙。 他搭上矮墙的这只手，让晏老头充满羡慕嫉妒恨。 因为同为鼠妖的晏老头，只有四根指头，而阳不韦却五指俱全，这也是阳不韦敢在光天化之下，跑到吴山镇上闲逛的原因。 四和五，有着本质的区别。 尤其对一个男人来说，五指便能握，而四指的话，很多时候生活不再完美。 不单如此，阳不韦伸手搭住矮墙的时候，五根指头上，尖利的指甲在夜色里极速地刺了出来。阳不韦稍稍用力，这些锋利如刀尖的指甲便插进了矮墙。 阳不韦借力腾身，轻轻跃进了客栈的小院。 房上的语声更为清晰了些。阳不韦缓缓贴上木楼的一根柱脚，侧耳倾听。 “仙师，您认为我那园子里的妖很难缠？难道你也不能将它们除去？”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这声音好熟。 阳不韦吓了一跳，这不正是他所藏身的园子的主人，吴玉卿吴员外么？ 仙师？园子？除妖？难道…… 阳不韦猛地一激灵。这道士果真如晏老头说的一样，是一位专门捉妖的‘地行师’！ 只是他想不通，呈玉卿怎么知道自家的废园子里有妖？ “嗯，员外，你那园子里的妖，不是普通的妖，我不能保证一定得手……咳，这一点我去府上的时候，就已经跟你说得清清楚楚。” 道士似是推脱，他的话语里透着说不出的傲慢。 阳不韦恍然，这道士果真有几把刷子，来到吴山镇一两天，便能发现那废弃的园子里有古怪，看来晏老头的担忧真不是无的放矢。 “仙师……您可一定要帮我！那园子虽然废了，但好歹不能让妖给占了，吴山镇风水一败，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这……我也说过了，也不完全没有办法，我这里有一道‘后土皇地衹符’，这可是我最强的一道符，咳！你知道我们大通观……”道士似乎沉吟不决。 ‘后土皇地衹符’？ 阳不韦又是一愣，他自然不知道‘后土皇地衹符’是个什么东西，但道士嘴里的得意他还是听了出来，想必这道符对他和晏老头来说是个大大的灾难。 砰！ 吴员外似乎站了起来，慌乱间连座下的椅子都给碰倒。 “我省得……省得！早听说大通观仙力无双，事成之后我一定请仙师来我吴山镇做一个大大的道场！” 道士听罢笑了起来：“哈哈哈，员外言重，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再不帮你，也显得我大通道观小气。这样吧，你先回去，明日一早我便来帮你将这两个妖孽除去！” 阳不韦立时对这道士鄙夷之极，吴员外嘴里的‘道场’他可是清楚得很，一般的道观就是借着这法事之名大肆敛财。 这道士无品！ 不是说‘地行师’这种流离于半人半仙的高人，不屑于尘世间的黄白之物么？ 想到这里，阳不韦便要抽身走人，说起来这一趟也不算空跑，既然大祸将临，赶回园子知会晏老头早做准备才是正事。 然而当他才迈出几步，堪堪走到矮墙边想要离开时，二楼的窗户却突然打开了，随后那道士的身影在灯光里显现出来。 阳不韦停下，他抬头看时，道士正俯视着窗下，阴恻恻地冷笑着。 “你这妖孽倒也胆大，不过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 道士说完，将一张纸符从窗口抛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