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爱与不爱
那是记忆中坚毅而决绝的背影,一如今日那消失在雪地中的一样。 只是那时的他,身上穿的却是迎接新娘子的新郎官的衣裳。他记得新娘是他们文家那个身份最最高贵,最最被掌门疼宠的少女,尽管那个时候的新娘,已经失去了她那双足以让月亮都为之倾倒的眸子,但是不可否认穿上嫁衣的女子,依旧会有份常人难以企及的美丽。 那时候的舟水,还不叫舟水。 新娘坐上花轿前,他记得清楚,还是一张笑起来能让万物为之失色的脸庞。 可是一到了花轿下,他看到那人来接她。 在一片吹吹打打的欢喜声中,他是分明看清了那人深邃的眼睛,是那样的平静,根本没有一丝的起伏,恍若一滩死水。哪里有半分欢喜的样子? 开始的他是疑惑不解的,但是新婚的气氛实在是太过迷人,醉的舟水忘记了那人悲切地有些过头的目光。 直到他跌跌撞撞地将自己的身子移进新姑爷家的后院,像找个厢房纳凉,他这才听到了关于那人悲切的原因。 当时,舟水听见有瓷杯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刺痛他的耳膜,他惊讶,继而,回应他的是更激烈的争吵,有那人疯也似的怒吼,谩骂,大叫,也有那人的师傅低声下气却又不容置喙的劝诫。 “我凭什么娶她!我不想娶她,这不是真的!师傅,师傅你不是说过要帮我退掉这门亲事的么?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阿司哪,我阿司去了那里你说啊,你不是答应我会去找么?人呢!你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师傅我要我的人,我的人他去哪了!” “景行,你不要再闹了,她都把眼睛换给你了,你不得不娶!” “一双眼睛怎么了,我现在还给好不好啊!” “够了景行,你是白家的人,别说这种昧良心的话。人家愿意把眼睛换给你,你还奢求什么啊。” “良心?良心算个什么鬼东西啊!你们平白无故那颗良心来就想绑架我的真心,师傅啊,在你们心里。我这颗心到底有多贱,你说啊!” 他记得新娘的声嘶力竭: “白尹哥哥,白尹哥哥,你不要走,你不要走,谁许你走的,你凭什么想走就走啊!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为什么就不肯娶我……白尹哥哥,我连眼睛都给你了啊……你为什么就不肯多看我一眼,就一眼也不行么,你就这么可恶,这么铁石心肠啊……” 可是,那个叫白尹的人,却如是说: “你很好,我很感动。问题只是,我真的不喜欢你。” 这个人就是个喜欢简单粗暴的,什么话都要戳中对方的痛点,也是问题最关键的地方。 其实这世间多少悲欢,也不过只是爱与不爱的故事。 爱上一个人实在是痛苦,想着一门心思的对他好,想着这里,想着哪里。可是往往那人却不爱你,一门心思的把重点放在别的东西心上,为别的人,想着这里,想着哪里。 当自己哭闹着,苦恼着跟对方讨要个说法,论到底,不过,是希望对方能给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去掩盖那人不曾爱上自己的现实。 但是他说了,说的毫不留情。直像一把锥子,直直地戳碎对方的心。扎的对方鲜血淋漓。 可是舟水不信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家伙。他还记着那个风声摇曳,几乎要吹破孤屋的夜晚。他守着一盏孤灯,一灯如豆,颜色昏黄。那人就紧紧闭着双眼,宁静的样子,仿佛千年。而他独自守候着他的苏醒。那时,风声吹动窗纱,吹进阴冷,搅灭孤灯,满室怜光。 他起身将吱吱呀呀地小窗户,想仔细关好。可是还不等他闭上窗户。那边的人躺在床上,却是第一次开口说了话:“阿司,是你么?” 声音沉闷,却满是期待。那期待的感情如此浓烈,以至于舟水忘记了告诉他,自己真实的名字。舟水回过头,昆仑的月光,透着窗,射在他的脸上,斑驳的阴影里,月光清寒。难得衬得他,冷艳无双。 他看清了对方,那个给自己的主人换了眼睛后,在床上躺了数月,却不曾醒来的人。 如今那人的眼眶中俨然已经有了一双极隽秀深邃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出现在那人的世界里的第一个人。 第一个能看见的人。 那双眼睛,在他的眼睛里许是获得了新生的光芒,所以怎么看,都像是在闪动着泪光,温柔的要滴水。 他一直以为,对方会对自己流露出那样的眼神,可能是被月光里的自己给吸引了。但是,后来他才想清。自己是他平生看到的第一个人。他又怎么知道美丑。他之所以会对他流露出那种温柔的表情。不过是因为,以为他是他的阿司。那个,跟他说好要抛弃一切,面对世界。最后却不慎被他弄丢了的人。 重过闾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舟水不知他是如何弄丢了他的阿司。但是他知道他一直在想着他的阿司。因为他听说。 北冥国曾有一废王。系南国娼妓所出,为身卑贱,自幼心高阴险。柔jian成性,妄蓄大志,怀挟私心,拨弄是非,故革去王爵,撤出佐领。 其王为人也,本姓闻人,名司,字舟水。 白尹是当晚回到承乾宫的寝室。白尹可能是觉得累极了,草草将衣服一脱,裹上被子,倒床上就睡。其实,承乾宫是很大的。世人所谓乾坤。乾就是帝王。 而承乾就是要求住在这屋子里的人,绝对听从帝王的意思,不能忤逆。但是世间之事,往往不如人意的多,这承乾宫里,终是出了风雪之事。 良隐十九年,夜而大风雪,婧妃孕七月而诞子。子焉不详。乃施铁裙之刑,褫夺其命。火灼皮rou,三日乃亡。而那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闻人司。他也是知道自己的娘亲的死法的。但是这人可能是真的没什么良心,只要提到他的母亲,却从没见他脸上出现过伤心的样子。 用闻人司自己的话说:“爷为啥要伤心?爷又没喝过她的奶。什么?她生了爷?爷被她生出来,可经历了什么好事么?哪天不过的担惊受怕的,整天听人家野种野种的叫你,你愿意啊!哎。不是,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啊,她给我一条命我就要对她感恩戴德,就要对她心心念念,因为她死的那么惨,你们就可怜她,怎么不见个人可怜可怜我:投胎在可怜人的肚子里,无辜成了条可怜命呢……” 每当白尹听到这种话,他就会眉头皱的很厉害,白家向来讲究仁孝,自然是听不得这样的歪嘴邪说。
于是他往往会立刻拍案而起,对着闻人司狠狠丢下句冷血! 闻人司就我呸一声,指着白尹鼻子反咬:“嘿呦,还我冷血,爷还瞧不上你白家的装模作样呢!你是不是想吵架啊,喂,白尹,死瞎子,是不是我不提你爹娘的事你难受,要爷再给你提一遍么!” “闭嘴!” “就不!” 于是白尹立刻起身,话说的大气: “那好,饭钱自己付!” 闻人司瞬间乖觉。 一双桃花眼立刻眯成一条线,哐哐往自己脸上掴两巴掌,低头狠狠啃一口手里的韭菜鸡蛋大包子,嘿嘿呲着门牙上两片韭菜叶子冲白尹讨好的笑,嘴里讨饶: “爷——白大爷!小的错了还不行。您是真款爷,小的如今就靠您吃饭呢,哎,坐下吃,坐下吃,这次这个rou包子给你,天地良心,这次真没给你包子上抹芥末……” 白尹心里翻个白眼,伸手从闻人司手里接过一个rou包子,也亏这小子好意思提。 闻人司没心没肺地捧着一大碗免费的皮蛋瘦rou粥吸溜吸溜地喝。 此刻的闻人司,是真没半点王爷样了,身上身下一身灰蓝色的衣裤,外面套间亚麻色的马甲,头上头发除去刘海,全部往后拢成一束,拿根蓝色带子绑着。是了,他右手上还很扎眼地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要不是一张脸还能看出个漂亮可人来,那要是扔大街上,绝对会以为是哪家客栈里跑堂出来的小伙计。 要说他闻人司也真够幸运的,自从那晚给白尹从荒山野岭里又拣了回来后,被白尹抱着跑了没一百里就晕了。 好在白尹内力深厚,赌了一把,脚下发力,硬顺着地势往下跑,这才误入某个村庄附近的山林,并顺利遇见一个早上打柴的樵夫,这才在村子里找到了大夫,给闻人司收拾了收拾。 当时闻人司一身的泥巴,头发大半都沾在脸上了,况且人也烧得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西南北。 楞眼一看,不知道的以为拣了个要饭的回来。 那村大夫也不是小山村里的没见实人物,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眼见来的这两位虽然衣裳都已经脏的不像样了,但是好歹他是认得白尹腰上的那把,是真家伙的,又瞅着闻人司头上的束发冠一看就值几个几个钱,立刻就知道对方那不是一般人,这要是拒绝他们,没准回过头,得吃一刀。于是就打发白尹把人送上床。 那村大夫一边心疼自己的床单子被闻人司糟蹋了个遍,一遍给闻人司收拾手上那一团rou。 这外面的大夫果真是跟他刘大仁一个套路,捧着闻人司的爪子,开口第一句话:“呦,你看看这爪子,再放两天,养养蛆,能拿下来炸炸吃呢!” 白尹一口老血没憋死在心头,大夫您口味真够特别! 白尹是真没猜错,这大夫呢,不光口味特别,下手也狠。 他们是偏僻穷村,自然没有多好的治疗措施,于是就拿毛巾给擦擦手,拿半碗烧酒热热,刺啦就泼手上了。