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佛塑
对于“三牲祀”与“回头无岸”究竟能带来怎样的困厄,阳不韦只能靠猜。他所知的佛宗,总是宣扬一个人生死而成轮回,恶者堕入地狱善者升天堂,轮回无穷止。 如果这个说法真的存在,那么‘回头无岸’便只可能是永远沉沦在地狱之苦中不能出离。而且眼前的事实铁一般存在,八重火热与寒冰交织的炼狱,皆被业火包含。 阳不韦不禁有些感慨。以前的世界唯物才是科学,但仍然有许多人选择相信世上有妖魔鬼怪,并奉之若神明禁忌,而他面对的这个世界,这种令人讨厌的古怪给他带来如此多的麻烦。 这时的业火之环已然罩住了他,汇聚成群的火虫又一次钻入他的躯体,金光缭绕之中,他看到了头顶的那片小小天空,映出一幕奇异的影像。 吴家园子那三个月的时光,流水般飞速重现,一切清晰如真。 天空的月依然那样美好,晏实的身影蹒跚踟躇,林浪当初怎么能挤进那种小小的地xue?还有墙头外的那个曼妙美少女,正俏生生地坐在墙头…… 阳不韦突然好奇起来,接下来会映出怎样的轮回呢? 于是他满怀忐忑,期待着西域佛宗印证的轮回之苦,究竟会如何演绎。 然而这时鱼群身后的无数金线,如雨般泄落,遮住了他的视线,余光中他只是瞄见一些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下,人如流水车如龙! 阳不韦不禁惊骇欲绝,‘回头无岸’竟然能把他的前世都给捣鼓出来,这……这实在是太强大了! 他的眼眶立时有些湿润。他熟悉的那些真实,那些隔着千万重碎梦的失落世界竟然又一次触手可及,什么业火啊、死寂啊、燃烧啊,都给我滚到一边去!这些统统都是浮云!人流中的那些长腿美女、火辣姑娘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感谢这业火,让梦幻般的世界又一次重现……难道这个世界所谓的信仰,力量无穷? 金钱之雨不解情趣地落下,将阳不韦束缚,然后没完没了地钻进他的眼。它们沸腾着、冲动着,一心一意要撬开阳不韦的内心最深处,去挖掘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世界。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阳不韦一时激动得想哭。那些年少时的一幕幕青涩与狂野,让他心肝儿乱颤。 其实我没干什么坏事吧?真的没干!好吧,你不信?我只是看了不该看的A,想过不该想的B,做了不该做的M……不对吧?这些糗事在妖魔鬼怪面前,算根毛啊…… 然而他正纠结时,平映在镜面的倒影突兀一卡,才露出头来的绝美景致一瞬间如海市蜃楼般消失。 业火之环的中心,刹那空白一片。 “最精彩的时候,停电了?这算是幸还是不幸?” 阳不韦不由握紧了拳,内心喃喃抱怨。他失望之极,为什么不管哪个世界,美好的事物总是这么快就消逝,抓也抓不住? 拳心的冰凉让阳不韦既悲又怒。这个可恶的摩伽,没事儿弄出这种半吊子的事情,实在是太可恶了! 但接下来他便惊喜着,那些金线在天空变得空白之时,忽地犹疑起来,它们的兴致仿佛落幕,运行的轨迹也变得漫无目的。终于在一息之后,这些金线首尾相衔,无所事是地盘成了一层层的金色光圈,渐渐在阳不韦眼瞳中沉寂。 而一些琐碎的红色,在阳不韦不可察的瞬间,悄然融入了金色的光圈。 这金色光圈是什么?难道是‘回头无岸’中夹带的未知之物? 嗯,这些金色的丝线,十有八九属于摩伽。 好,很好,谁让你戏演半场,让人欲罢不能? 一想到这东西有可能属于摩伽,阳不韦又好奇起来。他稍稍定神,业火残余一扫而空时,那些金色圈层果然应势消失,他的视线也变回正常。然而当他无意看着瘫坐在石墙角落里的什木舍时,金色圈层又一次出现,但入眼却是白花花的一片! 这片白花花的rou体之上,大概在头部的位置,是一根擎天而立的狼牙长棒。 这层颜色,真是拜摩伽所赐! 可是阳不韦实在无法用言辞形容这支狰狞的、寒锋之尖挂着倒刺的长棒。他不禁有些迷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什木舍吗?这长棒难道是什木舍的武器吗? 阳不韦许久才缓过劲来。这些哈哈哈,对了,什么样的人应什么样的景,原来摩伽也那个啥……对,对,这不正是满眼的寂寞,和圣洁的基情么? 不过摩伽啊摩伽,你还是和尚么?你的八戒呢?你的修持呢?你怎么可以有这种神奇的爱好……好吧,一行有一行的苦,最后这句不算。 但是你不该把最关键的信仰,修成空虚和寂寞,而且是如此摩登的寂寞! 阳不韦不知道的事实,证明他想岔了,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如果摩伽知道阳不韦这么想,他可能情愿主动遁入‘回头无岸’的磨炼,永世莫要再轮回。或许他又会倔强地补上一句:“只有你这样的人,才应这样的景!” …… …… 尼萨失去了魂魄一般,木然站立,他眉心的裂缝里,黑黢黢的深邃了无生气,也无业火再次溢出。不单如此,尼萨眼瞳里另两颗业火也已消失,两个草原和尚白骨碎了一地。 阳不韦果断一拳击出,小院寒光顿时崩现。 他不知道佛术失手会不会反噬,但摩伽必须为这一切买单,等破了让他牙痒痒的‘回头无岸’,回头再教训摩伽也不迟。 这一拳自然饱含着怨气。尼萨呆若木鸡不躲不闪,硕大头颅瞬间便被冰屑穿裂,奇怪的是,尼萨的头颅破碎时,并未掀起一丝血气,脖腔之下居然显出了一个空洞,那些曾经出现过的死亡的脸,飞也似朝空洞深处逸去,转眼便烟消云散。 阳不韦回头,眼中寒星闪动,盯上了摩伽。出乎他意料的是,摩伽只是呲牙笑着,蓝色脸庞夹杂着失望和愤怒,满是扭曲。 此时的摩伽摇摇晃晃,嘴角还挂着冰血的碎碴,最让阳不韦的奇怪的是,这家伙的眼睛,这时黯淡无光,死鱼般地白着。 等到阳不韦看到摩伽眼角垂下的两条血蚓痕迹时,他悚然而惊,难道摩伽的眼睛坏了? 李贺收了气势,语气有些怜悯:“佛心佛眼,本自一体,他的眼睛废了。唉……落得跟我一样下场,难道这是报应么?” 摩伽的嘴角抖动着,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什么。但是接下来,摩伽又盘腿坐下,合什低头以极低的声调吟颂着。 阳不韦跨出一大步,又是一拳击出。然而拳风刚到摩伽头顶时,李贺忽地伸手架住。 “且看他怎么做。” 吟颂中的摩伽,识觉似已闭塞,旁若无人。他极其虔诚地吟颂了一歇,便从怀里掏出一尊小佛像。 这佛像唯妙唯肖,面容更与摩伽几乎一模一样,不过佛像却长着四只手臂,其中两只手擎着琵琶和鼓,仿佛正在奏乐。
摩伽恭敬地将佛像置于面前,更为虔诚地俯身拜倒。 李贺突然出声:“是不是一尊佛像,有琵琶有鼓?” 阳不韦有些奇怪,他想不通为什么李贺总能知道摩伽的根底:“嗯,是琵琶和鼓,其中的一只手握着一支小槌。” “这是那罗佛塑。”李贺笑着:“他做这些毫无意义,那罗佛塑的力量,相当于韦陀,以韦陀的威能,至多抵得上风行师,这种级别到大唐不过是白白送死。” “哦?那什么是韦陀?” “这些迟早你也会知道,所以说了也无防。西域佛宗有四大佛王,四佛王之下有梵天、帝释、天王以及韦陀,之所以说韦陀不强,是因为这个级别的和尚我当年遇见过。” 李贺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解释:“当年也是在这个镇子上,我杀过一名韦陀,但败在一名天王手下。那时侯……罢了,这个暂且不说。” 阳不韦惊诧道?“你竟然能杀风行师?” “万事万物,生生相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阳不韦一滞,不知为什么,他隐约觉得李贺的眼睛,一定是伤在那时。于是他脱口问道:“你的眼睛就是这么瞎的?” “不是,眼睛是我自己弄瞎的。”李贺又笑了起来,有些狡诈:“那时候,我比你稍强一点,但也还没到第三重,总体来说,‘广寒宫’的传承并不完整,但这些西域和尚却想染指。我被逼无奈,索性废了自己的双眼,把‘广寒镜’交给了一名道家的人之后,西域佛宗便也不敢再逼迫,我一直托庇于塞外的部落,才混到了今天。” 李贺说着,扬起下颔朝什木舍偏了偏:“那时候的薛延陀部落,还有些人物,并没落魄到今天的地步。” 什木舍的身子,往角落里缩得更紧。 不知怎的,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判断一开始就错了,李贺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何曾像是借着薛延陀部落的庇护? 阳不韦更为惊讶,他还记得白眉说过,‘广寒宫’当初就是跟道家开战,才被压制到今天的地步,但李贺却将‘广寒镜’交给道家的人。 “为什么要交给道家的人?” “无论哪一教一道甚至一派,终归有几个好人的。这不,‘广寒镜’不是已到了你手中么?” 李贺说到这里,脸色渐渐又沉了下来:“我说过,就算你不来,傍晚时分我也将离开这地方,‘广寒宫’的东西始终属于‘广寒宫’,一定不能落在外人手上。” …… …… 摩伽俯拜长久,直起上身。 不知何时,他的手掌心托住了一颗火。这颗火的焰头有些白,比业火更淡一些。 摩伽恭敬地将这颗火放置于自己的头顶。下一刻,摩伽如同一支蜡烛般,缓缓地燃烧起来。 这颗火的燃烧很为精致,总是在将灭的时候复生,又在最旺的时候隐去。摩伽的脸色虽然越来越白,如金纸一样惨淡着,但他始终没有一丝痛苦。 “还不错。你真正的挑战马上就要来了。” 阳不韦一惊:“真正的挑战?” “嗯,这是西域佛宗的佛威召唤之术。”李贺抬头朝天,专注地看着,仿佛他能瞧见头顶天空中的所有一样。 “在此之前,我想提醒你一件事情,你集中精神看看我的模样。别搞错了,是用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