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达拉坦贴在矮墙之后,偷眼朝箭楼之上观瞧。箭楼为了便于瞭望,所以顶层四面开放着,但达拉坦却偏偏看不到任何人影。 可是他知道,箭楼上必定有人。 镇子西边的地动山摇,此时离达拉坦藏身之处不到半里,这声音越是近,达拉坦就越沮丧。 找不到陷阱所在,想回到草原千难万险。 达拉坦又一次扫视箭楼之下,四名血狼师甚至包括蒙图鲁的尸体都表明这里发生过大战,但令达拉坦自己都不明白的是,当他远远地看到那四名一直守在箭楼下的枢机卫统领时,却并没有多少愤怒。 他所有的,是看不见敌人的恐惧。 冷静冷静,达拉坦不断告诫着自己,否则再多的仇恨,都不可能帮助他活着回到草原。果然,达拉坦很快便嗅到了一股腥而寒的自己,正焦急地绕着箭楼一圈又一圈。 啸月狼! “特勤!”扎木合也发现了那股不断移动的腥气,立刻欢喜地叫出声来:“圣地来人了!咱们有救了!” “我知道,可是圣地来人也保不住部落,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圈套。” 达拉坦说着,眼中一丝悲哀闪过:“你看,箭楼上还有一名唐人,而枢机卫的人包围着箭楼不攻,说明双方均势,又或者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对了,你有见过不带兵的统领么?这镇子里说不定早就布下了千军万马……” 达拉坦刚说到这里,拐角东侧一道急促的马蹄声远去。 “特勤,那咱们快走!” 扎木合色变,他又怎么听不出这马蹄声里的急迫? “走!能带多少是多少!” 达拉坦说罢便要转身,但就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候,胸前却撞上了一人! 达拉坦惊骇欲绝,因为他发现即便是被人撞上胸口之后,都无法发现那个撞他的人身在何处。 达拉坦正惊疑时,身侧的地面上一个人从虚空里爬出,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破烂的衣服。 “你们好!” 居然是杀了摩赤的小妖! …… …… 阳不韦说出你们好之后,眼神清亮,他盯着达拉坦看了一会儿,微笑着问道:“哦,幸会,本来我还想去找你们,你就是达拉坦?形势怎么样?” 达拉坦的眼睛在刹那间通红,惊醒过来了他本能地往后疾退,身子飘出数步,他手中擎住了一把青色浮动的短剑。 但当达拉坦听清‘形势怎么样’之后,他却怔怔地落地,眼神疑惑迷离。 此时他已看清面前小妖的笑容温暖,神情欢喜,仿佛在这个拐角遇上了阔别多年的老友一般。 但这小妖分明是自己的敌人。 扎木合终于反应过来,他迈出一步将达拉坦护在身后,同时左手弯刀划出寒光匹练,斩向阳不韦脖颈。 “等等!” 达拉坦轻喝,他忽然从这小妖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然后达拉坦豁然开朗,阳不韦隐身而来的地方,不正是箭楼方向吗? 扎木合的步子在这一喝间停下,已然斩出的弯刀同时收回,然后他退了一步,死死盯着阳不韦,如临大敌。其实扎木合明白,自己这一刀根本拿阳不韦没办法,阳不韦与摩赤的激斗,他与达拉坦在小屋里都看得清清楚楚,连部落的第一高手摩赤都被这小妖莫名其妙地杀死,他又怎么会是对手? “请问贵姓大名?” 达拉坦在瞬间清醒过来,甚至学着唐人的礼仪熟练地抱了抱拳。 “我叫阳不韦。” 阳不韦摸了摸脖子,然后他瞅着扎木合笑容不减:“我就是喜欢明白人,但我还是要跟你们讲一讲。” 说着阳不韦一指箭楼:“这儿将要血祀,不久之后你的人都会变成冤魂,不过我也不喜欢箭楼上的那两个人。我不防告诉你,他们之中一个是你们草原人,还有一个是大唐的官儿,而血祀的目的我虽然不清楚,但拿人命填总归是错不了的。你还须知道,我说的这么清楚,并不是想要欺骗你的信任,他们既是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草原上的人都说,刀是斩向敌人的,酒和rou是招待朋友的,如果你允诺今天不把手里的刀子指向我,也许在这条巷子分手之后,咱们就是暂时的朋友了。记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然话让扎木合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达拉坦的灰暗眸子,却好像一盏灯在寒夜里刹那间点亮。 “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达拉坦走到阳不韦面前,眼神清澈见底:“阳兄……那么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回到草原?” “阳兄不敢当,毕竟这事没说定之前,咱们还不是朋友……你一共有多少人?” 达拉担顿时看到了希望,但他让他隐隐不安的是,阳不韦此刻摸着下巴笑意盈盈。 “一万五千精骑。” 果然达拉坦一说完,阳不韦便压着兴奋说道:“你也知道,完全撤出是不可能的,至少得留下一半吧,不然这戏演不好。” “行!我马上去办。” 达拉坦一咬牙,他有信心,哪怕只剩下五千精骑,他出发的那片草原,别人也休想夺走。 “一言为定!在你回到草原之前,咱们就是朋友!又或者哪天我到草原上份额,还能到你的部落去逛逛。还有,我说留下一半,并不一定代表他们一点儿希望也没有。” 阳不韦说完,又一次披上了狼皮,不过这一次,他却朝着箭楼摸索而去。 在阳不韦消失在面前时,达拉坦终于明白阳不韦究竟是怎么隐形的了,只是他想不通,阳不韦怎么会拥有圣地萨满才有的啸月狼皮? “特勤,这个阳不韦究竟是哪边的人?” 扎木合尤自不解,在他看来,阳不韦杀了摩赤就是部落的敌人,而他刚才却真实地听到,达拉坦居然与一个敌人结成了朋友。 “我知道你的意思。” 达拉坦面色稍霁,显然阳不韦的话深深地打动了他,即使阳不韦的话不是真的,损失一半人马他也能承受。毕竟跌进陷阱还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 “他杀了摩赤,我并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摩赤并不是一心一意跟在我身边,摩赤不像你,你的根在部落,而他是从王庭而来,而且扎木合,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怀疑这次出兵,为什么我那位大汗舅舅始终不发一言么?” 扎木合听到这里,脸色一僵,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握住弯刀的左手,汗涅津津! …… …… 阳不韦钻进箭楼的门洞,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然后他甩掉了手中的几根狼毫,心有余悸:“他娘的,那只狼太怕了,如果不披着这张狼皮,会被它咬上一口吧。” “不过这狼摸上去,倒也温顺……” 阳不韦念叨完抬头,因为他发现这箭楼居然找不到台阶。 可是这一看,他不禁有些丧气,原来他想像中盘旋而上的石阶,此时却只有废墟,几根还没完全粉碎的石碴,正在楼壁上可怜地支棱着。
好在,阳不韦很快便发现,巨石垒成的壁身缝隙极大,而那些断裂的石阶,还有少许可以攀爬。 难道要徒手爬上去? 他正犹豫的时候,楼上的声音传来。 “督帅客气了,不过在下还有个疑问。” 说话的这人有气无力,口音明显不是唐人。 “请问。” 这一声传下箭楼时,阳不韦心里突地一跳,虽然他在镇子外见到李师都的时候,李师都并未说话,但这听来有些阴鸷的语气,分明就是老谋深算之人该有的声音。 “数万人马厮杀,就算一边倒也须半个时辰也能收场。而这段时间内,生血所积累的怨气极易消散,所以便是我也不可能将所有血气用在祭炼之上,不知督帅是如何安排的?” “呵呵,”李师都却笑了:“都这个时候了,萨满难道还要保留什么吗?这个问题,自然还是萨满你的事情,我听说啸月狼身的顶级狂化,可以触发‘血月泣’,我还听说血月泣的毒,沾之必疯狂而亡,恰好是激发一个人所有血气的利器,而这也正是我找上大小阴山的缘由,否则我倾河东之力,挥剑北上,‘伏龙’照样能饮饱草原人鲜血。” “你!” 阳不韦只听得那萨满厉喝,然后他的心陡然拎了起来,而十多丈高的楼顶,此刻气息忽然凝固。 “在下踏上楼顶时,萨满不是曾经想动手么?这时再动肝火,未免落了下乘。” 李师都出声打破沉默。 又过了数息后,那位萨满才叹了一口气,楼顶的肃杀散去。 “督帅算无遗策。你上来时我的确想出手,因为千百年来,草原的萨满何曾为异族折过腰?别说是发动血祀,就算让萨满走下大小阴山,都是天大的代价。” “我说过,我出的价,比啸月祭坛本身都差不了多少。而萨满你不出手,是另有顾忌,是心里没有底!是担心死在这小小的边塞镇子!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是在等,在等夜晚降临,在等天空出现夜月,这么说可对?” 李师都说到这里停了停,接着他放缓了语调:“其实换作我,也许会有你这种想法,但我想要说的是,其实不用我出手,你也斗不过这箭楼下的几人,否则早在我来之前,你就杀下去了,又何必苦等我的到来呢?” 李师都说的虽慢,但如寒风拂过坚冰的语气,令阳不韦不寒而慄。这家伙,竟是想要让那名草原萨满对着数万生命用毒! 不过阳不韦却有些疑惑,到底什么是‘血月泣’呢?现在的他,可是对沾上月的东西,都极感兴趣。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 阳不韦悠长地呼吸着,耐心等待。两人的对话越多,揭开的底牌越多,他接下来成功的机会就越大! “哈哈!” 萨满突然大笑着,仿佛想通了什么问题:“督帅大人,敌得过敌不过,都不是我的问题吧?血祀之后,就算我不动手,楼下的四人你又会放过?” “这要看你能不能成功……” 哄哄哄! 阳不韦刚听到这里,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有节奏地从远处传来,接着他发现脚下大地忽地颤抖,再接着,人喊马嘶声响斥整个金沙小镇。 ___________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这东西就是态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